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殿下进军寨说话,卑职会详加禀报!”成松年说道。
“好,走。”李恪抬手朝前一指,又停顿了一下,说道,“秦将军,就辛苦你尽快察看一下水患情况。”
“卑职领命!”秦慕白抱拳应了诺,心忖李恪办事的确是细心周到。他是想先听成松年汇报,然后又让我去实地堪察,再回来证实这个成松年是否说谎。
李恪便与成松年、廖立荣等人带着王府亲兵们进了军寨,秦慕白则和百骑将士留在寨外,绛州府都尉马昆留了下来,陪同秦慕白。
“秦将军的大名,卑职远在千里之外也是如雷贯耳啊!”马昆哈哈的大笑,颇有几分爽朗与豪迈,说道,“现今大唐除了六率十二卫之外,再多了一支百骑。而秦将军则是第一任百骑使,在皇帝身边儿当差,深受依赖与倚重。那可比十二卫大将军还要尊贵哪!”
秦慕白微自笑了笑:“官职无分贵贱,品衔无论大小,皆是为帝分忧为国效力。马都尉,你们这几天救灾想必是辛苦了。我等来迟,惭愧呀!”
“哈哈,秦将军这是说哪里话!”马昆笑道,“向来,咱们十二卫的府兵都是干这种脏活儿累活儿的,哪能让你们堂堂的皇家卫率御林军来干哪,是吧?”
秦慕白眉头略一拧——这厮,还对我冷嘲热讽上了!小小的五品军府都尉,我对你客气,你还跋扈上了。大概是平常在地方横行惯了,真是不识抬举!
“马将军不必多言,本将现在奉命要去视察水患灾区,请你派人带路。”秦慕白说道。
“行。既然是秦将军开口,那卑职可得亲自作陪了!——秦将军,请!”马昆牵来一匹马骑上,带了十余随从兵丁,带着秦慕白往军寨前方而去。
奔出三五里,秦慕白便看到一处泥土尚新的高堤,还有一些军士在扛着麻袋加高加固。
秦慕白等人下了马走上这处高堤,看到前面眼前一片洼洋。犯浑的湖水显出一片赤黄色,远方可以见到被淹没的桑田与房屋,时不时还能发现飘在水面上的猪羊甚至是人的尸体。
“这里就是被淹的稷县村庄么?”秦慕白指着前方一片地带问道。
“是的。”马昆重拧了一下眉头,长叹一声,“惨哪!方圆六十多里,一夜之间成了洼洋!要不是成刺史领导有方救灾得力,在这稷山县县城前方赶紧筑起一道防洪大堤,恐怕整个县城都要被吞没了,而且波及其他的州县。”
“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发现稷山县县城几乎是成了一座空城,而且有过水患肆虐过的痕迹,这又是怎么回事?”秦慕白问道,“不是在这里堵住了洪水么,怎么稷山县会变成那样?”
“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马昆轻笑一声,说道,“都说洪如奔马,在地势稍高的地方才会略缓。这一处地方是稷山县面临洪灾的一处坡地,因此洪水的水势稍缓。成刺史在绛州多年,对于治理这一方的水患极有经验。其实当他接到消息时,洪水已经冲到了稷山县的县城,所幸水势必不凶猛,虽然淹了县城一部分地方,但好在还不及一人深。于是他率领我们五千府兵,日夜赶工在这里加筑了堤坝,这才将洪水给挡了下来。这才有了将军之前在县城看到的那一幕。”
秦慕白眉头微拧了一拧,暗忖道:听马昆这话,的确是天衣无缝完全能够自圆其说。可是这其中仍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其一,既然洪水曾经冲刷过了稷山县县城,那么现在那股洪水去了哪里?其二,既然洪峰已过,稷山县县令祝成文为何又要强令百姓迁徙,难道他真是为了趁机霸占百姓财产,然后又带着一批财产自杀?除非他脑子有病,否则肯定不会这么要钱不要命,非要抱着一堆财物自杀吧!
“多谢马将军,你们真是劳苦功高啊!”秦慕白按住这些终点不说,却道,“当洪水来时,你们这五千精兵想必只能踏进洪水之中抢筑堤坝了?那确实辛苦!”
“何止辛苦,我们还为此付出了十几条性命的代价。”马昆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说洪水猛兽,果然不假。咱们这些北军,没几个会水的。大家都是咬着牙横着胆子跳进了水里筑起人墙挡住一些水势,然后打桩子,压米袋,然后一担担的土挑,苦战了两天两夜,才筑起这十里长堤挡住洪峰。有些兄弟劳累过度不慎被从冲走,那就再也回不来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尸首在哪里,哎!”
