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歑与陈汜对视一眼,随即点点头沉声说道:“把那魏使请到此屋来。”
“是。”
老仆躬身而退,没多大会工夫,便领着三名目测都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来到了这个屋子。
这三名年轻人,正是崔咏、高括、张启功三人。
而此时,昌歑这才站起身来,拱手问道:“不知哪位是朝廷的使臣?”
听闻此言,崔咏走上前一步,拱拱手笑着说道:“在下崔咏,不才受东宫委以重任。……这两位是我的副使,高括、张启。”
不同于崔咏笑容可掬的模样,高括与张启功就显得颇为冷淡——不过这二人亦有区别:在进屋后,张启功四下打量着屋内的摆设,而高括,一眼就注意到了陈汜。
虽然陈汜今日穿的只是很普通的服束,但高括还是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男人绝非是寻常宋民。
“原是崔使。”昌歑点点头,拱手说道:“崔使此来辛苦,老夫不曾远迎,还望见谅。”
“老大人言重了。”崔咏摆摆手,笑着说道。
随即,昌歑便邀请崔咏、高括、张启功大人入席,又吩咐府上下人奉上茶水,随后他这才问崔咏道:“不知崔使今日来访,有何要事?”
崔咏笑着说道:“老大人,在下此番受太子殿下之命,特来交涉……「宋郡自治」之事。”
听闻此言,昌歑、昌满以及陈汜,皆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魏国朝廷居然服软了?不,那位魏公子润居然服软了?这怎么可能?!
咽了咽唾沫,昌歑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问道:“崔使所言……当真属实?”
崔咏微微一笑,也不急着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昌歑的长子昌满,以及北亳军的渠将陈汜。
昌歑当然看得懂崔咏那几下视线的用意,遂介绍道:“此乃犬子,满。……这人,则是老夫的外甥,皆不算外人。”
听闻「外甥」两个字,高括上下打量着陈汜,问道:“你是他外甥?你叫什么?”
陈汜自忖自己的名字应该还不曾流传出去,遂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叫陈汜……”
“以往做什么的?”高括继续问道。
“……为了糊口,曾经当过一阵子商贾……”陈汜回答道。
“商贾?”高括轻哼一声,看着陈汜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杀过人,对吧?”
陈汜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因为他也听说过一则传言:杀过人的人,眼神与常人是有所区别的。
见此,昌歑的长子昌满连忙圆场道:“如今这世道并不太平,我表兄行商在外,难免会遇到一些劫匪,故而沾上杀孽……”
高括瞥了一眼昌满,继续仔细打量着陈汜。
他在大梁时常接触三教九流,岂会看漏这个陈汜?在他看来,对面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行商的商贾,一股子的军营里的气息。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追问,更没有揭穿,只是对张启功使了一个眼色。
『北亳军士卒?』
在得到高括的眼神示意后,张启功亦打量了那陈汜两眼,不过并未有何表示。
毕竟在他看来,崔咏即将提及的事,纵使是被北亳军得知,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能是意识到高括与张启功二人绝非只是副使那么简单,昌歑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岔开了:“崔使,能否详细说说那个……自治的事。”
崔咏点点头,笑着说道:“前一阵子嘛,我大梁发生了点状况,调走了驻扎在宋郡的两支军队,不曾想,被北亳军抓住了机会,趁机夺取了任城、南平阳,甚至于,连这个昌邑,亦落入了北亳军的手中……北亳军乃是叛军,似这般挑衅朝廷,朝廷本欲兴兵讨伐,然幸运的是,如今我朝乃是东宫太子赵润殿下监国,这位太子殿下素来不喜无意义的杀戮,故而一力否决了……”
“东宫高义。”纵使是活了大半辈子的昌歑,这会儿亦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这也难怪,毕竟对方可是那位把楚国、韩国按在地上暴揍的魏公子润,以宋郡的小身板来说,还真经不起那位魏公子兴兵讨伐——胜败尚在其次,主要是魏军若是狠下杀手,宋郡之民必定生灵涂炭。
崔咏微微一笑,随即正色说道:“昌公,据崔某所知,您是宋地的华族(贵族),请代我转达我朝太子殿下的意思。”
“老夫洗耳恭听。”昌歑拱手说道。
崔咏咳嗽两声,学着赵弘润的语气说道:“昌公,东宫太子命我传话……我大魏要灭宋人,易如反掌,但念在这十几年来,宋郡亦曾为我大魏做出贡献,特此网开一面……只要贵方能遵守某些约定,大梁可以允许宋郡自治。”
『……条件么?』
昌歑眨了眨眼睛,诚恳说道:“愿闻其详。”
只见崔咏竖起一根手指,沉声说道:“首先,赦宋人、不赦北亳军!……北亳军以往是叛军,日后亦是叛军,这一点,朝廷是绝对不会退让的!若宋郡想要自治,就要与这支叛军划清界限!”
“……”陈汜看了一眼大放厥词的崔咏,心中暗暗想道:这厮还真有点胆量,居然敢在这大放厥词,难道不知我北亳军已控制了这座昌邑县么?
当然,虽然心中很是不爽,但陈汜可不会傻到召来北亳军士卒将这几名魏使杀掉:一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二来,斩杀了这三人,那么,不出几日,魏国的太子赵润必定亲自带领举国的军队前来宋郡,到那时候,他陈汜就是宋国的罪人。
“言之有理。”
昌歑板着脸徐徐点了点头,仿佛对北亳军也是充满了偏见。
可谁能想到,此人恰恰就是背地里资助北亳军的大金主之一呢。
“其次,我朝太子殿下正准备对外用兵,急需大量的军粮,因此,希望宋郡杜绝私下交易米粮之事,皆售于朝廷……”崔咏接着说道。
『……』
昌歑深深看了一眼崔咏,心中咯噔一下。
凭他活了大半辈子的阅历,岂会被这种蹩脚的「借口」哄骗住?
魏公子润准备对外用兵,故而征收宋郡境内种植的谷粮?开什么玩笑!
要知道,魏国本身就是产粮的大国,而且近年来在陆续吞并了三川郡、收复了上党郡后,魏国朝廷在这两个郡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开垦荒地、种植粮食,倘若以魏国良田产粮的数量,尚不足以支撑起太子赵润对外用兵所需的军粮,那么,宋郡境内的产粮,又算得上什么?
因此,昌歑立刻就猜到,魏国之所以提出这个条件,其根本目的,并非在于征收宋郡的粮食,而是为了阻止宋郡的产粮流入到北亳军手中。
只要卡死了北亳军的粮食渠道,北亳军只有坐等溃散。
『……好狠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