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第735节

  “谁敢应战!……好张狂的年轻人啊!”泥熟啜叹息,眉头拧得更紧,再一次无奈的摇了摇头,“但他,的确是有张狂的本钱!”

  泥熟啜这句话刚一出口,座下众将心目中仅存的一点信心与幻想,如同见到烈日的汽泡一般,彻底破灭!

  “元帅,我们现在……怎么办?”众将无助的问道。

  泥熟啜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那战书。

  “不如……”有人在吱唔。

  “不如怎么样?”

  “不如……我们献降?”

  “叭!!”

  说出这话的人,当场被他旁边的一名将军揍了一拳,翻倒在地。

  两名将军顿时吵闹厮打起来,引得众人一片乱起。泥熟啜双眼一眯沉声道:“我还没死呢!”

  众将顿时肃然,厮打的两人也马上分开,虽然仍作忿怒但不敢再声张。

  “既然秦慕白都亲自来了西域,那就证明,大唐对西域霸权,已是至在必得。”泥熟啜满面病容声音也很虚弱,说道,“关西军刚刚打败了噶尔钦陵征服吐蕃,威震天下士气如虹。我们没能趁他们休养生息的这段时间拿下南庭制霸西域,就表示我们已经错失了良机。恨只恨那苏定方与胡禄屋,若非是这二人搅局,现在西域已是我囊中之物!”

  众皆默然无语。

  泥熟啜咬了咬牙,手捂胸口,表情痛苦的说道:“我老了,真的老了。天山遇伏,老夫被薛仁贵破了这不败身金。从那时候起,我日夜噩梦不休。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被苏定方摆了一道。今次,南庭已是唾手可得,薛仁贵偏又再次出现。其实,不管薛仁贵与苏定方如何厉害,都不打紧。他们顶多争去一战之胜负,博一时之输赢。可是现在,秦慕白来了。他才是真正的封疆大吏,手握唐国的兵权并执行边远国策。他的出现,也就是意味着唐国正式开始涉足西域了。早前秦叔宝来的时候,还不过两万人马,仅有高昌一片立锥之地。现在……苏定方先打好了一些基础,然后秦慕白亲率二十万主力大军前来,那是志在必得啊!”

  众将听了心里越发犯堵,好多人大气也不喘不过来了。

  “如果真要打起来……”泥熟啜吃力的双手撑榻站起身来,他摇了摇头,“老夫驰骋疆场用兵半生,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力不从心之感。如果真要打起来,我们……胜率可能不到一成。”

  临战之时主帅说出这样的话,无疑表示这支军队锐气尽堕。其实,并非是泥熟啜非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些话,每个人都想说,只是除了他没人敢说出来而已。

  这仗,还如何打?

  其实泥熟啜心中的无奈,只有他自己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在看到“谁敢应战”那四个字之后,当场气到昏厥。当时,他的心中尽是悲愤、无奈、沮丧与绝望。

  不是泥熟啜不想或是不敢与关西军一战。两天前,北庭二十万大军不战而溃丢盔弃甲的情景,早已让他伤透了心,凉彻了骨。

  就如同驱赶一群兔子,要如何去战胜凶猛的虎狼?

  这时,座下有与泥熟啜十分亲近的将军,低声提醒道:“元帅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无疑将会瓦解我军最后的一点士气……难道元帅,也同意投降吗?这要是传回牙帐让可汗知道……”

  泥熟啜居然面露微笑,闭上双眼无力的摆了摆手,“总有一些人,要为战争承担责任与付出代价。就如同以往我们扫平了哪个部落,都要带回几个带发的头胪做为战利品。唐朝与突厥之间的争端,是时候告一段落了。实力摆在眼前,我们现在的确不是唐朝的对手。如果战,则我突厥最后的一点元气必将损失殆尽,并有种族夷灭之危。如果和,尚能保存突厥之种族与实力,以期他日东山再起——秦叔宝是我杀的,秦慕白要灭我北庭,一多半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杀父之仇。我就亲自去他面前投降,任他处置。只要能让北庭保留元气,已经半身入土的泥熟啜,死足何惜?”

  “元帅,不可啊!”众将一并慌了,一同跪下来哀求。

  “我意已决!”泥熟啜双目立睁精光迸闪,沉声道,“去请关西军使者前来,替我捎话给秦慕白。就说……泥熟啜,愿降!!”

