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不大,但好在庄园外有一片果林,还有不少田地与茅屋,总的来说,张启功此番从大梁带来的两百名黑鸦众,总算是在这块小地方挤了下来。
这一日,就当张启功在庄园主人的书房内与阳佴闲聊时,有一名黑鸦众走了进来,指指屋外说道:“张都尉,人来了。”
张启功闻言抬头望向门口,随即,便看到高贤侯吕歆,依旧披着那件灰色的斗篷,快步走入了书房。
“高贤侯。”张启功打了声招呼。
“都尉大人、阳佴首领。”高贤侯吕歆在进门后与张启功以及阳佴打了声招呼,随即快步走到两者所在的桌案附近,伸出手指在平铺于桌案上的地图上轻轻滑过,随即,指着地图上地方说道:“就在方才,我收到家中忠仆派人送来的口讯,我那两艘船,已经抵达了祥符港,正沿着这条水路,朝着博浪沙而来。”
他口中的「两艘船」,即是他为萧氏余党提供的钱财,也是张启功此番为了擒拿那个「宫先生」,特地叫高贤侯吕歆准备的诱饵。
目视着地图半响,张启功皱眉问道:“那个宫正,会上钩么?”
“应该会。”高贤侯吕歆点了点头,说道:“我这两艘船的钱物,最起码价值二十万金,萧逆最近似乎很缺钱用,想来绝不会轻易放弃,只要我等这边不出差错。”
“萧逆不曾怀疑?”张启功皱着眉头问道。
高贤侯吕歆轻笑说道:“我本就是拥护太子殿下一方的贵族,出入大梁,再正常不过了……”说到这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正色说道:“不过,那日宫正派人来找我时,确实曾询问我那几日去了哪里。”说到这里,他轻哼一声,晒笑道:“萧鸾逃亡之后,那宫正也开始躲藏起来,哼,萧逆真是大不如前了……想当初,那宫正可是亲自出马的。”
张启功没有理会高贤侯吕歆对宫正的嘲讽,眯了眯眼睛淡淡说道:“来人知道你外出,却又不知你去了何处?呵,看来你府上,亦有萧逆的眼线。……你怎么说的?”
高贤侯吕歆耸了耸肩,随意地说道:“我就干脆说,太子殿下的长子,赵卫殿下周岁了,我前去祝贺,宫正并无怀疑。”
听闻此言,张启功微微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高贤侯吕歆他身为「太子党贵族」以及「肃氏商会」的一员,这个身份极有价值,哪怕他出入大梁、甚至是拜访太子赵润,只要言语间不露出什么马脚,也不至于会引起萧逆的怀疑。
毕竟在皇孙赵卫满周岁的那一日,当太子赵润在太子府设下筵席作为庆祝时,前去祝贺的人,又并非只有高贤侯吕歆,像成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等等,皆出席了那次的宴席。
因此,高贤侯吕歆用这个借口搪塞那位宫先生,毫无问题。
退一步说,哪怕那名宫先生对高贤侯吕歆有所怀疑,又是否肯轻易放弃了两船价值二十万金的财物呢?
种种迹象表明,萧氏余孽最近非常缺钱。
而尴尬的是,当宗府出面公布了曲梁侯司马颂(卫山)与平丘尚氏之女的婚事后,已有多达六名国内的小贵族,不惜抛弃家业,带着妻儿老小逃到大梁,主动接触曲梁侯司马颂,希望借后者的渠道,向朝廷寻求庇护以及赦免。
虽然这只是几名小贵族,但可以预测,随着朝廷加大力度策反萧氏余党的成员,那些曾经被迫被萧逆效力、提供金钱的贵族、世家,将有越来越多的人向朝廷自首,寻求庇护与赦免,而如此一来,萧逆的金钱来源,无疑就大为减少。
待等到萧逆彻底失去了金钱来源,那么,这些叛逆就好比是去掉了爪牙的猛虎,几乎再没有多少威胁。
在商议了一阵后,高贤侯吕歆提出了告辞:“我该走了,按照老规矩,我必须到港坞与萧逆的人接触,将那两艘船交割给萧逆……”说着,他看了一眼张启功与阳佴,低声说道:“到时候,希望两位给予保护。”
听闻此言,张启功转头看向阳佴,后者会意,点点头说道:“我带几名手下人,亲自随高贤侯走一趟。”
听了这话,高贤侯吕歆心中很是欣喜,虽然他并不清楚阳佴的能耐,但仔细想想,阳佴身为黑鸦众的首领之一,本领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就拜托了,查到萧逆的所在,立刻来报!”张启功叮嘱道。
“是!”
