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如此,事实上他方才提醒楚水君立刻下令对魏军展开进攻,其实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他希望楚国的军队与魏王赵润的军队在这里拼得两败俱伤。
但楚水君的过于谨慎,使得田耽没能达到心中的真正目的。
从作为「齐国将领」的角度来说,田耽固然感到很遗憾,没能让楚军与魏军拼的两败俱伤;可从作为「联军将领」的角度来讲,他更加感到遗憾,因为楚水君的一时退让,让他联军错失了一举击溃魏王赵润所率军队的绝佳机会。
失去了今日的机会,待等魏王赵润麾下的二三十万魏军歇养几日,养足力气,到时候,他们将会比今日还要难缠。
想到这里,田耽不禁有些后悔方才他按兵不动,静观魏楚两军厮杀的决定。
此刻他忍不住幻想,倘若他方才果断决定支持楚军与魏军决战,这是否会坚定楚水君在今日与魏军决战的信念。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田耽作为一名齐人,他其实并不信任楚国,更何况,抱有「保存实力」念头的,又不是只有他齐军,鲁国的季武、桓虎,卫国的卫邵、卫郧、卫振,都同样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莫非你是看穿了我联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是故才强行逼战么?』
田耽深深看了一眼魏军本阵的方向。
他不得不承认,今日魏王赵润主动逼战,这实在是一桩非常高明的决策。
『你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啊……』
感慨地叹了口气,田耽亦下令了撤兵。
唯独诸国联军右翼(北)大将项娈对此感到无法接受。
“撤兵?为何撤兵?”
当听到己方军队背后,传来了鸣金的声响时,楚国上将项娈简直难以置信。
因为在他看来,这场仗并非是没得打,甚至于,他诸国联军的赢面很大。
纵使对面二三十万魏军一个个悍不畏死,但他联军一方终究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再加上魏军远道而来,力气肯定有所消耗,这明摆着就是七三胜负的战事啊——魏军胜算三成,而诸国联军胜算则在七成。
既然如此,为何不投入兵力,与魏军决战?
“项娈将军,楚水君命您率军断后。”几名传兵令来到了项娈的军中,向这位楚国猛将传达了楚水君的命令。
只见项娈瞅瞅前方仍如火如荼的战场,再回头瞧瞧已开始向后撤退的联军,他恶狠狠地吐了口气:“简直愚不可及!”
然而,虽说项娈很不满于楚水君那撤兵的决定,但既然联军已普遍向后撤离,他也毫无办法,只能听命行事。
“叮叮叮——”
“叮叮叮——”
百万诸国联军中,鸣金声大作,无穷无尽的联军士卒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徐徐撤退,留下项末、项娈等楚国将领所率领的楚国正军断后。
瞧见这一幕,近三十万魏军的士气更为高涨。
“联军撤退了!”
“我军胜利了!”
成千上万的魏卒忍不住高声欢呼起来。
但更多的魏军兵将们,则无视楚军的鸣金讯号,继续趁胜追击,仿佛每一名魏卒都要杀够五名敌军士卒,换取他们魏国君主赵润信誓旦旦所保证的,那酣畅淋漓的大捷。
而此时在魏军的本阵处,内朝大臣介子鸱瞧见远处的诸国联军向后撤离,亦是大为惊喜,难得失态地对魏王赵润喊道:“陛下!陛下,我军胜利了!”
然而,魏王赵润却如之前一般镇定淡漠,拄着利剑立在王辇上,一言不发。
见此,禁卫军将领岑倡心中纳闷,忍不住再次提醒道:“陛下?我军胜利了。”
听闻此言,魏王赵润扭头看了一眼满脸喜悦的介子鸱与岑倡,随即再次将目光投向前方的战场,口中淡淡说道:“并非是我军胜利,只是联军退缩了而已。”
“那也是胜利。”介子鸱如释重负般说了句,随即,他见赵润面色如初,忍不住好奇问道:“陛下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唔。”赵润应了一声,淡淡说道:“联军兵马虽多,但人心不齐、各怀鬼胎,楚国试图取代我大魏,而齐鲁两国则希望我大魏与楚国两败俱伤,未必肯拼死协助楚国军队。……反观我大魏的儿郎,却是为保国家慷慨捐躯、视死如归,我方占尽「人和」,岂有输的道理?”
听闻此言,介子鸱与岑倡面面相觑。
要知道,方才在魏王赵润下令全军总攻时,他们可是吓地面色发白,生怕这位君主一时冲动,葬送了局面,却不曾想,这一切竟然尽在这位君主的掌控。
“陛下圣明。”
介子鸱由衷称赞了一句,随即不解问道:“恕臣愚钝,陛下如何肯定联军人心不齐?”
赵润微微一笑,说道:“这只是朕的猜测。”
“猜、猜测?”
介子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心下暗暗嘀咕:仅仅只是猜测,您就投入了几乎所有的兵力?
他实在不好评价,这位君主的行为到底该算是冲动,还是胆魄过人。
一想到这场仗其实有大败的可能,介子鸱与岑倡对视一眼,皆隐隐有些后怕:幸亏是诸国联军退缩了,万一没有退缩,那局势很有可能就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
张了张嘴,介子鸱欲言又止。
而此时,魏王赵润却仿佛是猜到了介子鸱的心思,平静地说道:“爱卿不必猜疑,朕并未是盲目冲动,更非是破罐破摔。……倘若朕不下令背水一战,我军的处境就会变得更艰难。”
“请陛下赐教。”
介子鸱与岑倡拱手抱拳请教道。
见此,赵润亦未曾藏掖,平静地解释道:“须知我军刚刚抵达大梁,除大梁外,并无可驻扎之营寨……虽说大梁可以驻军,但三十万大军若皆入驻城内,势必会被联军团团包围,如此一来,我军便处于被动。……为避免被联军包围,我军势必要在城外建立营寨,但显然,联军不会视若无睹,在我军驻扎营寨时,联军势必会不断骚扰、攻击……就像方才,朕本打算叫一半的士卒入驻大梁,然而联军却恰好杀到,明摆着就是趁机牵制我军,叫我军无法立下营寨……此时一旦示弱,就难免会被联军主导战局;反之,若我军展现出破釜沉舟的气势,反过来逼迫联军与我军决战,联军说不定就会因为人心不齐而退缩,此时我军再在城外设立营寨,联军畏惧于我军的气势,就未必敢出兵骚扰了……简单地说,这是一场豪赌,若朕赌输了,那么,我国三十万儿郎,将不得不在力气有所消耗的情况下与诸国联军决战,胜负难料;可若是朕赌赢了,朕就能叫联军被迫后撤二十里重新驻扎,为我军在大梁城外建造营寨,争取足够的时间……”
尽管赵润讲述道理时的语调十分平和,但介子鸱与岑倡还是听得心中震荡不已。
他们必须承认,他魏国君主赵润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是,究竟需要多么大的胆魄,才敢实施这个决定?
扪心自问,若是他介子鸱与岑倡二人率领三十万军队对抗百万余诸国联军,可有胆量在这种情况下,下达全军总攻的命令?
答案是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