缴获的日军联队旗扔在前面,而禁卫军的苍龙旗就在敌人的旗帜上方,骄傲的飘扬着。
上万官兵,全部补充了装具,大檐帽皮带紧紧的勒在下巴上,穿着崭新的军装,手扶上了步枪的刺刀,笔直的站着。每个人都背着打好了的背包,军毯,饭盒,水壶,子弹盒,全部一丝不苟的放在身上规定好的部位。
千军万马,鸦雀无声,在这上万虎贲的正前方,就是一片绵延到了远处的坟墓!
禁卫军数千忠骸,就暂栖此处。
远处马蹄声响,就看见数骑马疾驰而至,当先一人,正是徐一凡。禁卫军三协精锐,一万二千余人,配属六千朝鲜民夫。携野战炮二十四门,马克沁机关枪六十余架,即将誓师回援!
后两骑马上,架着两个瘟头瘟脑,还穿着脏兮兮官服的人物。徐一凡率先奔至队列前面,无数道目光刷的投射过来。而他的戈什哈也赶至,将马上两人掷下。不管禁卫军第一镇还是第二镇,都补充有相当的盛军士兵,谁认不出来,就是叶志超和卫汝贵二人?
几个戈什哈也不等徐一凡吩咐,就架着叶志超卫汝贵两人到了公墓前面,腿弯给了一脚,让他们跪下,两人拼命挣扎,卫汝贵的破锣嗓子还在大喊:“徐一凡,你擅杀国家大将!你无父无君!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语声凄厉,让队列当中不少前盛军士兵都悄悄低下了头。徐一凡骑在马上,冷笑道:“你们还是国家大将?慢说老子已经请到了旨意,朝廷要我尽速回兵,老子的条件就是先砍了你们的脑袋再走!看看你们前面的累累坟丘!再想想,从汉城一路过来,你们丢下了多少人命?到了地府,先顾着自己吧,不知道有多少冤魂,先要向你们索命!”
一句话让两人都是一抖,徐一凡却仍是目光冰冷。
这两人都是军人,却不经一战,大肆溃逃。杨士骧撺掇其中,便利用他们在盛军的人脉兴致勃勃的参与变乱当中。杨士骧的帐有的是机会算,这两个统兵方面大员不人头落地,无以为诸军戒!特别是在他要回师国内的时候儿,更要给辽南诸军一个镇慑!从打算回师国内的一开始,他就不准备当一个配角。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这毕竟是一场关系未来东亚两国百年气运之战!
虽然他一直憋着逆而夺取的心思,做梦都在想怎么偷偷摸摸的挖大清的墙角。但是他所用之术,无一不是堂堂正正!
叶志超长叹一声,大声喊道:“让咱们站起来!”
徐一凡微一示意,戈什哈们就将他们拉起。叶志超五花大绑的回头:“徐大人,求给咱们留一个全尸。咱们把路走绝了,您是要昭示天下,绝不会走和咱们一样的路……以飞扬跋扈的姿态,养一种截然不同的人望……大人,这条路难啊……”
站在队列前头的楚万里,把叶志超的话听得分明,站在那里淡淡的笑了,心里面嘀咕:“这叶志超,死到临头,也明白过来了啊……”
徐一凡不动声色,微微一摆手,溥仰他们放开了叶志超和卫汝贵,两人也都放弃了挣扎,不知道是这严整的禁卫军军容镇慑了他们,还是眼前这累累战死勇士之墓让他们心生悔意?
朔风浩荡,掠过原野。一排戈什哈据枪而立,等两人颤巍巍的立直,顿时就是一排枪响,震得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抖。
徐一凡摘下军帽,笔直指向国内的方向,用尽生平气力大吼:“无能的将领,我已经替你们铲除。回师的道路,已经为你们所扫平。祖国正在危难当中,等着我们禁卫军来拯救!
这个时候,只有禁卫军,能带给我们民族一线希望,一线生机!我向诸君保证,我始终在你们中间,始终以自己的正面,迎着敌人!
禁卫军,前进!”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一日,徐一凡斩叶志超卫汝贵两位统兵方面大员,率禁卫军主力回师。天下无不为徐一凡的飞扬跋扈而震惊,辽南诸军闻知,统兵大将,无不股栗。而又不知道多少人,对徐一凡的忌惮提防,又多了一层。却又有更多的人,已经对大清深深绝望,除了还寄希望与所谓的光绪圣君操权兴革之外,对徐一凡这与暮气深沉的大清诸实力团体截然不同的做派,而感到兴奋。
这场甲午战事,不仅仅让东亚的局势,而且让大清国内,也处在了深刻变动的前夜。
※※※
那一排枪声,远远传来,让独立在船尾的杨士骧浑身一震。
他是糊里糊涂的被徐一凡的戈什哈架上了一条小船,现在白天还不能发船,要到天色黑下来,才能趁夜潜渡,过黄海而到大东沟一带上陆,那里现在有淮军几个营头在,算是将他交回给李鸿章了。
李鸿章亲笔致信给徐一凡,而徐一凡也爽快放人。他上船之后,这条北洋派来的小船上的人,又交给了他一封李鸿章的亲笔信。
信上写了不少,是老头子不用记室,自己亲笔写下的。多是白话,娓娓如家人倾谈。
“……莲房,算了吧。你做这事,为的什么,我自然明白。当了一辈子的裱糊匠,你们什么心思,我再明白不过了。北洋暮气已深,在这里,除了做官,已经无法做事。
徐一凡这人,你还看不明白么?他是在走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啊。我们在大清内部,奋力的朝上爬,大家横竖都一样,谁能出头,看手腕了。而徐一凡呢,却一直游离在大清体系之外,打南洋,打朝鲜,打日本……养望待时。他有朝自己人开一枪,动一刀否?有在国内争权夺利否?
