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一名部落族长询问另外一名部落族长。
后者苦笑了两声,无奈地说道:“(羱族语)灰角都投降魏军了,这场仗还打什么?”
话音刚落,他们底下的城门,又涌出一支部落骑兵,约莫三千人左右,像灰角部落的战士们那样用坐骑驮着他们仅剩的财物与亲人,神色黯然地向魏军投降,被收缴了武器与坐骑。
羯角……大势已去。
诸一度依附羯角部落的中小部落族长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很默契地下城墙召集本部落的族人去了。
毕竟,似灰角部落这样曾经是褐角部落核心部落之一的中部落,接二连三地向魏军投降,他们这些小部落的族长们,还坚持个什么劲?
不过,他们却很默契地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比塔图,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见势不对投降于魏军的行为,也是一种背叛,对羯角部落以及其大族长比塔图的背叛。
因为明知这一点,这些中小部落的族长们谁也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地召集了族人,悄悄地离开了河南城,悄悄地向魏军投降了。
终于,灰角部落的羯族战士们撤地差不多了,其族长古依古站在城门口,望了一眼城内某个方向。
在那个方向,有比塔图的毡帐。
“(羱族语)族长,族人都撤地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若是被比塔图得知……”
一名心腹族人劝说着徘徊于城门口良久的族长古依古。
要知道,此战仅存的三四万羯角骑兵,这其中可是一半左右是羯角部落的族人,听命于其族长比塔图,天晓得比塔图在得知了附庸部落们的背叛后,会不会破罐破摔,叫其族人将背叛者杀尽?
但是古依古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羱族语)你们先去魏军那边吧,我……我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左右心腹族人面面相觑。
而此后,古依古也不再理睬那两名族人,径直朝着比塔图的毡帐而去。
一路上,古依古瞧见了许许多多的羯族部落的骑兵,这些人在望向他时的眼神很古怪,已没有平日里的尊敬,普遍带着轻视与陌生。
见此,古依古暗叹了口气:这些羯角部落的战士,显然已经得知了城内诸部落陆续向魏军投降的事。
只不过,为何比塔图至今还没有丝毫反应呢?
要知道,据古依古对比塔图的了解,后者那可是相当憎恨背叛者的。
这个疑惑,直到古依古来到比塔图的毡帐外,他这才解惑。
原来,自回到河南城之后,比塔图便一直在毡帐内喝酒,或者说给自己猛灌着酒,仿佛欲借酒劲麻醉心中的愤懑。
这不,古依古亲眼见到一名羯角部落的头领在毡帐外焦急着大喊,大喊『城内诸部落陆续向魏军投降』的这件事。
然而,毡帐内比塔图的答复,却只有一个字。
“(羱族语)滚!!”
听着比塔图在那一声怒吼中所夹杂的怒火与愤懑,古依古暗暗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比塔图本来是有望成为羯族人的英雄的,毕竟他所领导的羯角部落,将北地的胡人打个屁滚尿流,使得北地的南部成为了他们羯角部落的狩猎场,随时可以肆意楚兵抢掠胡人的财富,羊群、奴隶、女人。
只是没想到,这位本有望成为羯族人英雄的人物,却折在魏国那位年轻的肃王手中。
“(羱族语)你还来做什么?!”
可能是注意到了古依古的靠近,守在毡帐外的羯角战士们,皆露出了愤慨的神色。
“(羱族语)我想见大族长。”古依古沉声说道。
然而那些羯角战士对他的答复,却是一口肆意吐于地上的唾沫,以及,一句带着浓浓敌意的『叛徒』。
就在古依古思忖着究竟用什么办法才能见到比塔图时,毡帐的帐幕撩了起来,比塔图的养子博西勒走了出来,朝着古依古低头行了一礼,请道:“古依古,请入内。”
见是博西勒出面为古依古解围,那些羯角部落的战士们遂没敢轻举妄动。
见此,古依古亦是暗自松了口气,一边迈步走入毡帐,一边对博西勒说道:“(羱族语)多谢替我解围。”
可没想到的是,博西勒却摇了摇头,正色说道:“请族长入帐的,不是我,而是大族长。”
『诶?』
古依古显然是愣住了,猛地转头望向毡帐内,这才发现比塔图袒胸露怀大刺刺地坐在帐内主席,双臂揽着一只用来盛酒的瓦罐,用带着浓浓醉意的眼眸瞧着他。
“(羱族语)是来向本大族长告别么,古依古?”比塔图打着酒嗝,嗤笑着问道。
古依古闻言脸上闪过一阵复杂之色,默默走到帐内一个席位坐下,这才转头望向比塔图,正色说道:“(羱族语)我灰角部落的族人,此刻已出城向魏军投降了,我已没有牵挂。”
“(羱族语)没有牵挂……”比塔图喃喃念叨着这句话,也不晓得是否是听懂了古依古话中的深意,哂笑一声说道:“那就陪本大族长喝酒吧。”说罢,他指了指博西勒,又指了指古依古。
博西勒会意,从帐内捧起一只盛满酒的瓦罐,将其搬到古依古面前。
古依古也不矫情,直接对着瓦罐的嘴大口喝了起来,转眼间,就将一只瓦罐的酒给喝完了。
见此,比塔图哈哈哈笑了起来,在笑了一阵后,惆怅地问道:“(羱族语)你我相识,有多少年了?”
“(羱族语)二十多年了。”古依古用衣袖抹了抹嘴,回答道。
“(羱族语)是啊,二十多年了……”比塔图捧着瓦罐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说道:“你是看着我一步一步将一个没有称号的小部落,变成了足可匹敌羷、羚、羯三大部落的第四个大部落。而如今,你就将见证这个大部落变得崩离破碎……”
“(羱族语)大族长……”古依古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而此时,比塔图却咂了咂嘴,问道:“(羱族语)魏人……唔,那个魏国的毛孩肃王,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让他改变主意纳降?”
“(羱族语)自由。”古依古毫不隐瞒地将赵弘润所提出的条件向比塔图述说了一边,沉声说道:“我们失去了自由,以及族号,那位魏国的肃王不允许再出现『羯角』这个词,日后我们将会被称为『三川骑兵』,为魏国打十年的仗。十年之后,他允许我们回复本部落的族号。”
“(羱族语)十年?”比塔图撇了撇嘴,冷笑道:“那个毛孩肃王算计地倒是巧妙,收编你们去对付韩国的骑兵,韩人的骑兵是那么好对付的么?更何况是长达十年的光景。真不晓得十年后还能剩下几人。”
古依古闻言惨然一笑,说道:“(羱族语)总好过眼下被魏军一网打尽,不是么?至少,还能留有些许的希望。”
“……”比塔图默默地灌着酒,半响后惆怅说道:“(羱族语)古依古,你知道么?我并不后悔挑衅魏人,我只是后悔,我羯角与魏国的这场战争,爆发地太迟了……”说着,他见古依古面露愕然之色,遂哼哼着笑道:“别以为只有秦在对外扩张,魏国同样也是。我比塔图活了四十多年,头一次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唬地背脊发凉。”
“(羱族语)那位魏国的肃王姬润?”古依古吃惊问道。
比塔图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随即,只见他长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羱族语)羯角已经败了,多说无用……你看着吧,那个小毛孩,会用这场战争逐步控制我三川之地的诸部落,到时候,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十年?……不,我们不会再有机会拥有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