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一行百余骑,从早上一直奔行至凌晨,方才抵达兰州治邑金城。
对于兰州,裴旻是早有耳闻,从小时候的兰州拉面到后来的兰州烧饼,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在他们那个时代就没有不知道兰州的人。
不过现实中,裴旻还是第一次来到兰州。
在朦胧的月色下,金城就如一个巨大的野兽屹立在山脉之间,金城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群山环抱,固若金汤,因此取“金城汤池”的典故,命名为金城。
见金城上下寂静,城头依稀闪过守兵巡逻的声音,全无征战之象,裴旻知吐蕃大军未到,心下喜慰。来到城下,报上名姓,要求入城。
巡逻守兵做不得主,负责城防的将官也不敢冒险,一时间磨磨唧唧,竟不给他开门。
等了半个时辰,将官分别找了兵曹参军、户曹参军、司功曹参军、府胄曹参军最后还找到了长史、司马那里,上上下下管事的找了一个遍,他们一通合计,方才开打城门将裴旻迎入城中。
“长史鲁钰、司马谢静、兵曹参军杨云、户曹参军范晨、司功曹参军袁旭、府胄曹参军齐瑞见过裴中丞……”兰州金城里的管事官员几乎都齐备了。
一般而言,州府最高的长官是刺史,但在唐朝大多刺史是亲王遥领的,他们并不在任上。州府真正地位最高的是长史、司马,他们也给称为“上佐”,唐律规定:凡刺史缺员或为亲王兼领时,上佐可代行州事。然而上佐并无具体职任,不亲实务。州府真正的实权掌握在诸曹参军手上,他们分掌州府的军政、财政、刑法、农田以及户粮诸事务。
虽等了半个时辰,但职官权官意外都到齐了。
裴旻看着他们,正想让他们依照指示,做好一切迎敌准备,转念一思,又觉得不可。要是面前的这些是懂得随机应变的明白人,一切都好说话。从他枯等一个小时的经历来看,这些人很明显属于那种不懂得变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知干死事的官员。
现在吐蕃入侵的消息还没有传达,自己又无权命令他们,他们没有义务听自己的安排。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们拒不听命,裴旻也毫无办法。可事情却又等不得……
先前在外边等候的时候,裴旻特地借着火光夜色,端详金城,发现如今的金城,早已不是什么金城汤池。随着疆域的广阔,丝绸之路的开启,金城从军事要冲演变成了经济走廊,成为连接西域关中的必经通道。这城池的性质改变,管理的制度也随即而改。兰州金城已经给打造成了商业都市,防守什么的早已忽视,不负金汤之固。必需准备充分,才能抵御吐蕃大军。
心念电转,裴旻将身上的那张吐蕃密信,递给了众人,道:“我以得消息,吐蕃出兵洮州,不日即来金城,需好好准备才是。”
几人都看不懂吐蕃文,面面相觑不知应该信不信。
裴旻耐着性子道:“不管是真是假,至少做些必要的准备,不然金城落陷,祸及家人,问罪少不了,成为大唐的罪人,遗臭万年,岂不愧对列祖列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
说话是一门艺术,聪明的人面对不同的人,会说不同的话。
第八章 挫敌契机(求月票)
裴旻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说到一群人的心里去了。
兰州金城因为伴着丝绸之路,这里往来的都是往返长安西域的大豪商,他们出手阔绰,规模庞大,带动金城各行各业的经济,在位的官员政绩大多漂亮。只要不出差错,在金城任职的他们,能够很快的得到升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是他们处事的座右铭。
裴旻远道而来,要求他们开门入城。这一点点小事,他们便商议了许久,就是怕给自己惹上麻烦,免得落下口舌,毕竟他们的位子太惹人谗。
面对一群和稀泥的,若裴旻一开始直接摆出架子,以强硬的态度让他们从命,只会引起他们的集体反抗。
但裴旻如此婉转的一说,长史、司马以及一众却有些意动了。
裴旻接着道:“谎报军情的罪名,在下承受不起,今日我即来此,自是为了大唐,为了金城里的所有百姓,免受战祸。你们不用怀疑我说的话有假。不过若你们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导致金城落陷,或者造成不必要的严重损失,也别怪我不讲情面。”一味的说好话,并不能真正的取得效果。所以萝卜必需配上大棒,他越说声音越冷,说道最后,又突地一笑道:“我会安排监察御史常驻金城……”
鲁钰、谢静、杨云、范晨、袁旭、齐瑞越听越是别扭,本觉得裴旻的威胁不过是打肿脸来充胖子,但听他那爽快的一笑,几人脊背都觉得凉飕飕的:监察御史常驻金城,让监察御史日夜盯着,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鲁钰反应最快,立刻道:“裴中丞是我朝重臣,鲁某岂敢置疑中丞的话。吐蕃贼子,竟敢谋我大唐,实在可恶。”
见鲁钰最先表态,余下五人都忍不住暗骂一声:“狡猾!”为了不给监察御史日夜盯着,纷纷收起了那一点点的小心思,义愤填膺的叱喝吐蕃罪行。
兵曹参军杨云问道:“却不知吐蕃有多少兵马,什么时候才能抵达金城?”
裴旻沉声道:“吐蕃有十万大军,若渭源军马场那里撤退顺利,金城将会面对他们主力部队的猛攻,依我估计,至少五万,往上了想七八万皆有可能。”
杨云瞬间傻眼了,他负责军事这一块,满打满算,他们手上的兵卒不过五千,面对十倍以上的敌人,这如何防守?
