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可是听说,现在城中已经起了谣言,说这一次的洛家惨案,乃是某个姓木易的大人勾结马贼所为。”杨监利冷笑一声:“也真是巧啊,白日间刚刚一番争吵,晚上便被人灭了门。诸位,难道就不觉得心有蹊跷么?”
“诸位可都还记得,杨德礼说的话?”
经他一提醒,昨日杨德礼那一句‘老狗,你想死不成?’又浮上了众人的心头,让昨天与会的那些人心里一阵哆嗦。
他们本来心里就都是这样认为的,怎么就那么凑巧?洛家挡了杨汉林的路,然后接下来便被灭门,说是马贼所为,谁他妈信啊?这虎林地面儿上,要说跟马贼关系最紧密的,除了杨汉林还有谁人?
心里本就是有了怀疑,再加上杨监利这般一说,就更是坚信。
之前开口那胖子也是长吁短叹,道:“杨老弟,你不说咱们心里也都亮堂着呢,那些传言,咱来的路上听了一耳朵!但是知道有啥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还能怎么着?”
“难不成就束手待死?”杨监利冷笑一声:“之前咱们是十大家族不错,但是现在呢?杨汉林一家独大!现在整个宣城卫的兵权尽数操于他手,想杀咱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以前咱们十大家族怎么斗,总归面子上还都过得去,从来没死过人,但是现在,杨汉林屠了洛家,就已经是撕破了脸!有了这个开头儿,还指望他能收刀?现在他还要点儿脸,打了个马贼的名义,等下一次轮到咱们之中下一家的时候,可就说不准了!”
“现在当缩头乌龟,可别到时候屠刀架到脖子上了再后悔!”
杨监利这番话说得极难听,但是众人却没有动怒,而是陷入沉思之中,只是想来想去,终究是无法可想。现在宣城卫的兵权都在杨汉林手中,手中无兵,能怎么办?
“老杨,你肯定有法子,你就直说吧!可别抻着咱们了!”说话的还是之前开口的那个胖子,不过他说话间神色也变得尊敬一些了,就连称呼,都从杨老弟变成了老杨。
“法子倒不是没有,就看你们敢不敢干了!”杨监利微微一笑:“投靠武毅军!咱们不但能摆脱杨汉林这把屠刀,更是能有一个投效之功,武毅伯爷威名天下,必定不会亏待咱们!”
“投靠武毅军?”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一个之前一直沉着脸没说话的老者开口道:“小杨,说的详细些。”
“是,刘老!”杨监利道:“我已经得到准确消息,现在武毅军六个卫超过四万大军已经秘密集结在弗提卫,弗提卫是咱们虎林地面西部门户,距离宣城卫不过是二百七十里之遥,只要是打下了弗提卫,长驱直入,旦夕之间,就可以兵临宣城卫城下。弗提卫有一个卫的兵力驻守,指挥同知,正是我的内弟,而卫中也有差不多千余人,乃是出身我杨家,这也是我杨家在军中最后的一点儿势力了。我现在立刻可以修书一封,让他配合武毅军,在短时间内拿下弗提卫,封锁一切消息。武毅军中亦有精锐骑兵,这些精锐骑兵完全可以在我那内弟的带领下,直接杀奔宣城卫,至于怎么打下宣城卫?”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那老者,轻声道:“刘老,您家的老三,不就是在西门做管门千户么?”
那刘老顿时面色一变。
杨监利这番话说得很是熟练,显然已经是在心里构思了许久,众人想想,都是觉得可行。毕竟谁也想不到自己这些家族会反水,更想不到,武毅军会如此神兵天降。
大伙儿把目光都投向了刘老,刘老沉吟片刻,咬咬牙,一拍桌子:“好,就依小杨说的。但是小杨,你有把握?”
