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直了腰板儿,用手里那不存在的元帅杖碰碰额头。孔茨已经劈哩啪啦的说了一长串,旁边翻译都来不及翻!
徐一凡听得头大,他虽然会德语,可孔茨的东普鲁士口音太重了。翻译不知道是不是紧张,也结结巴巴的辞不达意。好在这个老头子说的,也就是条陈的那回事儿。他在校场的寒风里头,又没活动,已经溜溜儿的站了快半个时辰!他招手让楚万里和李云纵过来,笑道:“你们的计划我看了,军事上面,我向来撒手。六镇禁卫军,我瞧着大概也够用了,你们的计划,我照准……差不多了,大家伙儿各自回去办事!”
徐一凡偷懒,大家还有什么说的。李云纵话本来就不多,楚万里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当下就准备敬礼走人。唐绍仪却表示了一下担心:“……两千九百万两银子,这如何拿得出来?”
徐一凡坏笑了一声儿,转身也准备离开,今儿算是什么也没锻炼成,这规矩瞧着以后得改!改成午餐会议如何?
“……钱的事情,少川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唐绍仪看见徐一凡鸡贼的笑容,就忍不住一抖。这下,又该谁倒霉了啊……徐一凡说出他有办法,那他就是真的有办法!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有这样的天赋,能在看似铁板一块的末世局面下总能找出一条道路!
大家伙儿正将散未散的时候儿,就看见徐一凡的戈什哈头子之一陈德大步走了过来。溥仰今天休息,陈德带岗负责整个督署的宿位。这么长时间磨炼下来了,二德子也有了点沉稳的意思,今儿却一边走一边咕哝着摇头,仿佛遇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看见徐一凡在那儿,陈德紧跑几步,赶紧上来,递上一张名帖:“大帅,督署外头,有一主两仆三个女的,求见大帅!”
徐一凡一怔,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儿?老子没那么多风流孽债吧?
大家伙儿还未曾散,都是同样一怔,徐一凡如此威风权势,号称杀遍大清周边天下的。除了他的心腹,寻常官儿见着他都腿软,当真是培养出一点王霸之气了。怎么还有女的要来求见?楚万里背对着徐一凡,耳朵警醒的更是竖了起来,刚才长篇大论的议事,他无聊得直想打哈欠,现在听到这个,却是精神来了。大八卦啊!我楚万里的八卦之魂,简直是在熊熊燃烧!
徐一凡嘀咕着骂了一句,也有点好奇的打开那张拜帖。拜帖当中,几行娟秀的字迹,似曾相识。
“……大清醇贤亲王府和硕格格爱新觉罗·秀宁,为江宁京口满城四万生灵事,求拜大帅。女流弱质,本不当大帅雷霆之威。同族兔死狐悲,却不能不腆颜拜求,盼大帅俯允下顾为盼……”
江宁京口满城八旗子弟……徐一凡冷淡的一笑。刚才议事,大家什么都说,犯颜直谏,逼他发毒誓都可以,却没人对他提这个话头。谁不知道四万八旗子弟在江苏如何处置,那是一件大事!可是此等决断,太过敏感,只有他徐一凡来做。
他的麾下都不敢和他商议这个话题,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妈的什么格格,却敢来和他议论这个事情!
他随手扔掉了那张拜帖:“不见!”
陈德大声应是,接着又低声找补了一句:“大帅,那女的说,她是溥老四的姐姐……”
徐一凡又是一怔,接着捡起了被他丢掉的拜帖,那娟秀的字迹,自己的确见到过……纳妾典礼的那封书函,自己在朝鲜过年的时候接到的问安信函,还有恭亲王府那琴声,溥仰的只言片语……似乎总有一种香气,在他初履京华烟云的时候,就在他身边淡淡回绕,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远处看着他的举动。他也总隐约感觉到,在一些事情上面,北京那个朝廷里面,好像有人为他说过话……
徐一凡低声问道:“她的侍女,是不是一对双胞胎?”
