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第327节

谁也没成想,大帅居然这个时候就轻车简从的回来了!

徐一凡笑笑,大步的就朝宅子里面走。陈德留下来要付钱,两个车夫都打死不肯收。周围的戈什哈,仆人全部都涌上来伺候。这些事儿,徐一凡没一件放在心上,就一个声音只在他脑子里面怒吼:“4P!4P!阿珠阿花,今儿晚上咱们缘分尽了……”

他一路朝里面走,认得他的老仆人发呆吓着的,摔盆子打碗的,什么都有。到了内宅门口戈什哈们就不能跟进去了。徐一凡单身一个人进了内宅,一进门就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高挑的洋女人提着裙子冲过来,小脸哭得跟花猫似的。

这洋女人……怎么像是陈洛施?除了陈洛施,谁还有这样标准的模特身材?可是她怎么穿着一身小腰细细,裙摆和蒙古包一样的西洋女装?

这些倒也罢了,洛施还戴着西洋式的女帽,帽子下面露出来的乌黑秀发,也都成了小卷卷——论心说,其实满好看的。特别陈洛施腰细高挑腿又长,摇曳着过来,别有一番韵味。可是她究竟为什么变成这样?

陈洛施大眼睛泪汪汪的,看这架势,就要一头撞进徐一凡怀里来。徐一凡已经做好准备抱个结实了,没想到洛施小丫头却象想起了什么,一下站住,离着徐一凡五六步,委委屈屈的瞧着他,要哭不哭的样子。徐一凡满脑子问号,上前一步想拉她:“我回来了!瞧瞧,一根毫毛也没少!你这是怎么了?杜鹃呢?小璇呢?”

陈洛施又朝后跳了一步,看着徐一凡的神态恨不得马上扎进他怀里,眼睛里满满都是无法遏制的思慕,却又委屈得了不得。她朝后一指,声音压得低低的:“杜鹃在后面儿呢!你老不回来,李小姐就折腾我们,给我们换洋衣服,还给我们烫头发!杜鹃也成了小卷毛狮子狗,她觉着丢人,躲在后面儿不敢出来……”

徐一凡哭笑不得的顺着她手朝后一瞧,果然西厢房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也是小卷卷的头发,大大的眼睛会说话也似,里面满是千言万语。眼神才一对视,眼泪就哗哗的下来了。

陈洛施还在飞快的把话说完:“……李小姐发了话了,你态度恶劣,负心薄幸。你回来了,谁也不许搭理你!她答应了,咱们才能和你说话呢……你你你,你别过来!”

徐一凡苦笑:“你们怎么这么听小璇的话了?”

这一句话说到了陈洛施和杜鹃心中永远的痛,洛施一跺脚,咬着嘴唇:“离开朝鲜的时候儿还不是你说的,要咱们听大房的话!我和杜鹃又不是大房!”

说罢她飞也似的转身要走,临走的时候儿又回头看着徐一凡,眼睛里情意仿佛都要淌出来一般,红着脸声音小的跟蚊子哼似的:“要是……要是李小姐答应你能和我们说话了……晚上你来我房……”

这句话把洛施小丫头自己都吓着了,提着裙子落荒而逃。徐一凡呆立半晌,苦笑摇头。回家碰到这么一出!

没法子,只有朝着上房走去。到了门口,帘子低垂,里面似乎一个人都没有。仔细一听,能听到几道细碎的呼吸声。小丫头在里面等着呢!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徐一凡捏捏脸颊,装出一副疲惫沧桑的模样儿用来博取同情,迈步就走了进去。

佳人依旧如玉。

李璇坐在一个洋式沙发上,靠着扶手半坐半卧,无意识的就展现出她无比美好的曲线。她还绷着精致绝美的小脸,装着在看一本什么书。徐一凡进来的脚步声传来,她还当没听见。

南心爱南英爱两个高丽小丫头也在她身后伺候,这俩小丫头也给李璇折腾得不浅。徐一凡不过偶尔提了一次,现在这俩小丫头已经梳着两个圆娃娃髻,穿着貂皮翻毛小坎肩儿,跟一对福娃差不多,不过萌到了一定程度……

徐一凡进来,李璇头也不抬,南心爱和南英爱也不敢吭声,只是偷眼瞧着。气氛说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徐一凡招呼打半个,言语说分明,挤出了一脸笑容:“嘿……那个……我回来了……”

李璇轻轻放下书,抬起头来,她同样也笑颦如花,照得整个屋子都是一亮:“先生……您贵姓?”

