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融见裴旻看完信,带着几分激昂的说道:“这是东北张守珪节度使送来的信函,内容是向我朝申请调拨军费。如果我没有猜错,杜相那里也有一封类似的信函吧?”
杜暹的官职是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故而也是宰相之一。
宇文融是户部尚书,但他是参知政事,有权力参加政事堂会议,却没有资格称为相。
杜暹点了点头道:“如宇文尚书所言,张守珪节度使确实来了信函,说东北战事频繁,需要我朝调拨一些衣甲兵器。”
宇文融继续道:“据我所知,不只是户部、兵部,闲厩使、群牧使都收到了类似的信,希望调拨一些军马。东北的兵事,已经持续了十年之久,每年我朝都需要调运大量的钱粮、器械、马匹往东北,以作军需之用。这些钱财,累积起来,不可计数,边疆百姓,人心惶惶。”
“诸公,古语云:好战必亡,我开元朝至今不过十数载,大小战事却年年不断。对于天下,对百姓造成了严重的负担,是时候停一停了。将重心心神用于百姓身上,以天下百姓安泰为己任。某再次提议,消减军费,平息战事,避免牺牲,让我大唐勇士能够与家人团聚,让天下百姓,都能够享受太平。”
宇文融激昂的说着,他的行政观点一如既往如此。
李元纮不住点头,这也是他们一致的目标。
“此言差矣!”
很显然杜暹坐不住了。
第六十一章 能够灭国的大将,我大唐多得是
杜暹是个文人,还有着极重的书生意气。
但是唐朝的文人与别的朝代不一样。
唐朝的部分文人有着很强的从军思想,故而唐王朝的边塞诗以及弃文从武的文人是中国历史上最多的。
杜暹出身于濮阳杜氏,明经及第,历任婺州参军、郑县县尉、大理评事,开元四年,他改任监察御史,并到碛西审核屯田事务。
这一去西域,杜暹就给西域的豪情感染,弃文从武,最终充任安西都护府副大都护、碛西节度使。
而今以军功入相,固然回到了文职,但他身上的血液还是热的,心底期盼着在自己的理政下,开创一个军功远胜太宗、高宗时期的唐王朝。
故而杜暹一听宇文融话中大有“放马南山”的意思,整个人就毛了,毫不迟疑的当面指摘。
“宇文尚书,我朝自太宗皇帝起,向来是文武并重。我大唐神威,盖于天下,岂有享受太平的道理?尚书既然懂得好战必亡,自然也明白什么是忘战必危。消减军费,平息战事,万一导致边疆疲敝,贼寇入侵,这个过错谁来背?”
杜暹再说宇文尚书的时候,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在长安无人不以为新晋宰相是宇文融的时候,杜暹莫名其妙的来了一个截胡。
两人本就是政敌,又有这层仇怨,争辩起来,毫不留情面。
宇文融果真脸色微变,但他依旧保持着理智,说道:“可现在却是重武轻文,难道杜相不闻汉武帝罪己诏?汉朝因多年战乱导致社会经济凋敝,文景二帝轻徭薄赋,推崇黄老治术与民休息,令得天下百姓无内外之徭,天下大治。可汉武帝继位之后,连年征战,以至于出现海内虚空,人口减半的惨状。难道杜相想我大唐步此后尘?”
他说着,激昂的说道:“何为大德?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此方为大德!”
宇文融借鉴的是《尚书·武成》里的话,全句是“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说的是周武王伐纣的典故。
周武王讨伐纣王之后,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以至于五谷丰登,万民乐业。
杜暹面不改色的说道:“宇文尚书且不闻三监之乱?”
比引经论典,杜暹明经及第,是状元郎,才学较之宇文融更胜,随口就道:“周武王放马南山,结果如何?管叔、蔡叔、霍叔一并造反,纣王之子武庚,见机叛乱。幸周公贤德,组建兵马东征。周公取胜之后,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将弟弟康叔封到原来商王统治的中心,以朝歌为都,统有八师兵力,才有天下太平。足可见没有足够的力量,何来的天下太平!”
“说得好!”
裴旻抚掌而赞。
宇文融的话,让他听得很不舒服,故而也准备与他辩一辩。
但随即他发现杜暹引经论典的能力可比宇文融高明的多,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
周公旦是何许人物?
孔子这辈子最佩服的偶像,孔子一生政治所求,就是恢复周礼。
周礼既是周公制定的。
宇文融一时间脸色阴晴不定。
“好了,这就事论事,出了事情,大家和和气气的商议讨论,何必吵得面红耳赤的?”
和事佬源乾曜发挥了压存在的价值意义,说道:“针对宇文尚书说的事情,诸位有什么看法意见?”
裴旻直接道:“对于兵事一道,再座的诸位,相信无人比我更有资格说话,就由我来说吧……”
李元纮本想说话,为宇文融打气,权当事先表态,但听裴旻这一说,瞬间闭嘴了。
没毛病!
当今世上有谁能比裴旻有资格在兵事上说话?
除非李靖从墓穴里爬出来。
“其实宇文尚书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东北的战局战事,确实对我朝的经济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不能坐视不管。”
裴旻的第一句话,直接让政事堂的诸多大员傻眼了。
尤其是宇文融、杜暹……
前者怎么也想不到裴旻会支持自己,后者更是一脸的懵逼意外,自己偶像怎么帮着外人说话了?
裴旻从来没有担任激进派党首的意思,但是杜暹直接将他视为激进派老大了。
至于旧老大王晙,让他无视了。
“仗不是这么打的,兵也不是这么用的!”
裴旻今日说出了自己憋着许久的话了。
以前裴旻是大西方的军事统帅,所以不能也没有资格过问大东北的战局,置疑张守珪的用兵方略。
手深得太长,即便并无私心,即便是李隆基这个皇帝,也未必不会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