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诡异,慕白。”李道宗说道,“魏王是嫡子,晋王也是嫌子,同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奈何支持晋王?这样的问题,皇帝肯定会去问长孙无忌,而长孙无忌也定然有自己充足的有说服力的理由。否则,皇帝为何还一直安心的卧病在床不理朝政?不就是想用一段时间来考验考验长孙无忌的选择是否正确么?”
“言之有理。”李勣道,“其实立储,说到底是皇帝家事。家事一本帐,其中的弯弯绕绕不是我们这些外人所能想得清猜得透的。按皇帝个人的意愿,魏王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事不遂人愿,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什么都说了算。选择储君,所谓的血统嫡庶其实只是一件外衣。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看有谁站在这个皇子的背后——现在好了,长孙无忌立场坚定的站在李治的背后,连皇帝都不得不正眼以看。因为长孙无忌不仅仅是一个国舅,司徒,宰相,更是代表一个集团一股势力,当今朝堂之上最大的一股势力,足以扭转整个王朝历史的势力!”
“一针见血!”李道宗抚掌而赞,说道,“我就说吧,茂公平常虽然言语不多,但智府深沉真知灼见,如今能说出这样的大实话,也足以见得你对我二人已是剖肝沥胆。”
“应该的。”李勣拱了拱手微然一笑,说道,“同乘一条船,自当齐心协力。”
秦慕白点点以示赞可。李勣这话说得没错。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家人不说一家话。如今,一条神秘的纽带,已经将代表军方势力的李道宗、李勣与秦慕白绑在了一起。而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文官集团,则是牢牢抱作一团。
文武分野,从东宫事发之日起,已是渐露行藏。如今在兰州一事上,则是分野清晰了。有些话秦慕白与李道宗、李勣都没有挑明,那就是,除了公心,在这种事情上大家都有私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长孙无忌,不愿兰州开战,除了出于国事朝廷的考虑,也有私利的考虑。其一,大唐尚武重视军功,出将入相这样的事情是常事。战功卓著的将军在外挂帅归朝封相,李靖、李勣这些人都干过,司空见惯。
如今,李靖隐退,李勣在外,朝堂之上的军方代表,罕有人迹。能与长孙无忌相抗衡的,更是寡少。东宫倒台晋王登场之后,长孙无忌火急火燎的开始清除异己培植党羽,军界中生代将领中的翘楚、吏部尚书侯君集瞬间被清洗,便是长孙无忌为了削弱军方在朝堂上的势力的一记大手笔。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长孙无忌怎么可能允许兰州开战,兵权、财富与军功外放,再为自己竖立劲敌?
而这个潜在的劲敌,就是秦慕白。
精明如长孙无忌,当然知道秦慕白的立场肯定不会与他一致,也不会甘居他之后,站在长孙无忌的阵营里充任一个旗手为他摇旗呐喊。再者,更深层更根渊的矛盾与分野,是长孙无忌矢志替李世民选择一个守成之君,能够将贞观大唐的盛景延续下去不出大乱子,他长孙无忌就足以功秉千秋了;而秦慕白,则是想要一名雄心勃勃的开拓之君,将大唐的国威继续发扬光大。
立场的分野,决定了秦慕白与长孙无忌,注定南辕比辙不可能站在同一阵营。
而在这时候,职权在手的长孙无忌最先下手了。拉拢秦家的两位嫡长子秦通与秦斌,是他的第一步棋;冻结兰州制止战争,是第二步旗。这第三步旗,就不知他该如何来下了。
秦慕白很清醒的知道,以今时今日自己的实力与能耐,绝对不是长孙无忌的对手。他需要得力的帮手,需要一飞冲天的机会。
而眼前的李道宗与李勣,则是与他同一阵营里的战友。李道宗坐镇幽州防御北狄与高句丽,李勣是漠北雄狮大唐的移动长城,二人都是独挡一面立鼎江山的军界巨枭。
他们当然希望兰州能够开战,一来是出于军人的报负与理想,二来,如果兰州被冻结,那么兔死狐悲,还有多久就要轮到长孙无忌对他们卸磨杀驴呢?
在利益上,三人是绝对统一的!
“我们不能忽略了一个人物。”李道宗突然说道。
“谁?”
“褚遂良!”李道宗说道,“你们不觉得,此人的突然倔起十分诡异么?原本,他只是皇帝陛下的一个起居郎,心腹记室。可是现在摇身一变,居然能与长孙无忌并驾齐驱鼎立朝堂了。他比长孙无忌更加年轻,也更加的内敛。往往,越是这样的人物,才更有内才;如果危险起来,也更加危险。”
“褚遂良,的确是个谜团。”秦慕白说道,“我与之共事过几场,此人大智若愚城府极深,刚柔并济滴水不漏。比之风头并进权欲极重的长孙无忌,他要低调内敛得多。在东宫事发的先后,他突然粉墨登场。一个重要的契机,就是他给长孙无忌捎去口谕。于是从那时候起,他与长孙无忌站在了一起,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之一。可我总感觉,褚遂良与长孙无忌有些貌合神离。褚遂良的根,始终是在皇帝那里。他是唯一获准自由出入皇帝病室的人,因而我猜杨,此刻的褚遂良,其实就是皇帝在朝堂之上的一个化身!”
