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那就好。”荡阴侯韩阳连连点头。
莫以为在这个时代,贵族们只注重自己家族的利益而忽略国家利益,事实上但凡是有点脑子的贵族,都应该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就比如在当年魏国最艰难的时候,似成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等国内的王族、贵族,纷纷慷慨解囊,甚至是不计回报地帮助朝廷、抵御韩军的进犯,因为他们很清楚,若魏国不存在了,他们这些姬姓赵氏的王族子弟,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而今日,荡阴侯韩阳亦是如此,因为釐侯韩武的突然拜访,误以为他韩国前线战况不利,吓得衣衫不整就出现在了釐侯韩武面前。
直到釐侯韩武开口解释,他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释然之余,荡阴侯韩阳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面带讪讪之色,歉意地说道:“请釐侯稍等片刻,韩阳去去就来。”
釐侯韩武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荡阴侯韩阳此番离开所因何事。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换上了一身崭新服饰的荡阴侯韩阳,便再次去而复返,来到了堂上,拱手抱拳对釐侯韩武说道:“方才之事,叫釐侯见笑了。”
“哪里。”釐侯韩武摆了摆手,笑着赞誉道:“荡阴侯忧心国家,此乃拳拳赤子之心,我韩武敬佩还来不及,又岂会见笑?”
听了釐侯韩武的话,荡阴侯韩阳心中有些喜悦,在吩咐下人重新奉上香茶后,他正色问道:“却不知,釐侯此番前来拜访小侯,所因何事?”
“是这样的……”釐侯韩武从怀中取出雁门守李睦送来的书信,叫身后的随从递到荡阴侯韩阳手中,同时他口中说道:“昨日,本侯收到了雁门守李睦将军派人送来的书信,李睦将军在信中言及一事,本侯觉得不可掉以轻心,故而想与荡阴侯商量一番。”
荡阴侯韩阳面露疑惑之色看了一眼釐侯韩武,随即取出书信细细观瞧,渐渐地,他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荡阴侯如何看待此事?”釐侯韩武问道。
荡阴侯韩阳仔细想了想,说道:“雁门守李睦在信中列举西河一带魏军的种种诡异,韩阳以为,确实如其所言,若非魏国早有蓄谋,又岂能料到李睦会偷袭河东?再者,最近我也在关注河内一带的战事,据我所知,暴鸢的首仗并未攻陷淇县……”
“唔。”釐侯韩武点了点头,说道:“魏国南梁王赵佐麾下的镇反军支援地非常及时。而最近,虽然说淇县、共地、汲县等地相继被我军攻克,但据暴鸢、靳黈等人送回邯郸的战报所言,那攻陷的几座城池皆是空城,城内的县民,早已被魏军带着撤离,事实上我也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就仿佛,魏军有意将我大韩的主力引到河内腹地……”
听闻此言,荡阴侯韩阳笑着说道:“那这件事就好理解了。”他用手指弹了弹手中的书信,轻笑着说道:“魏国的南梁王赵佐,故意将我国的军队诱到河内郡腹地,方便魏公子润率领商水、鄢陵两支军队直捣我国王都腹地……”顿了顿,他又说道:“魏公子润此人,其用兵之法,深合兵法中「以正合、以奇胜」的概述,以正道(王道)用兵御敌,先立于不败,再辅以奇兵、诡谋,克敌制胜,或许世人皆误以为此人善于正道用兵,但事实上,魏公子润却是以奇袭、诡谋见长。”
“也就是说,荡阴侯觉得,魏公子润确如雁门守李睦将军猜测的那样,欲偷袭我国的腹地?”釐侯韩武神色凝重地问道。
“十有八九吧。”荡阴侯韩阳笑着说道:“釐侯您想,魏公子润故意率军前往宋地,引诱我国对魏国宣战,这说明他对这场仗最起码是有五成把握的,这五成把握来自于何处呢?小侯觉得,可能就在于他欲奇袭我大韩腹地这条计策上。”顿了顿,他压低声音说道:“釐侯,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在我看来,若是我国能设计除掉魏公子润与他麾下鄢陵军、商水军,纵使我国输了这场战争,那也是值得的!”
“……”釐侯韩武颇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荡阴侯韩阳,但仔细想想,他却又认为后者说得一点没错。
魏公子润那是什么人?那是魏国未来的王,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出一位的雄主,就算韩国这次哪怕拼着元气大伤除掉了魏公子润,甚至是打输了这场战争,让魏国夺取了中原霸主的桂冠,韩国还有未来,可魏国呢,魏国还有能代替魏公子润的雄主么?
更要紧的是,魏公子润乃是魏国已经确定将来必定继承王位的储君,因此一旦魏公子润亡故于这场战争,魏国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尴尬,因为魏公子润的嫡长子赵卫还不到两岁,到时候,魏王赵偲立何人为储?
是魏公子润的幼子赵卫?还是说魏公子润的兄弟们?
