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内,一个面容和善,皮肤白净的中年人坐在大堂上,底下却跪着一个身材肥胖的人,不住地磕头。
坐在大堂的白面官员就是朱缅,他微微一笑,道:“曹员外,这一大早的,你就来衙门哭丧似地磕头,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朱供奉,求您高抬贵手,我这小本买卖,哪里来的嶙峋美石。您一大早地派人到我店中又抢又砸,搜地三尺也没有找到呐,求您就高抬贵手吧。”
朱缅脸色一变,怒道:“我看你是要钱不要命,那块石头是官家的东西,你私藏了本就是死罪。现在本官给你个机会,回去筹集三万贯钱,这件事就算了。”
曹员外一听,擦了擦汗,哀求着叫道:“朱供奉,三万贯实在太多了,你就是把我们全家卖了,也凑不齐三万贯呐。”说完从袖子里哆哆嗦嗦掏出一叠文书,道:“这是我的店面和地契,值个万贯钱,愿意都交给供奉,就饶了我们一家吧。”
朱缅使了个眼色,手下的家奴上前,接过文书。
朱缅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宽宏大量一次,你走吧。”
曹员外如蒙大赦,连连弯腰作揖,连滚带爬出了衙门,身后传来一阵嘲笑声。
朱缅看着他狼狈的背影,笑道:“这铁公鸡不老实,还没有吐干净,继续派人去整治他。”
周围的手下露出一丝残忍的狞笑,点头称是。
朱勔的发迹史,和杨霖有些像,当初蔡京在杭州为知府的时候,要修一个建阁楼,但是钱不够,结果朱勔他爹朱冲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出资帮助蔡京修建。
后来蔡京拜相,朱冲父子全都被他提拔为官,也算是完成了翻身的第一步。
朱冲和杨通都是底层出身,杨通被逼无奈,杀官贩盐,终成一方豪杰。
朱冲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厮,苏州混不下去了就不得不流落城外,结果时来运转碰上了一个道士,送了他几个治病的药方,因为药效不错,所以很快就闯出了名头,靠着卖药发了大财。
不一样的是,杨通身为一个豪杰,发迹之后懂得请名师教导儿子读书,最终养了个状元出来。朱冲却只教会了儿子,投机取巧,玩弄权术。
朱勔的酷历手段都用在了百姓身上,从蔡京那谋取到这个职位后,他以捉拿摩尼教为由,在江南大肆迫害无辜百姓,已经搞得无数江南富户们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而且他还不满足于单纯的剿匪,杨霖靠着媚上现在是如日中天,朱勔看在眼里谗在心里,也想着趁机搜刮江南奇石异珍,讨得赵佶的欢心,再进一步。
北宋末年,士林评选出六贼,朱勔、李彦赫然就在其中,有幸和蔡京、童贯、梁师成、王黼这种朝中巨奸并列。
六贼来了两个最害民的江南大地的这个秋天,注定不好过了。
第九十七章 暗无天日
太平州,江边商船如云,其中几艘挂着万岁营的旗号,格外的引人注目。
船头坐着杨通兄弟三人,望着辽阔的江面,吕泰玄笑道:“大哥,当年咱们走这里,可不敢明目张胆地白天走。那得是夜深人静,手里还得握着出鞘的刀子,江风像是刀刃吹在脸上生生的疼。到底还是霖儿有出息,现在我们大摇大摆地走,哪条船见了都得让路。”
即使是说起了最得意的儿子,杨通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喜色,他站起身来,扩了扩胸,吐出一口浊气:“前面就是白霜渡口,当初为了和黑鹞子抢这条线,老六死在这里。”
吕泰玄神色一黯,沉声问道:“大哥,当初老六死在你的怀里,这么多年我们弟兄一直想问,他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杨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伤感,那天的江风和今天一样,老六满脸是血躺在自己怀里。
眼中湿气氤氲,杨通闭上双眼,淡淡地说道:“老六说,吴江县的翠儿姑娘那里,他还欠了二十两的过夜费,让我给他还上。”
桅杆旁的汉子正在升帆,听了这话笑道:“六哥是个体面人,临终遗言都这么与众不同。”
吕泰玄和雷栋相视一笑,这么多年大哥终于主动谈起这件事了,往事即使再沉重,也得有放下的一天。
船舱的帘子掀开,一个瘦削的小姑娘端着几个杯子出来,看着杨通甜甜一笑:“大爷爷、四爷爷、五爷爷,喝杯茶暖暖身子。”
这些日子,杨通带着杨天爱走商,把几十年的经验倾囊相授,当成了一个小徒弟来教,还可以享受天伦之乐。
吕泰玄端起茶来,故意调笑道:“唉,大哥你这回可是失算了,小天爱跟你学了本事去,将来却不能用在你们杨家。一旦出嫁,还不知道便宜哪个小子。”
杨天爱赶紧辩解道:“爱儿一辈子都在杨家。”
杨通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没错,等你再大一点,我就做主让霖儿收了你。”
吕泰玄在一旁起哄道:“乱喽,全乱啦。”
杨天爱脸一红,低着头道:“大爷爷说话可算数”
“哈哈”
砰地一声,一条横江的锁链拦住了去路,差点把船给掀翻。
杨通将杨天爱抱在怀里,站在船头巍然不动,吕泰玄双手伸向腰间,被雷栋按住了双手。
一个乌黑色的大船逼近过来,船头几个举止轻佻的公服差人,玄衣黑袍,肩头扛着几把朴刀大声道:“前面的人,打开舱门,搭上甲板,老子们要检查。”
雷栋笑道:“好教差人得知,此船乃是万岁营的船只,要运往汴梁的。”
吕泰玄低声道:“大哥,这些是朱勔手下的狗腿子,大多是他招的泼皮闲汉,心黑手毒又没见识,就怕他们非要上船搜查我们这一船可都是私盐。”
果然,对面船上的人骂骂咧咧:“什么狗屁万岁营,赶紧开舱,不然我们可放火了。”
杨通朗声笑到:“万岁营的差事,是给陛下运送花石纲,照例是免检的。”
对面的泼皮,刚刚披上公服不到十天,都是些没事找事的主。
这些人长期被鄙视,一旦得势往往更加得意忘形,尤其是往日里都不正眼看他们的那些士绅富户,都被他们欺辱的家破人亡,这种快感让这些小混混飘飘欲仙。
为首的这个叫曹宁,这些天打着扫除邪教的名号,带着人直入富商府邸,勒索钱财,奸辱女眷,侵吞土地。当然这些财物大多归了朱勔,但是他们却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两浙路现在水深火热,李彦和朱勔借着摩尼教的事,大肆搜刮迫害良善百姓,这些人就是他们的爪牙。
见到对面的船只竟然敢反抗,几个混混舔了舔嘴唇,架起木板乌泱泱冲了过来。
杨通这边,每个人都微微弯着身子,双腿聚力面沉如水,和对面的混混不一样,这是一群真正的厮杀汉,光是这些年贩盐内斗,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
杨通深吸了一口气,船舱的东西是万万不能曝光的,不然就有可能被治个欺君之罪。
从衣服上死了一道布条,杨通笑道:“天爱,把眼睛蒙上。”
杨天爱懂事地点了点头,蒙住眼睛,杨通把她搂在怀里。
雷栋回头看了一眼,杨通点了点头,等到为首的公差过来之后,举着刀开口就骂。
冷不丁不防着雷栋一拳打出,正打在他的咽喉,这个刚刚披上公服的混混,双眼迸出,口吐丝血,脖子里发出咔嚓的声响,倒地不起,眼看是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