“可敬可佩。”秦慕白点头叹息,随口问道,“本将对于抗洪筑堤这样的事情不太了解,只是听了马将军所言,便寻思道,你们将米袋都投进了这堤坝之中,那么大军还能吃什么?”
马昆略一怔,忙道:“将军你有所不知,谁愿意将白花花的上好江南大米扔进洪水中呢?其实这抗洪,最好用的就是米袋。因为米被水泡了发涨,变重变沉,这样才有能筑起堤坝来阻挡洪水。再在上面加筑泥土石块,这堤坝才能成。咱们可是眼睁睁的将五千石大米全都投进了这洪水之中。可惜啊……全府上下所有将士三个月的口粮,没了。”
秦慕白心中一动:怪不得那些流民说,当兵的抢劫百姓的粮食与牲畜,难道是因为他们的粮食没了才这样干?可是,抗洪救灾是朝廷、是衙门的大事,成松年身为绛州刺史,就纵容府兵这样抢劫百姓么?
“马将军,那你们这些日子,都吃的什么呢?”秦慕白问道。
“军中尚有一些余粮,支撑个三五日总没问题。”马昆仿佛心中早已准备,说道,“此外,成刺史也从州府粮库中调了一批来,尚且够吃。”
“可是本将陪同殿下来的路上,却屡屡听闻府兵抢劫百姓,专夺粮食。这又是为何?”秦慕白敲山震虎,问道。
马昆顿时表情骤变,虎眼一瞪大声道:“绝无此事!秦将军你想想,咱们的将士如此拼命的构建堤坝连性命都不要,还不是为了保护满城百姓?又怎么可能反过来去抢掠百姓财物粮食?这是污蔑!污蔑!对我们全军上下所有将士的污蔑!这可是极伤人心极伤士气的污蔑!”
“好了,马将军你不必激动。本将也不相信这样的事情,否则也不会说破了来问你了。”秦慕白淡然一笑,“你们劳苦功高,本将会悉数转达给吴王殿下的。想必殿下回朝之后也会在皇帝面前直言禀报,不会吞没了你们的功劳。”
“功劳不敢当,赏赐不妄想!”马昆还怒上了,瞪圆了眼睛气乎乎的道,“咱们这些当府兵的,没粮没饷任劳任怨的为国效力,要是豁着性命办了好事还背冤屈,那是死活也不干的!”
“放肆!”这时,秦慕白身边跟随的一名旅帅看不眼了,低喝一声斥道,“大胆马昆,你竟敢顶撞秦将军!你是在对朝廷不满、对陛下发泄怒气吗?”
马昆顿时一怔,仿佛这才想起秦慕白可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将领,慌忙收敛起怒气对秦慕白拱手赔罪:“卑职一时激愤失礼,请秦将军千万不要怪罪!卑职是个粗人,读书不多生性耿直,整日在军府里和那些氓流军兵厮混,脾气也是火爆惯了。若有冲撞得罪之处,卑职在此赔礼了!”
“无妨。”秦慕白淡淡道,“军伍之人,都是血性的汉子,性情粗犷直来直去,那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本将没那么小气,不会放在心上的。”
稍后秦慕白回了军寨,与李恪碰了头。李恪也听完了成松年的汇报,疑点不少。
二人便在一起计议。
“慕白,我刚听那个成松年说了半天,又听你讲了堤坝的情形,认为这其中问题不少。”李恪说道,“其一,最蹊跷的莫过于稷山县县令祝成文的自杀。他的行为太不可理解了。突发大水冲断了湖堤,淹没了稷山县的郊野还冲击了县城,他这个县令是有罪,但是罪不致死。大水冲过稷山县城时,水势并不凶猛,这个时候,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救灾抚民尽量减少损失。可是他却强令所有百姓迁出稷山,这如何解释?再者,他为什么又在迁出百姓后自杀呢?成松年给的解释是,他趁机要掠夺百姓的财物与田产,这个本王完全不相信。泱泱大唐法网恢恢,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有那个能耐和胆子吞下百顷良田么?其二,洪水居然经过了稷山县又消失了,那么它去了哪里?我问了成松年,他含糊其辞,说洪水往更低洼的小河沟壑中流去了,因为堵住了洪峰,所以水量并不大。这就诡异了,冲刷了一个县城的洪水居然会这样消失?其三,就是军士抢劫百姓的问题。成松年与马昆皆是一口否认,声称他们的将士宁愿饿着肚子,也绝不会干这样的事情。说得慷慨激昂还有些动怒——也就是说,粮食,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
第108章 抽丝剥茧
“殿下睿智。看来这一次的洪涝灾害,非仅是天灾,其中必有人祸。”秦慕白说道,“这层层迷雾与诸多终点之中,最令人想不通的就是三点,一是祝成文的死,二是粮食问题,三是洪水去了哪里。”
“不错。”李恪说道,“咱们一个个的来解决,但只能是暗底里进行。所以,这几天我会与成松年、马昆等人一起,继续抗洪救灾安抚灾民,你去暗中调查这些事情。我怀疑,这里面肯定有一些令我们震惊的秘密!”