陈德挠挠头,难得的闹了一个大红脸,看来刚才也没少看那一对侍女:“对,大帅明鉴,那对侍女,在北京城,属下应该见过,只是一直想不起来了……”
徐一凡冷冷的一笑,转身朝督署公堂走去:“传令,让她进来,我在签押房见见这位大清的格格!”
第二十四章 生我者猴死我雕(三)
徐一凡的两江督署已经重新收拾过了,原来督署里头的彩画装饰,一概去除。打扫清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如果说有什么奢侈的地方,只是道路两侧,移栽了一些草皮树木。这些草皮,用的都是耐寒草籽,冬日里的一点难得绿色,入眼之处,自然有一种清新的味道。
督署里面上宿值守的,也不在是穿着补服快靴,戴着红缨大帽子的巡捕官。也没了他们奔进奔出,高声通传的声音。一切都显得安安静静,这么大的一个地方,只能听见禁卫军亲兵营换哨时候,大头皮靴敲打在青石路上的空空回响。哨兵站得笔直,如同一尊雕塑,要不是目光随着来人微微转动,真的以为站在那里的不是活物。
督署外头,也没有了能排出一里地的轿子车马,也没有了一堆破烂溜丢的候补官儿们看挂牌听鼓。更没了盛气凌人的门政太爷横坐在板凳上抽水烟。往常那些当着红差使,昂首而过,身边一群站班伺候的候补官儿们的景象,也完全绝迹。
这种严整肃然,竟然是二百年来罕见。
只有苍龙旗在督署上头无声舞动。
那个徐一凡,就在里头。他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挽末世气运于既倒的英雄,可是这个英雄,却不是大清的……
一身正式旗装,踩着花盆底的秀宁静静的走在通往公堂的石板路上,一个禁卫军服色的小军官也同样默不作声的在前面领路。那对萝莉小丫头怯生生的贴在一起,紧紧的跟在秀宁后面,这种场面,她们生怕跟丢了小姐一步。本来这种场合,下人是要在外面伺候的,徐一凡也没点名要萝莉双胞胎进来,可不知道是不是徐一凡双胞萝莉控的名声实在太过威名远扬,天下皆知。引路的军官居然就默认那对看到了禁卫军卫兵刺刀,可怜巴巴浑身发抖,牵着秀宁衣角不撒手的小姐妹跟着一起进来。
几个转折就已经到了公堂,而引路禁卫军军官并未停步,又将她们引进了侧厢的签押房。一进去,就发现这签押房纯属洋式,深屋檐打掉,里头光照良好,一张大办公桌,周围散放着沙发茶几,桌上摆着的也全是西洋水笔,除此之外,并无他物。上一任江督刘坤一岁数大了,不大管事儿,签押房里头,都是幕僚老夫子拿权,堂堂督署办公室,里面还设有烟床!
带路的那个看起来就很骠悍结实的青年军官,客气的示意秀宁在沙发上面坐下,双胞胎也赶紧的站到了沙发背后。那军官咧嘴一笑,开口也是老北京城的乡音:“大帅马上就到,格格您是要茶还是什么?大帅这儿还有咖啡茶,洋玩意儿,您要么?”
那引路军官,自然是陈德。秀宁也听溥仰说过。在这里听到乡音,秀宁也觉着亲切,抬头一笑:“您客气,我们什么都不要,麻烦您了……不知道徐大帅这里兴不兴这个规矩,可总是个心意,这点靴敬,陈大人不要嫌菲薄……”
听到秀宁说话,身后的小丫头赶紧翻荷包儿。皮纸包着的小金饼子,抖着一双小手就要递过来。
陈德眉毛皱了一下,正色摇摇头:“格格,大帅手底下,没这个规矩。老四和我的饷是一样的,三十六两一个月,够吃的了。当兵的收红包,丢人。”
说完这话,他就自然并拢双腿一个立正,啪的行了一个礼,笔直的转身离开。这种现代操典严格训练出来的精悍气度,大清除了徐一凡这里,哪里还能见到!