  军中使者回话的时候,秦慕白正与南庭可汗薄布恃勤等人,坐在王帐之中饮宴。

  反正大军都已经整备完毕只待出征,秦慕白也没在意,就随口问那使者泥熟啜如果答复。使者也就原话直表,说泥熟啜愿意投降。

  “投降?”好多人发出了惊讶之声。这显然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

  薄布恃勤也惊讶道:“泥熟啜可是大漠上最彪悍的巨枭,一生从不向任何人低头服软。这一次……”

  也有几名将军说,泥熟啜是否有诈,这是否是缓兵之计,等等。

  秦慕白寻思了片刻,问使者泥熟啜准备如何投降?

  使者答道:“泥熟啜准备在三天之后,亲自到我军大营中来献降。”

  “仅此一项,没别的说法了?”秦慕白拧了下眉头,“比喻说大军撤出弓月城,剿除兵械?”

  “没有……”使者摇头。

  “那他投的什么降!”秦慕白沉喝一声一巴掌拍到酒案上,把在座所有人都吓了一弹。

  众人分明从他的这一记拍案与大吼之中,听出了他心中无法抑制的愤怒。

  毕竟——父仇,不共戴天!

  “你再跑一趟弓月城,把我的原话转达给泥熟啜——”秦慕白双眉立竖一字一铿锵的道,“要投降,可以。但有三个条件。其一,泥熟啜与手上所有将军,自行捆绑全部到我军中来献降;其二,交出他军中所有的辎重与军械,与泥熟啜随行一并押运到我军军中,交由我军保管分派;其三,所有北庭军队全部撤出弓月城一个不留,在城外十五里分二十屯列队。我不允许其中有任何一个人,还怀惴有哪怕是一柄割肉的小刀——凡此三条,他除非全部答应并做到。否则,就等着与我决一死战!”

  “是!——”那使者也是个有胆量的人,否则秦慕白也不派他出使敌军了。当下他大喝一声,领了诺就飞奔而去。

  众皆静默。

  与秦慕白相熟的薛仁贵、宇文洪泰等人,纷纷感觉秦慕白今天的举措,多少有点异于平常。以往秦慕白的外交与对敌手段,从来都是软硬兼施因势利导,软刀子杀人吃人不吐骨头是他的拿手绝技,很少使用纯武力蛮横的强迫对方屈服。当初在玉门关时,他仅凭手中两三万人马就生吞活剥了吐蕃、回纥、高昌等国十万大军,就是最好的战例。

  可是今天,秦慕白似乎铁了心,要彻底灭绝泥熟啜手下的这二十万人马,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一口就回绝任何媾和的可能。

  看到众人神色有异,秦慕白舒缓了一下脸色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我们继续饮宴。”

  气氛总算是稍稍缓合了一些。

  薄布恃勤急忙向唐军众将敬酒,顺口对秦慕白问道:“秦少帅似乎……十分憎恨泥熟啜?”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我知道可汗想说什么。没错,父仇不共戴天,我父亲就是死于泥熟啜之手。我不知道有多想将他锉骨扬灰。但是我父临终遗言告诫我说‘战场无私仇’,就是让我不要以他为念,秉着一颗公心来料理西域之事。”

  “令尊大人的胸襟……的确是非比寻常的宽广。”薄布恃勤轻叹了一声,说道,“他可能是早就预料到,你终有一日会踏足西域来为他报仇。因此就是想提醒你,要谨慎处理泥熟啜这个人物。”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可汗其实是想提醒我,不要杀泥熟啜是吗?”

  “呵呵,秦少帅睿智,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薄布恃勤笑道,“诚然泥熟啜是我举国憎恨的仇敌,也是秦少帅的杀父仇人。但如果我抓到他,肯定不会杀。因为他在我们突厥族人当中、包括我们南庭突厥、乃至在整个西域,都有着相当巨大的威信与影响力。一点也不夸张的说,若有谁能战胜泥熟啜,那么他在西域再无敌手。现在泥熟啜居然主动前来献降了,说实话我真是相当的惊讶。让他主动投降,这比直接战胜他更加难能可贵。秦少帅何不秉公忘私,利用这个机会在西域竖立恩德与威望,同时收买人心?别的不说,如果你这样做,至少以后所有的突厥人都会对你肃然起敬。在西域,我们突厥的势力是最庞大的。这无疑会为少帅今后征服整个西域,带来相当的便利!”

  “可汗所言即是。”秦慕白微笑点头,“但可汗你多虑了……”

  “少帅的意思是……”

  秦慕白饮下一杯酒,将酒杯重重的顿在桌上——“我从未想过要杀泥熟啜!”

  此言一出,众皆惊愕。

  宇文洪泰当即就跳了起来,“三哥,这天底下最该杀的就是泥熟啜,为何又不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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