“好,我去查!”
当晚,秦慕白就密令百骑的几名精干小卒,找到了县令祝成文的尸首,细加查看。成松年等人给出的说法,是祝成文在自己的家中悬梁自尽。他是南方人,刚刚上任稷山县县令不足半年,孤身一人在外为官,就独自住在县衙的官第里。他悬梁自尽之后,还留下了一封认罪的遗书。
秦慕白查看那尸体,的确是颈部有勒痕和瘀青颈骨有骨折,表面看来便是悬梁自尽而死。可是他的脸部充血并不严重,而且秦慕白发现,他的唇鼻之间出现了死血尸斑,鼻腔里也有瘀血。
秦慕白心中一亮——显然,祝成文在悬梁之前,就已经被人捂住鼻嘴给闷死了!在他死后,再将他的尸体悬于梁上,做出一副悬梁自尽的样子。
秦慕白再看那封遗书,比对祝成文之前留下的文书字迹,的确是很像。遗书言辞肯切痛心疾首,一副自己罪大恶极愧对皇恩的罪人品吻。可是这一笔一划都写得极为工整,显然书写之人的情绪并无半点激动。
试问,一个就要自杀了的人,自知可能心态如此平稳?
毫无疑问,遗书出于伪造,祝成文是被他杀的!
谁最有嫌疑?为什么要杀祝成文?
秦慕白反复思考这个问题,联想到皇帝所说的,拨款五千万钱修筑稷山堤坝,马昆等人投粮入洪以筑堤,再又否认掠夺百姓粮食一说——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了这样一个假设与推断。
假设,之前朝廷拨款下来修筑防洪大堤,这款项却被人偷工减料的贪污了一部分,导致防洪大堤不够坚固,导致了夏末秋初的这一场洪涝灾害。那么,朝廷肯定会派人来追查。
这追查的第一个对象,便是稷山县县令祝成文,他必然是知情人。于是,他被灭口了。
再然后,只能是顺着这笔款项的去向,进行追查。然后,绛州上下就可以用粮食来说事——这投入洪峰中的粮食,可都是钱哪!由此他们便可以推说,绛州上下对于防洪抗洪,其实是准备相当充分的。这投入洪水的五千石粮食,就值一千万钱了!
再加上湖堤已然决口,之前的施工痕迹无处可查,知道内幕的稷山县县令祝成文又已经畏罪自杀……那么,纵然朝廷怀疑有人从中贪污,那也完全可以将这盆脏水,都泼到已死的祝成文身上!
更何况,他已有贪污的“前科”,比喻,百姓与刺史上司,都状告他强行赶走百姓,意欲趁机抢夺他们的财物粮食来发国难财。
真是天衣无缝死无对证哪!
想到这一切,秦慕白不禁暗自一笑:人过留声雁过留痕,哪里会有不留下蛛丝马迹的?毫无疑问,这一次突然爆发的洪灾,将一些贪官吓坏了,露出了他们的狐狸尾巴。于是他们慌了,急忙找借品来掩饰。不管这祝成文是清官还是贪官,毫无疑问他都是被人杀人灭口的。然后,这“消失”的洪水肯定还大有文章,少不得又是冲刷了哪处别的地方,然后再筑堤坝,再投粮食。而军队损失的口粮,就在被迫迁移的百姓们身上掠夺回来,填补空缺。
一来二去,这小小的洪峰冲到一处地方,贪官集团贪污留下的空缺就越小。这堤坝筑来筑去,反正都是耗的百姓们的钱粮,吃苦受累送性命的也只是普通的府兵将士。再然后,他们还可以向朝廷上报灾害损失,请求拨款赈灾抚民重建家园之类。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那些世贪蛀虫们简直就像是高利贷一样,躲在暗处利滚利的大发毫无人性的国难财。最后,他们或许还会因为救灾得力被朝廷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