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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看了一眼肃王赵弘润,平城侯李阳带着几分恭敬说道:“回肃王殿下话,在曲梁侯与匡城后追查到那个村落时,小侯已得到了户牖侯、苑陵侯等几位的支援,率军再次攻陷了金乡……在接到曲梁侯的报讯后,小侯下令搜查全城居户,果然查到了许多冒称平民的北亳军反贼就混迹了城内,因此下令缉杀,可没有想到的是,在我方下令缉杀城内北亳军反贼的时候,城内反贼携民造反……肃王殿下,小侯曾听殿下您说过,「民若手持利刃,不复视其为民」,因此,小侯与其他几位大人,下令屠戳城内每一个手持利刃的反贼……”
“……”
赵弘润闻言皱了皱眉。
的确,「民若手持利刃,不复视其为民」,这还真是他曾经说过的言论,类似的言论还有「民若暴起杀害军卒、可立杀之」等等,总而言之,赵弘润虽然严格约束麾下的军卒,但也绝不会让麾下士卒因为「恐于伤民」而被一些暴民趁机加害。
不过话说回来,屠戳了整个金乡县,这未免有些过了吧?难道整个金乡县内的宋人,皆是北亳军?就没有一些无辜的民众?——这赵弘润是不信的。
想到这里,他皱眉说道:“即便如此,也不必屠戳整个金乡县吧?”
听闻此言,平城侯李阳摇头说道:“肃王殿下您不知当时情况,其实并非是我等屠戳了金乡县,而是当时我方骑虎难下。……那时,整个县城,宋民群起而攻,更有北亳军混迹其中,我方根本难以分辨谁是良民、谁是反贼……”
根据平城侯李阳的讲述,当时他们下达了两个命令。
其一,在一开始平乱的时候,勒令全城宋民回到各自家中,紧闭门户,任何在全城禁严后仍在街上逗留的宋民,皆按「北亳军反卒」论处,就地格杀。
其二,在稳定了城内街道的治安后,再下令全城缉捕,挨家挨户搜查北亳军余党。
听闻此言,赵弘润频频皱眉。
其实客观来说,这两道命令并没有什么错,历来城内平乱皆是按照这个步骤,可问题就在于,谁能保证平城侯李阳等人麾下的私军士卒,不会借机杀民抢掠呢?
这些私军士卒,可不像赵弘润麾下的商水军、鄢陵军、游马军那样,有着优厚的士卒待遇,家中有田屋有牲畜,俨然一副小地主的家底,一来不屑于去抢掠平民,二来,逐渐养成的「精锐荣誉」,也约束着他们不会自坏身份去做一些贼寇的勾当。
可贵族的私军士卒不同,这些人本来就是一些无赖、游侠,手中既没有什么钱,也没有什么「精锐」荣誉感,在巨大利益的诱惑面前,难保还能恪守本分。
尤其是像这次在金乡,只要诬陷那些无辜的宋民为北亳军,就可肆意抢掠那些人的财富,这种诱惑,贵族私军的士卒,有几人能抵御得住?
因此在赵弘润看来,平城侯李阳等人下令全城搜捕北亳军,这是极其失策的命令——这道命令,给有些心思不纯的私军士卒,创造了趁机屠杀、抢掠的机会。
不过他也必须承认,碰到像北亳军那样的存在,着实是让人有点头疼。
对此,他暗暗庆幸,庆幸于遇到麻烦的并非是成陵王赵燊他们,否则,恐怕他赵弘润这次也会像庆王弘信那样急地焦头烂额。
“你们不该下令全城缉杀……”
赵弘润中肯地说道。
没想到,他还没说完,随即就被庆王弘信打断:“那些皆是北亳军反卒,难道不应该缉杀,还要姑息养奸不成?老八,你也是常年带兵打仗,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赵弘润看了一眼庆王弘信,见他一脑门的热汗,面庞涨得通红,一副激动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很明显,庆王弘信这会儿已是急得方寸大乱,生怕遭到舆论的攻讦,因此就像是发了疯似的逮谁怼谁,赵弘润可不想花费力气跟他打什么口水仗——反正这次,庆王弘信是注定要栽一个大跟头,因为雍王党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打击他的天赐良机的。
『也不晓得南梁王此时是什么表情?』