杨监利笑道:“这个自然。”
说到这里,众人都已经明白,杨监利肯定是已经通过某些秘密的渠道和武毅军搭上了线儿,在羡慕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叹武毅军的神通广大。
各位家主又是思忖片刻,便都是同意了杨监利的意见,又是商议片刻,各自定下了计策。
然后杨监利又是拿出来一张契约书,众人分别都签了名字,摁了手印儿,这样也是防止有人背叛,私自去给的杨汉林通风报信儿。
这里是宣城卫西南边一个普通的小村庄,距离城池大约三十里远。
很典型的北地村庄的格局,周围是一片田地,沟垄交错,地里的麦子已经完全熟了,一阵清风吹过,便是一片起伏的金黄色麦浪。在一条小河边,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人不多,也就是十几户的样子,很是安静祥和。
但是若是进了这个村子就会发现,每一家每一户中,都有几个黑衣人在院子里溜达着,门儿上都上了锁,而一些衣着普通的百姓,都被锁在屋里,大气儿都不敢出。
村中最宽敞的一座院落的正房,李铁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细细的写着什么。
在他对面,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恭敬的站着,眼中有着止不住的畏惧和瑟缩。
李铁写完了最后一字,吹干了上面的墨迹,抬起头来,看到那中年人的表情,止不住便是一笑:“张村正,不须害怕,我们可不是见人就杀的马贼。”
“是是是!”那张村正连声应是,脸上表情却更畏惧了。
“大人,成了!”王泼三手里拿着一张纸,喜滋滋的走进来,向李铁道。
李铁他们昨天晚上干了那一件大事之后,城里自然是不敢回了,便都潜入了这里,这里是一处很普通的小村庄,怎么着也不会搜查到这里来,李铁的手下很快便控制了这里的所有人,掌握了这里。而李铁,打算把这里当成大事鼎定之前一个联络地。
见了王泼三,李铁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也没理他,接过纸片一看,脸色才稍微变得好些,道:“去找侯方域,这事儿让他负责!你就不要管了。”
“是!大人!”王泼三臊眉耷眼的应了一声,道:“大人,咱们昨晚儿上那般做,也是为了您和战死的弟兄们,您……”
“我知道!”李铁打断了他的话,面色冷硬道:“但是规矩不可坏!你们自己墨下的那些东西和给战死兄弟们置办后事的钱,我就当没看见,但是给我的那些,我会禀明伯爷,回去之后,自去找伯爷请罪。”
“大人,您……”王泼三愕然。
“不须说了。”李铁摆摆手:“下去吧!”
正德五十二年六月十七午时,虎林地面弗提卫指挥同知秦立人以宴饮之名将指挥使骗至府中,起刀斧手五十,杀尽指挥使及其亲卫,接掌弗提卫大权。
当日夜,秦立人打开城门,放武毅军入城,并下令所有士卒放下武器,接收武毅军的整编。
武毅军第四卫、第六卫、第七卫一万四千汉族及女真骑兵,马不停蹄,在秦立人的亲自带领下,星夜奔驰宣城卫。
六月十九子时末,宣城卫西门守门千户刘益辉打开城门,迎接武毅军入城。
武毅军大军入城,宣城卫震恐,士民尽皆躲入家中,唯恐被乱兵波及,值此时,各大家族家主一起出面,安抚百姓,遂民心定。
大军围攻知府衙门,须臾,被攻破,杨汉林一族被屠戮一空。
至此,松花江将军辖地。
鼎定!
第四三七章 南疆激变
升龙府南五十里,锦江北岸。
锦江是安南朝和越北朝的分界线。
正德四十九年,安南阮氏王朝第十三代王阮光赞,自称大越皇帝。
正德哪能忍得了这个,立刻派镇守云南的沐国公率领云南大军并广西十余个卫所共二十万大军南征安南,和百多年前一样,在大明朝的大军之下,一路势如破竹,很快便占领了安南全境。正德帝跟永乐一样,都是沾点儿好大喜功,不想继续把安南当做藩国,而是准备将其改为布政使司,这开疆拓土之功,可不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所以朝廷建立了安南布政使司,设立流官管理,而为了安抚当地人,不少官员甚至包括布政使司的三把手右参议都是由安南人充当。
一看朝廷秩序确立了,沐国公率领大军回云南,结果他前脚刚走,那些当地官员便打着复兴阮氏王朝的大旗,把明朝派去的官员杀了个干净,重新举旗自立。
皇上大怒,连连下旨申斥,责备沐国公剿匪不力,令他戴罪立功,带领大军再次出征……
战事已经进行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和上一次的势如破竹相比,这次就显得格外的艰难。
明军讶然发现,往日物资匮乏,武器落后的安南军,装备也变得精良了,物资也充足了,甚至连打仗行军,都是变得有章法了。
毫无疑问,安南布政使司这一次的重新叛乱,和现在中南半岛上三大国,高棉王国,吴哥王国,暹罗王国是分不开的,安南的叛乱,处处都透着他们的影子。