阿珠,阿花,我们今晚再会吧……

第四章 如梦(一)

“那徐一凡……可是回来了……”

荣禄呆呆的坐在苏州巡抚衙门的签押房里面,捧着一个茶托出神,一副魂游太虚的模样儿。茶托上面空空的,那盏新茶还搁在桌子上面,他也没留意到,不时的还捧着空茶托到嘴边送一下。

签押房里面的师爷,文案们都偷眼看着东家,不过没一个人敢吭声,整个屋子安静得和坟墓一样,只听见算盘噼里啪啦拨打的声音。荣禄来得匆忙,虽然换前任苏州巡抚叶梦麒的旨意来得突然,可是荣禄却只是单身而来,除了贴身几个戈什哈,一个私人没带,连家眷都留在北京。前任巡抚聘请的幕中私人,全部客客气气的留用。往日一朝天子一朝臣成了惯例,哪任巡抚总督换人,除了幕中师爷之外,不是带着一堆走了门子的候补官儿过来?要不了两天,衙门就得挂牌出去,找些由头撤了一大帮人的差使,然后再安插一堆私人进来。

往常这些督抚变更,总有几个月的缓冲时间,这些人事变更,多少安排一些。新来的督抚也会缓缓就道,给人家一点时间,或者变着花样多捞点钱作为下台之后的嚼裹,或者留出时间让这些就要下台的人找找门路,看是不是换个省份继续吃饭。这也是大清官场约定俗成的规矩。

荣禄突然而来,突然接纂。照理说是朝廷坏了规矩,按照往常,总有些地方大佬给京城写信。然后京城里面都老爷就得说话了,朝廷总得有点交代——就是皇上,也不能随便坏人饭碗啊!

可是荣禄这次偏偏是单身而来,一个人不动,一个私人不安插。到地方到任规也只收一半。饭碗保住,这么一件大坏规矩,能引起官场极大震动的事情却风不起水不动的过来了,人人都交口称赞新来的荣中丞厚道。除了突然被撵走的叶梦麒发发牢骚之外,大家都弹冠相庆又过了一关。至于荣禄为什么来,他当初和徐一凡有什么恩怨,还有朝廷突然安排荣禄过来背后的心思,谁都懒得去管……大家又不是北京城里面当军机的,不少人顶子也是下了本钱用白花花的银子捐得了了的,管你朝廷刮东风还是西风了,谁坏了咱们饭碗,就是和整个官僚体系过不去!

荣禄接纂之后如此行事,口碑自然到了天上去。底下的琐事他也一概不管,不管什么公文发过来,一定批回发文的衙门表示着照所请,照朝廷成法行事。新巡抚过来,往往就有地方上告,告几个吃相太难看的地方府县,新督抚也往往从善如流,空出位置正好安插私人。这次荣禄却一概不闻不问。新巡抚如此上道,感动得地方官儿们一个个拍胸脯,表示一定把治下弄得弊绝风清,不让荣大人有半点为难,不让京城的都老爷们有半点废话。而且还纷纷暗示,虽然荣大人清廉,各种规矩只要一半,可是他们又怎么会不懂事儿呢?这些规矩,一文也不会少荣大人的————按照幕僚师爷们的经验,荣禄这官儿应该当得清闲自在,可是接纂这快半个月了,却没有一点看到荣禄有松开眉头的时候!

这位荣中丞,每天神不守舍,到底在想些什么?

师爷们算盘打得七零八落的,心下不约而同的,都在盘旋着这个疑问。

“如梦一样啊……还他妈的是噩梦!”

荣禄只是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有从那场噩梦当中惊醒过来一般。

午夜的大雨中,那条滚滚向着汉城的铁流。日本军人的黑制服白绑腿,汉城升起的黑烟大火,大清汉城总领馆的废墟,那些烧成焦黑,蜷腿抱头的尸体。还有禁卫军的苍龙旗,逼在他眼前的雪亮刺刀!

事情已经过去年余,可他还每每从夜间惊醒,坐在床上,一阵阵的流冷汗!