裴旻慎重道:“不要以为我说大话,吐蕃此来是为了求财,我来这里之前让渭源军马场东撤。吐蕃在渭源没捞得好处,将目标放在这金城是必然的。”
一瞬间几人带着几分幽怨的看着裴旻,方才知道原来造成这一局面的竟然是他。
不过他们也知道裴旻的取舍并不存在任何问题,金城好歹有城墙护着,而渭源军马场就一个破的营寨,里面的兵卒不多,遇到大军袭击,那一匹匹军马就跟白送一样。何况裴旻亲自来金城与他们共患难,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裴旻安慰道:“也别让吐蕃的数量给吓到了,我大唐在关中至少有兵二十万,还有中原兵马可以西调,何惧吐蕃十万大军?他们不过是出其不意而已,只要我们能坚持半月,吐蕃受到长安那边的压力,便可确保金城无恙。不过这半月,也不好守,必需我们同心协力才行。我带来了一百六十余人皆是优秀射手,在守城中能发挥奇效,可以听凭诸位差遣……”
谢静客气道:“中丞在我等中官阶最高,又是文武状元,理应中丞指挥才是。”枪打出头鸟,他们这群人出了名的不愿争先。
裴旻也不客气,当仁不让道:“范参军,你立刻准备告示,做好安抚民心的准备。一但确切得到吐蕃大军的消息,立刻放发榜文,免得城中自乱;齐参军,准备甲胄,尤其是守城弓弩,檑木滚石,逐一清点;袁参军,明日一早,招募役夫,负责助齐参军将滚石、檑木等防守器械,运至城墙。杨参军,广派斥候,不,不用,斥候我安排我的人去,你加强四门守备,将夜巡兵士提升三倍,防止吐蕃快马袭击。另外清点兵士,发放兵甲,做好迎敌准备。鲁长史、谢司马做全盘统筹,你们意下如何?”
他的安排即是合理,有效的将杨云、范晨、袁旭、齐瑞这四名手握实权的官员调动起来,又不触犯他们的底线。
杨云、范晨、袁旭、齐瑞四人连夜安排去了。
第二天巳时二刻,鲁钰、谢静得到洮州传来的消息,吐蕃大军入侵。
在他们得到消息后的一个时辰,裴旻也得到斥候的来报:吐蕃三千先锋骑兵已经逼近金城,离金城只有二十里间距。
一时间金城的长史、司马、诸兵曹纷纷向裴旻抛以感激的目光,若不是他提前警示,并且软硬兼施的说服了他们,让他们多了大半天的准备时间。
到今时今刻再来准备,黄花菜都凉了。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到吐蕃会嚣张至此,直接三路进兵。
裴旻本有心搓一搓吐蕃的锐气,吐蕃至西河九曲地奔袭而来,路程大约三百八十里,现在又是夏季,白昼行军,体力必将消耗过巨。以养精蓄锐之师,迎接奔行疲乏之旅,依道理而言,可以一战。但他见杨云击鼓聚将之后,那兵卒聚集整备的速度,刷新了他的三观。
看着一个个士气一般,毫无朝气的唐兵,裴旻放弃了出城的念头。
他并不怪唐兵这样,军人也是人,不是圣人,想要他们卖命,必需要有值得他们卖命的利益。现在土地兼并严重,府兵制败坏到极处,新的兵制还没有正式下达。兵卒的眼里看不见前景,如何让他们如贞观时期一样,嗷嗷叫的卖命?
只是错失一个破敌的良机,裴旻心中免有些抑郁,心底打定主意,自己以后若是掌兵,一定要练出一直类似于虎豹骑、玄甲骑、背嵬军这样的精锐部队,只有拥有这样的强兵,才能抓住每一个机会,而不会向今日这般,明明是一个挫敌契机,却没有可用的兵卒实施。
裴旻犹自叹息,突然他心中念及一事,猛的一拍大腿,找来鲁钰道:“现今城中有多少西域来的商人?不是那种小规模的,要大规模的,要有一定护卫的。”
鲁钰惊讶的看着裴旻,好一会儿才惊喜道:“对哦,我怎么没想到,那些西域商人的护卫个个都是异族的雇佣兵,以战斗为生。关键的时候,都能征调听用。具体的数量我不知道,可凑起来,怎么样也有七八百人,只是他们未必会为我们所用?”
“快!还有一点时间!速速带我去找他们,有些事情,你不去做,永远做不到。有一现希望,都应该去试试!”裴旻目光坚定有力,说着,他又对杨云道:“杨参军,你挑一千善骑的兵卒出来,要最精锐能打的那一种。”
杨云的用兵能力一般,他虽掌握金城兵事,可一直以来的任务是维护治安缉拿盗匪,负责兰州金城的安定,打仗什么的他以往都不曾想过。对于如何守城,如何安排城防,不能说是一窍不通,却是完全生搬硬套书中的知识,不知活学活用。裴旻得薛讷指点过守城之法,比起书中的死知识,薛讷传授的经验更加生动,灵活多变。
根据金城的特点,裴旻提出的兵卒布置方案,面面俱到,比杨云安排的好上不少。杨云也进一步的认识到,自己在军事上确实比不上裴旻,对他的话,不存有任何质疑,颔首听命。
鲁钰带着裴旻前往了金城最大的客栈四海楼。
四海楼是贞观年间建造的一栋酒楼,店掌柜看中了丝绸之路的商机,以“四海迎宾”为由头,建造了四海楼。至开业起,除去吐蕃占领西域截断丝绸之路那些年,生意一直红火至今,日赚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