若是立前者还好,若是立后者,楚国的暘城君熊拓,很有可能介入魏国的立储,为他妹妹芈姜母子撑腰,到时候,魏国可能将迎来第二次因为王储问题而导致的内乱,到那时候,纵使魏国已夺得了中原霸主的地位,又能维持多久?
对于荡阴侯韩阳的观念,釐侯韩武深以为然,他在想了想后问道:“若是我等将计就计,故意将魏公子润的兵马诱入腹地,四面包夹,是否有机会将其铲除?”
“釐侯有意从河内撤兵?”荡阴侯韩阳想了想,皱眉说道:“据我所知,此番魏国在河内的主帅乃是南梁王赵佐,我与他几次打过交道,此人擅长诡道,且直觉过人,若从河内撤兵,唯恐被他看穿了意图。”说着,他对韩武解释道:“若要伏击魏公子润,那就一定要快,否则,待等魏军反应过来,可就错失机会了。”
韩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此后,釐侯韩武与荡阴侯韩阳又商议了足足两个时辰,这才告辞离去。
而待等釐侯韩武离开之后,荡阴侯韩阳满面红光地将他前一阵子封存的兵刃甲胄又翻了出来,因为他已被釐侯韩武任命为「伏击魏公子润」的副帅——主帅当然是釐侯韩武,这么大的事,釐侯韩武肯定要亲自出马才能放心。
九月十一日,魏国太子赵润率领鄢陵军与商水军,悄然从沧亭渡河,进入了韩国境内,确切地说,是韩国的邯郸郡与巨鹿郡的交界处。
此时,商水军副将翟璜出言对赵弘润建议道:“殿下,我军已进入韩国境内,为恐韩国得悉我军的意图,末将以为,我军当昼伏夜行,尽量避免被韩军得悉行踪。”
事实上,翟璜说得也没错,但赵弘润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藏匿行踪是不错,可我鄢陵、商水两支军队有十万之众,怎么可能藏得住?除非韩人个个都是瞎子。”说罢,他正色说道:“纵使此刻被韩国得悉我军的意图,韩国也来不及调集兵马回援,既然如此,我军何必遮遮掩掩?与其像你所言的那般昼伏夜行,倒不如亮明旗号,径直杀奔邯郸!”
翟璜、屈塍、晏墨等魏将们想了想,觉得赵弘润的观点确实有道理。
只是这样的话,就不能算是偷袭了吧?哪有这么光明正大的?
不得不说赵弘润猜得丝毫没错,韩人又不是瞎子,岂会看不到这十万魏军浩浩荡荡地出现在韩国的境内?
事实上,就在赵弘润麾下十万魏军渡过大河后不到半日工夫,此时督帅水军部署在宿胥口的巨鹿守燕绉,便得知了「十万魏军侵入后方」的消息。
只不过这个时候,釐侯韩武的紧急命令已经送到前线的诸位韩国将领们,因此,巨鹿守燕绉并没有提前率领船队赶回去罢了。
而如今,得知魏公子润已率领鄢陵军、商水军这两支魏军渡过大河,巨鹿守燕绉这才慢悠悠率领一半的水军返回巨鹿,准备截断魏公子润的归路。
两日后,赵弘润率领十万魏军逼近韩国的「馆陶」。
为了加紧速度,魏军甚至没有去理睬他们路经的几座小县。
从鸟瞰看,韩国王都邯郸就在馆陶的西边,且两城的直线距离仅仅只有一百三四十里左右,因此不夸张地说,若被魏军拿下馆陶,邯郸就要面临巨大的威胁。
然而这个时候,反而是赵弘润感觉有点不对劲。
在他看来,他麾下十万魏军的行踪,那是不可能藏掖着住的,并且他此前也并未想过要藏匿行踪,在这种情况下,邯郸有可能不知他以及他麾下十万魏军的存在么?
然而迄今为止,韩国还未派任何一支军队前来阻击,这在赵弘润看来是几乎不可能的——纵使这个时候韩国已将主力军全部派到了河西郡,也必定会紧急征募一支军队,前来阻击,而不是放任他们魏军长驱直入。
除非,这是韩国的诱敌之计。
『……被看穿了么?』
远远看着已隐隐能够看到几分轮廓的「馆陶」,赵弘润坐在马上,伸手抓了抓头发。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这话确实是至理名言,当初赵弘润想得很好,故意率军征讨宋郡,在诱使韩国趁机对他魏国宣战的同时,还能有机会偷袭韩国的腹地。
而如今看韩国的反应,赵弘润觉得他这次想要偷袭邯郸的计划很有可能是已经泡汤了,甚至于,可能这会儿他的后路都已经被韩军给截断了。
『这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赵弘润暗暗嘀咕了一句。
“殿下,怎么了?”宗卫长吕牧似乎看出了自家殿下的异常,小声询问道。
由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赵弘润没敢将心中的判断说出口。
他该怎么说?难道说他判断失误,韩国可能在前面布置好了陷阱等他跳进去?
倘若他果真这么说,相信就算鄢陵、商水两军皆是精锐,士卒们的士气也会有所影响。
是故,他笑着说道:“本宫是在想,打不打这个馆陶呢?还是说,打另外一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