“这个比喻倒也贴切。”李道宗微然一笑,说道,“也许长孙无忌只是把褚遂良当作是他的一个党友帮随,但实际上,真正决定大事的,我猜还就是褚遂良,因为他就是皇帝的手眼口舌。因此,慕白你若想在眼前这个危机之下寻找到转机,还得从褚遂良那里入手。若能见到皇帝陛下,则是最好。这种时候,除了皇帝陛下,没人能力挽狂澜一锤定音。你,我,茂公,就算再加上卫公李药师,在朝堂之上都争不过长孙无忌。而且越争,越对我们不利。因为长孙无忌已经掌握了如今朝堂之上的话语权,我们与之对立,就是与监国皇子李治对立,变相的,就是与朝堂、与皇帝对立。”
“王爷所言即是。”李勣轻抚须髯,意味深长的对秦慕白道,“慕白,此时,须用巧力。你是驸马,亦是皇帝爱将,长孙无忌动是肯定不敢动你的,只能用拉拢、孤立、疏远、排挤这样的法子来对付你。反过来,你更不可以去与长孙无忌正面争锋。他现在巴不得你主动发难与他翻脸,然后名正言顺的将你废掉赶出朝堂。连侯君集那样的人都在朝夕之间被他扳倒,何况他人?所以,你现在既安稳,又危险。这既是大唐的一个转折点,也是你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好好把握,谨慎小心。充分利用你的身份与人际关系,去改变当前的局面,方是上策。”
“嗯……世叔之言,小侄句句铭记在心。其实,我现在如何倒是不担心。我反倒担心我那性如烈火的父亲。他若知道朝廷驳回了他的请战书,该当如何?”秦慕白皱眉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我父亲抗旨起兵西击高昌,无论成败,便已授人以柄。如此,我父子就会相当之被动,完全被长孙无忌抢得先机!”
“所虑甚是!”李道宗一抚掌,“说不得,你即刻休书,派亲信之人八百里加急送往兰州。就算跑死他几个人、几匹马,此信也务必尽快送到你父亲手中!否则,后果难料!”
“我即刻休书!”秦慕白长身而起,请出文房四宝即刻挥笔休书,当时就派房外的几名百骑卫士星夜出长安,径往兰州奔去。
干完这些事情,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此刻,他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就在身后死死的盯着他,盯着李道宗、李勣还有长孙无忌那群人。
那双眼睛,自然是属于皇帝李世民的。
秦慕白感觉,现在他们这些人,就如同是传说中的“炼蛊”,像毒虫毒物一样一同被关在了瓦罐里,彼此厮咬博斗,谁最后活下来,谁就成蛊!
李世民,不需要太多的毒物在眼前跳来跳去乱作一团。他只想要一条蛊,来辅佐他的儿子,来安定他的朝堂,来稳固他的江山,继续他的霸业!
至于这个儿子是谁,反倒,没有那条蛊那么重要了……
第359章 晋王来访
深夜,李道宗父女与李勣方才回去。三人秉竹夜谈了数长时间,除了挑明利益上的统一,还达成了立场上的一致——主张兰州用兵,平定高昌之叛。
随着李靖的引退,李勣已经是当今朝堂之上军界的NO.1,他怎么可能允许长孙无忌独自一人执掌朝纲?这倒不是因为李勣的贪权与弄私,而是大唐至立国以来的惯有思维影响了他。大唐重军功,军人的地位相当之高。虽然至从李世民登基之后一直以来,皆是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等人出尽风头,但是,只要涉及军国大事,便是李靖、李勣这些人的舞台。文武平等各守半边,便是贞观大唐朝野之上的惯有风景。现如今,长孙无忌几乎要独掌朝纲了,将置军人如何地?李勣虽然一惯低调隐忍,但是涉及“原则问题”时,他可是一点也不含糊。他的话外之音,无非就是:我李勣可以长年镇守北疆不回长安,不问国政不理朝务,但是,要我对长孙无忌俯首贴耳言听计从,没门儿!——咱们本来就是一样大的,凭什么?
李道宗摆明这样的立场,一来是出于“兔死狐悲”的想法与对秦慕白私人的器重,另一层用意,当然是关于他的女儿。李雪雁区区一名弱女子,甘心舍身为国远嫁吐番,为的就是平息战火教化吐蕃百姓。吐蕃人倒好,居然嫌她是个冒牌儿的公主,不要,拂袖而去摆起刀兵就要干架。这不是把他李道宗高高的吊起来用鞭子抽脸么?这事儿刚过了没多久,长孙无忌居然旧事重提,要将李雪雁送出来化解与吐蕃的战争……也亏得李道宗是个城府修养都不错的人,换作是一个莽夫,估计当场就要跟长孙无忌翻脸了——人家都说了不要我女儿,你还要我死乞白赖的给人送过去,你这是嫌我丢人丢得还不够么,你安的什么心?!
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秦慕白从来没想过与长孙无忌为敌,或是在朝堂之上掀起什么巨大的政治风浪。可是命运的洪流总是不经意的将人卷进去。这种时候,要么弄潮于风口浪尖,要么沉没于江底埋于泥沙之中,永世也不得翻身。
正如李勣所说,秦慕白现在现临一个人生的转折点。
夜已极深,秦慕白睡意全无,孤自一人在庭院之中散步。
月夜皎好,梧桐影梳。
夜空之中,不知从何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声,弹得比较生涩,曲不成调。可是依稀可辩,居然是《兰州鸿》的曲子!
秦慕白顿时吃了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想道——妖儿?!
遁声而去,还正是妖儿生前所住的别院里发出来的声音!
除了断断续续的琵琶声,还有嘤嘤的哭声。
秦慕白一时愕然!
妖儿……回魂?
世上真有这样的事情么?!
这时候,秦慕白没有半点害怕,大步就朝那房间走去,想开口大叫,又怕吓散了妖儿的魂魄,因此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走到了门口。
一看,他自己哑然失笑,也略有点失望。
原来,是霜儿带着那群小孤女在练琵琶。
“大半夜的,你们怎么都还不睡觉呢?”秦慕白走进去笑问道。
“是三哥啊……”霜儿的眼圈有点红红的,还有点尴尬的放下了手里的一面琵琶,走过来说道,“我们睡不着啊!”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