秀宁淡淡一笑,看着陈德出去,她只是双手抚膝,坐在软软的沙发上面等候。室内安静至极,只听见背后小双胞胎牙齿打架的声音。秀宁讶异的回头一瞧,俩小丫头正面如土色呢。就差抱在一起发抖了。
“……你们不是见过徐大帅两次么?还怕什么?”
“……小、小姐。以前见他,他没杀那么多人……”
“……那、那些兵,好、好怕人!”
秀宁笑笑:“这是天下强军第一,你们别乱说……再说了,不是说徐大帅看上你们俩好久了么?他那南洋大房,也最疼爱你们,上次见面,就赏了那么大的带钻石的西洋首饰,怎么样,把你们送出去如何?”
听到小姐还有心思开她们玩笑,小姐妹害怕的心思也放下来一点儿,嘟着嘴撒娇:“小姐不要我们,我们到庙里面当姑子去!”
“才不要伺候他呢,四爷都是贝子了,以前哪次来找小姐,小姐不是一千八百的给他。四爷却偏要为一个月三十六两为他死心塌地卖命,真不知道,这位徐大帅有什么好!”
一对如花似玉的小丫头轻嗔薄怒的在那里撒娇,娇痴之处,笔墨难描。
秀宁看着小姐妹,心里头只是怜爱。光绪八年直隶香教起事,难民入京求活。她回府路上看着一对夫妇牵着这一模一样粉堆起来似的小娃娃头插草标自卖自身,就爱上了。她当时也不过才十二岁,死磨硬缠非要将一家人买回去。现在小姐妹爹娘已经有房有地,出籍在家乡里头已经是员外身份。这对小丫头秀宁就是打小儿教她们读书认字,弹琴作画,吃穿用度,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怕也比不了。她是一天也离不得这对双胞胎,这对小姐妹也是离不开她。虽说主仆,其实就是姐妹,说大一点儿,小丫头就是她教养出来的!
徐一凡和这对小丫头那点事情,已经是全大清都知道了,说不定还传到了外国去。随着徐一凡声望地位越来越高。这对小姐妹也成了北京城一宝也似的人物。恭亲王还在的时候儿,多少大人老爷借着拜望他的借口,就是好奇的想瞻仰一下这对双胞胎。归来的时候儿都翘大姆哥:“徐一凡有眼光!天下最好的东西,这小子都想占全喽!”
就连慈禧,都点名要她带小姐妹入园子,给她老佛爷瞧瞧!
如果徐一凡真的是双胞萝莉控,在这方面有入手的余地,哪怕送出小姐妹就像是刀剜了她心尖子一般,她也只能忍着!
可是徐一凡,却明显不是这等人物啊……装二百五,只是为了游离于大清固有体制之外,再以全新的形象,全新的力量,一举颠覆这江山!
小姐妹才撒完娇,就听见门外头一个带笑的声音:“我有什么好?问我自己,还真说不上来!除了每顿都要吃二斤人肉,闲来无事杀人玩儿,也没什么特别了吧?”
突然冒出的声音,顿时就让小姐妹抱成一团!
“来……来啦!”
秀宁却是微笑站起:“小女子爱新觉罗·秀宁,恭迎徐大帅虎驾……侍婢娇憨,还请大帅不要见怪。”
门口人影一动,徐一凡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他还是晨练的那副装束,唇角带着笑意,目光朝着那对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的小姐妹一转,就朝秀宁点点头:“格格虽是女子,气度也大是不凡,请坐下吧,坐下好说话。”
秀宁恭谨的敛衽行礼:“在大帅面前,一个和硕格格,又算得了什么呢……小女子此来,也不过是为四万族人,为大帅乞命而来……”
这是秀宁第一次见着徐一凡,虽然徐一凡的举动,她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琢磨。但是见着本人,却是头一回!小姐妹虽然也转述过徐一凡的形象,秀宁也曾经幻想过。不过却总是雾里看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