这三个中南半岛上的大国,实力不算是顶尖,自然是没办法和大明相比的,但是若是比起北地的鞑靼、瓦剌女真等,也是不逞多让,他们在背后支持安南,这事儿可就有点儿麻烦了。
但是大明朝毕竟是国力军力都远远的超过安南,再加上安南国内也不稳,一直存在着反抗势力,这一代世镇云南的沐国公木欣荣也是极能打的,率领二十万英勇善战的云贵土兵顺着姚江、黑水河两条大水南下,和安南恶战十余场,毫无例外的,安南军大溃。
双方的实力差距不是体现在人数上的——事实上,由于中南半岛特殊的气候原因,丰沛的水汽,足够的热量,再加上肥沃的土地,使得水稻一年可以产三季到四季,一亩地一年的产量最少也在一千四五百斤上下,远远的超过中国素来的产粮地苏松地区,比之北地更是高出五六倍之多。
充足的粮食供应养活了大量的人口,以安南一国,不过是相当于大明一个广东布政使司的大小,却是养活了足足有超过两千万人口,而为了对抗大明,安南又是几乎举国皆兵,所以他们的兵力并不缺乏,一点儿都不缺乏。跟明朝的十万二十万大军比起来,安南那才是真正的大军,动辄就是七八十万,甚至当年曾经调集过大明记载是七百万,他们自称是二百万的大军跟英国公张辅放过对,不过照样被张辅的十五万大明精锐给打的屁滚尿流。
所以说,反而普遍是明军在人数上处于劣势。
而明军除了比他们人少之外,他们就再也没有优势了——训练、武器、战术、战略,甚至士兵的忠诚度和勇武程度,都是他们所不能比拟的。
十个刚刚放下锄头拿起竹枪的农民可以杀死一个明军,但是一百个明军绝对能把一千人的农民给杀的大败亏输。
而安南这些年来把大明拖入了战争的泥潭,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也被拽入了战争泥潭?只不过大明只是感觉到一些负担,而他们赔上的,却是整个国家。这些年安南一直动荡,连一个统一的中央政府都不能长时间维持,更何谈常备军了?
所以尽管得到了吴哥等国的支持,但是安南军还是节节败退。
正德五十一年腊月二十九,传统新年历的前一天,沐国公木欣荣率军攻入‘大越帝国’首都升龙府,刚刚即位不到一年的大越皇帝阮光清,也就是那个被大明朝砍了脑袋的前任皇帝阮光赞的弟弟率领三万残空军仓皇逃出升龙府,逃过锦江。
以锦江为界限,安南被划分成了两部分——越北和南越。
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木欣荣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停了下来,并且上奏朝廷,言道安南之所以屡败屡战,屡次征伐最终都是以反叛告终,就是因为南越之人极为的顽劣不驯,而越北之人,乃是先秦后裔,亦是我炎黄苗裔,久慕天朝教化,心向大明,是以不若在此停下来,以锦江为界,另立一国,对南越,则是不必再费力气了。
奏疏到了朝廷,一番廷议之后,众人均以为然,正德虽然很有些不甘,但是也知道,沐国公的建议确实乃是老成持国之策,若是再打下去,就不是大明能承受的了。
所以皇帝一封诏书到来,责令沐国公退回云南,然后让广东布政使司官员选择亲近大明的当地豪族黎氏家主黎青,扶植为国王。
黎青建年向明,意为心向大明,正德五十一年便是向明元年,奉大明为宗主国,派使臣前往北京,是为越北朝。
越北朝和安南的分界线,便是锦江。
升龙府本来是安南此地一贯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周围也极富庶,但是距离前线实在是太近了,所以即位十来天之后,黎青便带着满朝文武把国都迁到了北去升龙府二百里,位于锦江的支流明江之滨,也是人烟阜盛的宣光府。
而升龙府,就成为了越北朝的一个要冲。
这是一个平常的早晨。
偏南至此,已经是没有什么四季的区别了,温度总是相当的高,不过早上总还是很有些凉意的,天色阴沉沉的,带着浓重湿意的凉风从锦江上吹来,更是让只穿了一层单衣的巡逻士兵感到一阵阵的寒意。
这里是升龙府南,锦江北岸的一个小小的哨卡,距离河岸大约有几百米的距离,说是哨卡,如果放在大明的话,那就是一座结实的碉堡,而在这里,就只是在路口上放了一个拒马,然后旁边搭了一个简陋的茅草屋以供歇脚。
这个哨卡只驻扎了十名士兵,象征意义远远大过实际意义。
安南的大军都跟着阮光清退回了锦江以南,留在北地的都被击溃,而大明朝出于某些顾虑,又是不太愿意帮着越北朝组建军队,所以已经立国差不多五个月的越北朝,军队数量也只徘徊在万人上下,而且基本上都是当初招降的安南的残兵败将,战斗力甚是值得怀疑。
刚刚立国这么短的时日,越北朝的统治还只是处在一个草创阶段,连地方上的政权都没有构建完毕,如果不是因为升龙府乃是面对安南的重镇的话,估计连这点儿士兵也不会派驻。
但是越北朝上上下下,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甚而是高高在上的国王黎青都没有在意,在他们看来,有强大的大明作为后盾,安南又如何敢招惹自己?