世界已经不一样了,他是心气很高的人,在旗人当中也算能干,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应付,什么都能驾驭,可是那场汉城变乱,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掌控余地!不管是徐一凡还是日本人,没有一个是他应付得了的。

可是朝廷偏偏还要赶鸭子上架,要他来两江再次对上徐一凡。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这里是两江,不是朝鲜。

在朝鲜,徐一凡行事可以百无禁忌,他那几万人的军队,在朝鲜是绝对的庞然大物,无人可制。可是这里是大清的腹心之地,种种利益集团,早就盘根错节,无人能动,也无人敢动。他那几万禁卫军,扔在人堆里面,只怕浪花都卷不起多少……再说了,在朝鲜那个四处皆敌的地方,这个团体还能保持警惕向上,到了这富贵风流的两江之地,这个团体,是不是还能保持住和大清官场那截然不同的做派?

在朝鲜,以硬碰硬,俗话说得好,糊涂怕懵懂,二百五的徐一凡拼赢了。可是对着大清腹心之地这一片混沉滞浊的沼泽地,徐一凡还能搅动么?还是和光同尘,也逐渐慢慢没顶?

朝廷把两江给徐一凡,其意也深哪……

饶是明白其间的道理,可是荣禄还是整天觉得恍恍忽忽,原因无他,要是一般的道理对徐一凡行得通,他早就不知道死在那个犄角旮旯了!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的钟吧……能靠这么近瞧着也好,不管是赢是输,凭着这小子的活宝劲头,也是大场面的热闹不是?”

到了最后,荣禄也只能这么自嘲的想着。

一个巡捕官儿站在门口,瞧着荣禄发呆的样子,要进又不敢进。巡抚衙门的总文案瞧见了——督抚衙门的总文案都是能便服和督抚在签押房聊天的,俗称二抚台一类的人物。也只有他有资格咳嗽一声,问道:“什么事情?”

那巡捕官儿啪的一个千打下去:“回大人的话,江宁城各衙门,各局子的现任堂官,委员,都遵大人的示,到了公堂,候着大人的吩咐,什么时候见?”

荣禄哦了一声,这才跳了起来,想放手中茶盏,却发现自己抱了半个时辰的就是一个空茶托,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重重的将茶托在桌上一拍,笔墨砚台叮当乱响的就跳了起来。几个假装低头做事的师爷们被他这一出儿吓了一大跳。

荣禄拧着眉毛,当年在西安当将军的英气又回到了身上,再没有半点恍惚的神色:“姓徐的,荣老子和你第二局现在算是开始啦!”

他狠狠在心头念了一句,一抖袖子:“走!瞧瞧这些要在徐一凡手底下的倒霉家伙去!”

※※※

禁卫军上下,当兵的多是北人,军官主要是南洋的,还有一些当年北洋学兵出身的家伙。家在两江左近的,只有楚万里和李云纵两个。而且就楚万里这一个家伙,家是在上海。

他们楚家出身浙江四明,爷爷辈儿在上海当过局子里的委员,后来家就安在了这里,做着一些南北货的生意,也算是大族了。也号称是耕读传家的清白乡绅——虽然主要是做生意,可是现在这个年月,婊子出殡都用得上宜人恭人的牌坊,谁还计较他们这个!

徐大帅爵阁部堂,一等威远伯爷能溜掉回家瞧小妾。楚万里提督军门,云骑尉大人自然也景慕上官教化。毅然决然的换了一身便服,钻进了人流当中。他也不坐车骑马,摇摇摆摆的就朝着南市自己家里奔。说是回家,可他小子也是不急不慢的,先到城隍庙溜了个弯儿,守庙的城隍后人秦家当代,和他也是当年混上海的故人。一碟东洋小咸鱼块,二两黄酒就算是接风了,稍稍垫了一点儿,他还意犹未尽又溜到南翔去吃了汤包。满嘴是油的这才打算回家见父母高堂,街上拉东洋车的打架他也垫着脚在人堆外面张大嘴瞧了半天热闹。哪里还有半点“禁卫军之大脑”“大清第一智将”“终结日本国运之诸葛”的风采!(以上称号,都是后世日本史书对楚万里加的头衔,日本人喜欢起这些夸张的绰号,就连溥仰都被成为‘徐一凡之典韦’……)

他正瞧着热闹,背后一辆马车经过,车帘掀开,一洋人老头子用生硬的汉语朝他招呼:“楚将军!”

楚万里是个灵醒的性子,这么热闹的地方,洋老头子招呼他的声音也不大,他却一下就听见了。回头一瞧,却发现是孔茨那个老头子坐在马车里面,普鲁士容克老头儿就算和善的朝你微笑,可还僵硬得跟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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