当大清将所有能走的路都走到尽头的时候,他自然就成了天下瞩目的对象,到时候天命归属,就不言可知了。逆而夺取,他逆得漂亮!虽然前途难知,他不知道还要应对多少明枪暗箭,这老大帝国,是不是能被他一人撬动,还说不明白,但是有人守着最后一点希望,总是让人觉着安慰吧?
宦海沉浮,我早已心力憔悴。曾文正公师尊大人,曾寄望于我,能做点事情。到了如今,又做了什么?无非门下走狗而已。太后已电我,兵饷两物,绝不调往辽南。而日人朝鲜败亡,必深入辽西,攻我威海,甚而直入直隶。局势如此,帝党束手,后党复起也水到渠成。无非我李某人替罪羊而已。借此机会,我已尽力向威海调兵增饷,望好歹守住威海,也算一个交代。能否成功,听之而已。
此战已拨动国内风潮,老头子为大清强撑之门面,已剥落无遗。列强必群起而逼我,我却实束手无策以应对之。九泉之下,如何见师尊大人?
要老头子自己来兴革,那是万万不能。但别人奋发,事到如今,能少挡点路也好。北洋我已号令为难,此次战事,可有一兵一将为我死战?帝党犹自掣肘,后党又要我当替罪羊,心灰意冷,莫过于此!你我相交十余年,还看不透么?
我厚着老脸,将你要回,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吧。一起退下来,看世事沉浮,老死榻上,也是一生。且看徐一凡走得如何……”
杨士骧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这两年和徐一凡的纠缠应对,徐一凡的所作所为,一桩桩的在他脑海当中掠过。
逆而夺取……逆得漂亮!眼下他已初步养望而成,天下已经寄望于他能挽此战事,再到什么时候,就寄望他能天命所归?其间定然精彩无比,波诡云黠。
可惜,自己看不见了……
中堂是老了,虽然灵醒不减,还能看明白徐一凡。可是偏偏眼前的事情,他却因为离得太近,而料理不清。
他还能回去么?中堂以为能凭自己威望,将他的事情压下来。可是北洋上下,谁不会担心徐一凡会主动掀出来,并借此掀起大狱?多少北洋上下牵连其中啊,收买盛军军官的资金,明里暗里对他施加的压力……与其这样,不如主动和他自己切割清楚。到时候那些同僚会怎么对付自己,不问可知了。与其受小人折辱,牵连家人,不如归去。自己死了,中堂也就明白了,看在他自灭自口的份上,这事儿,就是真的按下去了。
船舱内几个船工和领船的人,正在推着牌九,当庄的人正抓到一副好牌,满脸大汗的等着闲家下注。全神贯注的时候儿,就听见外面一声水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闲家催促:“他妈的快开牌,一翻两瞪眼!今儿通吃就七八次,真他妈的邪门儿了!”
庄家摇摇头,摊开牌九:“前八后八,八八关!老子又没弄鬼,通吃你们也得认了!”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二日,大清直隶通用道,淮军营务处总办杨士骧投水死。李鸿章奏报,杨道自战事起后,居中运筹,心忧国事。旅顺陷落,常责己效国不周,徘徊长叹,以死明志。
朝廷追赠美谥,以尚书典操办后事,并宣付史馆,入祀祠堂。
第六十章 天变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三日。
北京。
隆宗门外的军机处内,几个顶戴花翎整齐的大臣,正拿着电报嘘溜溜儿的吸着凉气。大家的脸都白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军机领班大臣世铎坐在炕桌边上,头也不抬的喝着一碗热茶,动也不动一下。
底下几个大臣议论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
“……叶志超,卫汝贵,都是头品的统兵大臣,提督衔头,持节的武将,这徐一凡是说杀就杀啊……跋扈,跋扈得无以为甚!”
“外敌逼于海上,国有此武臣节帅专擅,外敌犹自小可,这藩镇之祸,可就在眼前啊!”
“朝廷都有电谕过去的,要叶志超和卫汝贵回京候审来着,这二百五倒好,一封奏折电过来,数了数叶志超和卫汝贵的罪状,不等朝廷回话,就自己动手斩了!这还有没有王法?”
“大清就没出过这样的权臣!现在还只是持节朝鲜,将来还怎么了得?怪不得这家伙老佛爷一直放在心上呢!没二话,打电报过去,调他回国!重重参他一个跋扈无状的罪名!”
听到议论的声音,世铎重重的将手中茶杯一顿,慢慢抬起头来:“都说什么混话呢?你弄得倒徐一凡么?你们各自府里面的下人嚼的舌头,你们也该听到。徐一凡在朝鲜大战的事儿都编成书在说了!多少御史台的呆书生上折子言事,要给徐一凡益兵加饷,让他提兵去直捣日本!……前些日子京师八大寺合起来做水陆道场,给朝鲜战没王师超度,给徐一凡他们祈福,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北京城,满是香火!……老额勒,你家里是最信这个,你六太太又给了多少香油钱?”
额勒和布刚才议论得最大声,一点老态不见。每次朝议或者军机大臣自己议事,说道当前战事他就闭着眼睛念阿弥陀佛,要不就对着墙壁以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南无观世音菩萨……打起仗来,花钱不说,要死多少人?这怨气,多少年才散得掉?左右不过日本人想点好处,咱们给他就是了,大清钱粮广盛,不缺这些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