出于好奇,赵弘润转头瞧向南梁王赵元佐,却意外地发现,南梁王赵元佐此时似乎并不打算插嘴给庆王弘信帮腔,而是正微皱着眉头看着曲梁侯司马颂等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在想什么?』
赵弘润不禁有些好奇。
当日,宗府暂未对「平城侯李阳」、「曲梁侯司马颂」等涉及「金乡屠民」之事的贵族做出论处,因为平城侯李阳、曲梁侯司马颂、匡城侯季雁等几人提出了北亳军「出则为贼、入则为民」的说法作为对己方行为的辩护,并且提供了一定的证据作为依据。
相信对于这个辩护,宗府宗正赵元俨、刑部尚书唐铮以及大理寺卿正徐荣三人,在审讯之后也得仔细琢磨一番,才能做出判处。
关键还是在于对金乡县那些宋人的身份的定位:如果认定那些宋人属于「民」,那么,这次庆王党贵族的行为就是极其恶劣;但倘若将那些宋人定义为「北亳军反卒」,那么,庆王党贵族的行为,影响就相对小一些。
当然,这只是朝廷对庆王党贵族的论处,至于在外界的舆论上,庆王弘信以及庆王党,名声恐怕早已臭了,毕竟屠戳了整个金乡县,这件事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大,无论平阳侯李阳等庆王党贵族当时有什么苦衷,朝廷在这件事上都得‘偏袒’宋郡,来挽回魏国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形象。
总而言之,庆王弘信这次铁定是要被牵连了,就像当初原东宫太子赵弘礼为「北一军营啸」事件负责,自罢储君之位一样。
相比较之下,这次的事件比当年「北一军营啸」事件更恶劣,直接影响到魏国在中原的形象。
“庆王这回可真是……”
在离开审讯的大堂时,宗卫长卫骄亦不禁摇了摇头感慨道。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庆王弘信在大梁朝野的声誉,可以说是力压代为监国的雍王弘誉,但相信在这个事件之后,庆王弘信短时间内,恐怕再也无法与雍王弘誉抗衡。
若是在这段时间内,雍王弘誉抓住机会,大力打压庆王弘信,那么下一任魏国的新君,雍王弘誉将有极大的可能胜出。
“走吧,这不关咱们的事。”对卫骄说了句,赵弘润迈步走出大堂。
此时,他正巧看到南梁王赵元佐主动迎上曲梁侯司马颂,好似是想与后者说些什么,将后者带到了一旁的走廊转角。
『唔?』
赵弘润微微一愣,忽然回忆起方才,南梁王赵元佐曾用令人难以捉摸的目光打量着曲梁侯司马颂。
心中微动,他当即停下脚步,远远观望着南梁王赵元佐与曲梁侯司马颂二人。
而与此同时,南梁王赵元佐已将曲梁侯司马颂叫到了走廊的转角,转过身来面色阴晴不定地打量着后者。
见此,曲梁侯司马颂疑惑地问道:“南梁王,不知你唤小侯有何要事?”
只见南梁王赵元佐上下打量着曲梁侯司马颂,压低声音问道:“曲梁侯,你是雍王的人么?”
听闻此言,曲梁侯司马颂脸上闪过几丝错愕,惊疑地问道:“南梁王何出此言?”
南梁王赵元佐目不转睛地盯着曲梁侯司马颂,沉声说道:“这件事的起因,在于你给平城侯等人送了一个口信,指认北亳军混迹于平民之中,可是「金乡屠民」一事,你却能置身之外,呵,这怎么想都不太对啊……”
“南梁王误会了。”曲梁侯司马颂苦笑着说道:“小侯当时哪里晓得平城侯他们会下令屠戳金乡县?……南梁王是怀疑小侯故意坑害其余几位王侯?这实在冤枉啊!若是南梁王信不过小侯,总信得过匡城侯吧?总不至于我与匡城侯联合起来陷害其余几位王侯吧?”
“……”南梁王赵元佐将信将疑地看着曲梁侯司马颂,还想在说些什么,忽然瞥见远处,肃王赵弘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且脸上泛起阵阵惊愕之色,遂改变主意说道:“这件事,回头本王会细细询问匡城侯等人,但愿是本王料错,否则……纵使日后有雍王弘誉护着你,也难保你无恙。”
“南梁王,你这话可……”曲梁侯司马颂苦笑着离开了。
看着曲梁侯司马颂离开的背影,南梁王赵元佐难得地走到了赵弘润面前,淡淡问道:“你听到了?”
赵弘润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