点点头,阳佴叫来几名黑鸦众,跟随着高贤侯吕歆离开了。
半日之后,待阳佴换了身寻常家仆的服饰后,便跟着高贤侯吕歆前往了博浪沙河港。
博浪沙河港,分「港市」与「港坞」两块,而港坞又分军港与民港,前者是朝廷专用的码头,停靠着诸多户部的船只,不过最近,随着兵部逐渐朝后勤保障这块演变,也渐渐有不少悬挂着「大梁兵部」旗号的船只出现在港坞,专门负责运输军用物资。
军港码头,那里驻扎着大梁的禁卫军,纵使是高贤侯吕歆,也不是随意能够靠近的,因此,后者领着阳佴等几名黑鸦众来到了民港。
民港,事实上占地一点也不比军港小,而这里停靠的船只,从船只的样式上区分,既有魏国船只,亦有楚国、韩国、秦国甚至是齐国的船只。而这些船只上悬挂的旗帜,更是五花八门,有的悬挂「肃氏商会」的旗帜,不用猜就知道是魏国除户部外最庞大的贸易商会,而有的则悬挂着「安陵文氏」的旗帜,即是王用商人文少伯的船队,除此之外还有像什么「陶氏」、「李氏」等等等等,甚至于,有时偶尔还能看到「北一军」、「山阳军」、「南燕军」等直接悬挂军队番号旗帜的船只——看到这类船只,寻常商人的船只自动退避,就连在这里负责治安的禁卫军也不敢过多盘查,毕竟那可是桓王赵弘宣与燕王赵弘疆这两位新晋边疆封王的船队。
更有意思的是,这里有时还会频繁出现悬挂着他国邑君旗号的船只,比如说平舆君熊琥的船队。
当然,这些他国船队在经过魏国境内的河域及江域时,都会被横在江面上的魏国战船拦下来检查,待确认船舱内的货物中并没有过多的兵器后,才会给予放行——不过在一定数量内的,用来自卫的兵器,魏国还是允许的。
对于这件事,大梁朝廷一开始是非常反对的,因为存在隐患,但事实证明,他国邑君的商队,反而是最遵守规矩的,可能是他们也担心触怒魏国,被魏国的兵卒宰掉,所以,他国船只基本上不会在博浪沙河港附近的江域惹是生非,尤其是随着博浪沙港市的日渐繁荣,在这里展开贸易能够让他国的商人得到更多的利益之后。
相比之下,更多的问题,还是在于走私方面。
在来到博浪沙港坞的民港后,高贤侯吕歆带着阳佴等人在这里转了几圈。
期间,阳佴忽然注意到远处有一名三十几岁的男子,手中好似拿着一副画像,对比着高贤侯吕歆。
『此人,莫非就是萧氏余孽的成员?』
阳佴心中暗暗猜测,不过并没有轻举妄动。
事实证明,他猜错了,对方只是一名掮客而已。
在阳佴的暗中关注下,那名掮客走向了高贤侯吕歆,压低声音问道:“足下可是吕贤?”
听闻此言,高贤侯吕歆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是宫先生让你来找我的么?”
吕贤,乃是高贤侯吕歆在外面与萧氏余党接触时专用的化名。
“果然是足下。”见对方一口就说出雇佣自己的「宫先生」,那名掮客笑着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高贤侯吕歆,然后也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用眼神示意阳佴莫要轻举妄动,高贤侯吕歆带着阳佴等人来到港市,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下。
在走入房间,确认并无安全隐患后,高贤侯吕歆这才对阳佴解释道:“那人只是一名掮客,他什么都不知情,真正的萧氏余党,方才必定有人混在人群当中,但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接触……”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那份信,将其撕开,只见信中写着港市内一间客栈的名字,还有房间的编号。
“地乙?……那宫正莫非就在这间客栈内?”阳佴不禁有些吃惊。
他心想,这宫正胆子也太大了,要知道,博浪沙河港非但驻守许多禁卫,更是青鸦众的自留地,不知有多少青鸦众每日在街上游荡,那个宫正居然敢跑到港市来?
没想到,高贤侯吕歆却摇了摇头说道:“宫正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片港市?住在这间客栈的人,最多只有一到两名萧逆成员,专门负责与我接触。……不过想要联系到宫正,就只能通过他们。”
说罢,他便带着阳佴等人直接来到了那间客栈。
按照信中所写的房间编号,高贤侯吕歆带着阳佴等几人找到了接头的客栈厢房。
正如高贤侯吕歆所说的那样,屋内就只有两名做寻常商人假扮的人,甚至于,这两人看到高贤侯吕歆等人,还故作困惑地询问:“贤兄有何贵干?”
直到高贤侯吕歆从怀中取出那封信,那两人这才变幻了表情,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道:“进屋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