所以现在黎青忙的是征发百姓修建自己富丽遮奢的王宫,而不是组建军队。
天色阴沉沉的,四野一片寂静,作为两国的缓冲区域,这里自然是人烟稀少,本来繁华的锦江两岸,已经完全废弛了,岸边的肥沃田地,现在已经生满了杂草。人烟半个也无,只能听到一声声江水拍岸的声响。
“真他妈邪门儿了!”
驻守小旗的小旗黑牙嘴里嚼着一根草,盯着空荡荡的江面,歪歪嘴道:“都这会儿,怎么还没见南边儿的渔民们出来打渔?”
由于是大明官员进行整编改造的原因,所以整个越北朝的官职军制,几乎都是承袭明朝,驻扎在此的,是一个小旗的兵力。
江水浩渺,哪里能看到半个人影儿?
他们驻守在这里的日子极为的无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精神生活可以说是荒芜的不成样子。于是,每天看安南那边的渔民出来打渔,瞅瞅船上那健美漂亮的鱼姑船娘露出来的大腿,远远地说几句荤话,调笑两声儿,是他们唯一的消遣。
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得人家还会含羞带怯的抛个媚眼儿过来,那真是浑身都爽利半天。
手下一个小兵也是啐了一口,道:“也是啊,往日这会儿都该吆喝着起来了。”
另外一个士兵道:“不会是安南那边儿要打过来了吧?”
这货平日里蔫儿不拉几的,也不怎么说话,这会儿冷不丁冒出一句来,顿时把其他人都吓了一条。
“扯你妈的蛋!”小旗黑牙吐了口唾沫,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南边儿那帮怂蛋早就让大明天军打的吓破了胆子,还敢打回来?”
“就是。”另外一个士兵附和道:“就算是打过来咱们怕啥,大不了降了他们!”
“唉,可千万别打仗,俺本来入了军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若是真打起仗来,有没有命能回家可都说不清了。”另一个士兵叹口气道。
忽然,水流声突然打了起来,黑牙疑惑的转过头去,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是上游下大雨,又涨水了?”
水浪声越发的打了,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锦江的方向,然而若有若无的薄雾遮挡在眼帘面前,总有些看不清。
正当他们暗自猜测的时候,一些模糊的黑影突然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又离得近了一些,便能看到,那是船——无数的船只,其中有战船,有渔船,甚至还有华丽的游艇,而无一例外的,这些船上,又都是载满了人,手拿钢刀,气势汹汹的士兵。
“你他娘的真是个乌鸦嘴!”黑牙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嘴唇发抖,面色铁青的盯着适才那个说生怕安南打过来的士兵骂了一句,然后便是神经质的跳了起来,大喊道:“安南那帮狗崽子打过来了,弟兄们,咱们不是对手,赶紧逃命吧!”
说罢,黑牙便是一马当先,朝着升龙府的方向狂奔,那几个士兵也不甘示弱,跟在他后面撒丫子狂奔。
向他们没逃出多远,那些船只便是逼近了河岸,还没等船只靠岸,便有不少士卒从船上跳下来,嘴里发出嚣张骄横的叫喊,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向着岸上涉水而来。
而等船只靠了岸,更是不知道多少士兵从上面涌出,密密麻麻的,像是搬家的蚂蚁,更有一些农民打扮的,从船上到岸上之间架上厚重结实的木板,接着就从船上下来为数很不少的骑兵,他们骑着南疆特有的矮种马,这种马比东北马要矮上一尺还多,但是耐力好,驮力也不错,而且擅长走崎岖的山路。
这些骑兵一下船,便是纵马向前狂奔,两条腿又如何跑得过四条腿?随着强健的战马和闪动着耀眼光芒的兵刃的晃动,满面狰狞的安南骑兵迅速逼进,黑牙等人立刻就被淹没在蜂拥而来的安南骑兵浪潮之中,再没有任何痕迹。
正德五十二年五月初三,‘大越皇帝’阮光清任命其子阮玉成为征北大将军,起全国战兵六十万,号称三百万,向越北朝发动突然袭击。
五月初四,大军攻克越北朝南方第一重镇升龙府,升龙府五千守军尽数投降。
随后,阮玉成马不停蹄,亲自率领三万骑兵连夜奔袭越北朝首都宣光府,五月初五围城,同日展开激烈攻城战。
三日之后,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