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去与胡管事说了一声“抱歉”,将大致缘由细说,又对薛讷磕了三个头。
他相信以薛讷的脾性,一定支持他这般做的。
裴旻暂时脱了孝服,前往凉州刺史府。
这一次裴旻没有隐瞒身份,而是直接爆了姓名。
裴旻!
得知裴旻求见,没有任何拜帖,更没有任何礼节,门房却直接冲跑着前去通报。
得到消息的杨敬述放下了手中一切事物,一手拉着前摆,也是跑着出府迎接。
他还未看清来人,已经深深的弯腰作揖下去:“杨敬述见过裴帅!”
一般人称呼裴旻多是凉国公,再之是裴节度或者裴大将军,杨敬述直呼“裴帅”,显是知道裴旻喜欢他人如此称呼他。
仅从细节一刻看出,杨敬述在媚上一道,造诣极深,深通官场法则。
裴旻颔首道:“杨刺史不必多礼,先前在都督府一会,为刺史文采感动,冒然拜访,还望恕罪。”
杨敬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裴旻竟是之前的那位家属,忙再次作揖道:“原来是裴帅,先前失礼了,快,裴帅请进!来人,裴帅喜欢喝薄荷味的茶,府中薄荷没了,速速去买。”
裴旻才不信杨敬述堂堂刺史,对于府中薄荷的储备都知道的那么清楚,十有八九是故意为之,以彰显自己对他的重视。
这官场手段,杨敬述可谓施展的如火纯情。
只是这一次裴旻注定是不受欢迎的恶客,入殿坐定之后,他直接道明了来意。
裴旻知道杨敬述不是一般人,他很聪慧,也很有本事,忽悠对他无效,开门见山,才是最好的方法。
“杨刺史,以道理而言,这凉州的军务,我不便过问。但是凉州是我大唐第三大经济中心,凉州的安危更是关乎西方商道的通畅,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任何麻烦……”
他话还未说完,杨敬述抢先一步拍腿道:“裴帅所言极是,在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为了确保万全。在下苦读兵书三载,亲自实地调查,根据凉州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重新安排了布置。如今凉州周边与敌接壤的疆域,所有要地都安排了兵马。整个凉州,现在就如铁桶一样,不管是北方的突厥,还是西方的马贼,都别想入侵我大唐疆界一步……”
他唾沫横飞的说着。
裴旻脸上显现一个大写的尴尬,他真不懂,这杨敬述何来的自信?
杨敬述的所作所为,让裴旻想到了后来的一个人,赵光义。
他就如后世的宋太宗赵光义,赵光义用兵水平真不怎么样。
但凡他派遣大将出征,大多都凯旋而归,可一但亲自出征,那就给打的落花流水骑着驴车逃跑。
偏偏这位皇帝自视是极高,御制的一套作战阵法,取名为“平戎万全阵”,视为得意之作,寄托全能应对边患之意。
结果这一个大阵,分前锋、殿后、中军、左翼及右翼组成。其主力为中军,由并排散个方阵组成,每阵各方五里,周长二十里,三阵之间皆相隔一里,阵面共宽达十七里……
而且“平戎万全阵”要想成型,需要投入兵力十四万余……
也就是说想要用这套阵法对敌,需要至少方圆五十里的战场,因为战场不只容纳自己人,还要敌人……
还有对方要耐着性子,磨磨唧唧的等他将十四万大军列队整齐……
杨敬述所干之事,与后来的赵光义简直如出一辙……
他们都在效仿先贤赵括,将纸上谈兵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杨敬述的自负,让他认为读懂了几本兵书,军略便盖过了薛讷这样“文化低”的武夫,直接改了凉州的布防,若不更改回来,一但战事发生,将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杨刺史,你真以为真以为自己看了三年的兵书,能够比得上将门之后,一辈子投身疆场的薛讷?不怕实话给你说,你的布防。确实有些道理,可是操作太复杂,掌控太难……即便是精锐之师,也未必接受的了。而且敌人也不会如你所想的一样,那么简单好对付。突厥现在有一个叫暾欲谷的人,他的才智谋略就不可小觑。就以现在凉州的布防,根本挡不住他!”
杨敬述铁青着脸,凉州布防是他得意之作,让裴旻如此贬低,心底实在不快,若非裴旻地位卓然,他早就下达逐客令了。
“万全的布防不妥,薛大都督破绽百出的布防就妥了?裴帅,大都督是您太公不假,这有心偏袒也不必诋毁在下的心血!”
“用兵重将,有赵颐贞、折虎臣、岑云三员大将在,他们的随机应变,足以弥补应对任何缺陷,而你的万全布防,却等于捆缚住了他们的手脚,限制了他们的能力!”
杨敬述慷慨激昂的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万全布防的存在在,会让突厥、马贼无处入手,有何须他们发挥!为了战功,陷百姓于水火,岂是真英雄所谓?”
第七章 不堪一击的防线
看着杨敬述激情澎湃的模样,裴旻心头也来了火气。
历史上由文入武的书生并不少,还有很多取得了超凡的成就,如虞允文、范仲淹,就是各中翘楚。
但是祸乱兵事,外行指挥内行,导致国家损失惨重的文人书生更多。
杨敬述自学了三年兵书,便大放厥词,藐视薛讷一生征战得来的经验能力,自以为是,目无余子,实在可恶。
“无处下手?”裴旻也不跟他客气,“现在整个凉州布防就跟棋盘上摆满了棋子一样,自己将自己的路给堵死了。只要攻破一点,整个凉州防线就会奔溃,乱成一团。这兵力过于分散,导致将官想要挽回败事,重整旗鼓都做不到。你所谓的完美布防,在我看来是一无是处……”
杨敬述胸中怒火焚烧,但是他脸上阵青阵白,口中就是说不出狠话。
这也就是官大一级的好处。
裴旻敢跟杨敬述放下脸来!
杨敬述却不敢,现在是他能否当上河西节度使的关键,跟皇帝面前的红人裴旻撕破颜面,对他的前途大是不利。
强忍着心头怒火,杨敬述道:“裴帅若觉得不行,我们推演战阵便是。裴帅亦是当朝良将,若是能轻易破我阵,在下自当收回一切。”
裴旻气道:“真正的阵战交锋,与纸上谈兵是两个概念!我不否认理论上你布的防线,确实可行。但实际操作行动,与理论是两码事!赵括比他父亲赵奢,还要能说会道。但是白起面对赵奢,不敢轻易出兵,可换上赵括,直接有了长平大捷。杨刺史能够苦心研究兵书,却有过人之处。只要你能吸取经验,以理论结合实际,未来或可出文入武。但是现在,火候还差得远呢!”
杨敬述哪里会听,他只以为裴旻是为薛讷叫不平来的。
作为文采风流的天之骄子,耗费心思,苦读兵书三载,研究出来的防阵,怎么可能比不上一个大老粗,粗糙没有道理的防阵?
越是聪明人,越会陷入魔怔中去,一意孤行,就如杨广……
“理论行得通,才能经历考验,连理论都行不通,又有何用?”
裴旻知道跟他完全说不通了,起身道:“杨刺史最好找个神仙拜拜,在你担任检校大都督的有限日子里,没有敌寇入侵!”
他说着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