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子宁回府之后,便是在一干侍卫的簇拥下直接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外,一干下人杂役已经是在大小管事的带领下跪迎了,口称恭喜老爷大胜!连子宁大胜归来,心中自是爽快,哈哈笑道:“都起来吧!每人赏银十两。”
待进了府邸,也是张灯结彩,很是喜庆,显然这新年的年味儿在这儿还是极为的浓重,并未散去。
二门之中,琥珀和杨茗儿自然也是领着一群莺莺燕燕的丫鬟在迎接。
见了连子宁回来,两人自然都是欢喜,只不过杨茗儿那欢喜之中还带着几分幽怨的意思。
身为可木卫数得着的贵女,从来就是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被一顶小轿子抬进门来就已经是够委屈的了,而且最委屈的是入府之后根本连连子宁的面都没见一次,听丫鬟们说,上一次老爷回来,虽然不过是匆匆,但是都已经打算去自己那儿过夜了,结果却是被事务扰了,终究还是没有去成。
看着微笑着大步走过来的连子宁,杨茗儿轻轻咬了咬嘴唇,心中暗自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让老爷把自己给吃喽!接着俏脸便是通红一片,暗骂道:杨茗儿,你当真不知羞耻,有女孩儿子家这般的么?
连子宁却是不知道她心中是作何感想,在外征战数月,此时见了琥珀,心中便是更涌起了抑制不住的思念。
“妾身见过老爷!”琥珀敛身行礼,随着她,莺莺燕燕一片。
“快些起来!”连子宁哈哈大笑,走到她面前亲自把她扶了起来,看着琥珀,郑重道:“夫人,这些时日,苦了你了。”
他心中对琥珀确实是觉得很亏欠的,跟着自己出来,虽说是随时陪同左右,但却是聚少离多,自己却是连大年夜都未曾着家。
琥珀闻言顿时是一甜,只觉的心中难以名状的感觉,一颗心砰砰乱跳,脸上都现出一丝红晕来,只觉得这些日子在家的思念之情,眷恋之苦,操持的疲累,全都得到了回报。她瞧着连子宁低低一笑,轻声道:“瞧您说的这话,跟着老爷,没有苦!”
她瞧了一边的杨茗儿一眼,瞧见她脸上的热切,微微一笑:“老爷还是去瞧瞧茗儿妹妹吧。”
这些时日,杨茗儿晨昏定省,从未断过,对她极为恭敬,每每见面,必以姐姐称之。而且自小生于豪门之家,她是那等相当有眼色,有自知之明的女人,至少是现在,还从未有过跟琥珀分庭抗礼,掰掰手腕儿较较劲的心思,是以两人的相处倒也不累,没什么皮里阳秋,勾心斗角。这些时日琥珀很是无聊,也多亏了她相陪着,是以便打算抬举抬举她。
连子宁微微一笑,走到杨茗儿面前,杨茗儿忙不迭的行礼:“妾身恭贺老爷大胜而来。”
连子宁瞧着她酷肖戴清岚,但是却比戴清岚更美了几分的容颜,淡淡一笑:“你入得府来,得有多少时日了?”
杨茗儿恭敬道:“七个多月了。”
她却是记得清楚的,因为从进来之后,似乎日子变得就缓慢了许多,一点一点的,时光缓缓的走到了今日。
“你的家人,还好吧?”
“都挺好的,父亲大人体态安康。”
“嗯!”连子宁点点头,吁了口气:“这次回来,暂时便不出去了。”
杨茗儿心中暗喜,自然是听懂了这个暗示。
连子宁又摆摆手:“都散了吧!”
一众丫鬟侍女散去,连子宁挽着琥珀的手,两人并肩走在园间小径上,连子宁忽然微微一笑:“这次出去,做了件事儿。”
琥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笑道:“是不是把野奈给出吃了?”
“啊?”跟着连子宁身后的野奈发出一声惊呼,抬起头来愕然的看了琥珀一眼,然后又是赶紧低下头去。
“瞧你啊!”琥珀拉着她的手停下,满脸宠溺道:“自从回来脸上便是红的跟什么也似,一直低着头,平日里早就蹦上来跟我说话了,这会儿却是这般,我若是还猜不出来,岂不是笨死了?”
连子宁在一边笑吟吟的瞧着,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而且琥珀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聪明,什么时候应该变笨。
野奈红着脸,眼神躲躲闪闪的,吃吃的不敢说话,心里对琥珀反而有些愧疚。
琥珀向连子宁道:“老爷,回头妾身便吩咐下去,着府中人对待野奈,一若夫人之礼。另外,再辟出一所院落来,派几个侍女过去。”
连子宁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
野奈却是身子都抖了一下,她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抬起头来,贝齿轻咬着红唇,看了看连子宁,又看了看琥珀,道:“大人,琥珀姐姐,野奈,野奈还想做以前的那个野奈。野奈不想要自己的院子,也不想要那些丫鬟下人,野奈只想随着大人征战,永远跟在大人身边。”
她的眼神中满是恳切,连子宁瞧了,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一般,这个小女子的小小心思里面,从未想过要在后宅和人争宠,和人勾心斗角,只想着在战场上,用自己的生命为主人换来哪怕是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用到一次的死生一线的那一线生的希望!
她从未忘记自己的职责。
连子宁看向了琥珀,内宅的事情,他很少插手,这是对内宅女主人的一种尊重,清岚如此,琥珀亦如此。
琥珀明了他的心意,伸手拧了拧野奈的小鼻子,无奈道:“你呀!有福不知道享!”
连子宁回去换了衣服,把铠甲卸了,穿上最正式的蟒袍,配上玉带,穿上皂靴,然后便是准备去见二位钦差了。
他回城的消息想必那两位已经是知道的了,虽说不会出面来催促,但是若是去的晚了,未免便是显得骄横狂妄,不得讨喜。
琥珀一边伺候他穿衣服,一边笑道:“老爷,这些时日杨茗儿每日晨昏定省,恭敬的很,却是个很懂事儿的。”
见连子宁点头,她忽的吃吃一笑,大眼睛扑闪了两下,低声道:“老爷,除了杨茗儿之外,每日却还有一个人经常过来的。”
“谁呀?”连子宁有些纳罕,一时没想起来。
琥珀促狭道:“就是您那位干儿子的亲娘啊!”
“是阿依苏荔?”连子宁微微错愕。
他摸了摸鼻子,这个称呼还真是够别扭的。
“没错儿啊1就是她!”琥珀道:“还别说,他们女真人规矩还挺大的,主子奴才,分的特别清楚,对主子都是极为的恭敬,而且那田庄,我也去瞧了瞧,阿依苏荔治管的当真乃是极好,上下有序,去年的收成也好,为了存放打下来的粮食又新建了几个小些的田庄。这是咱们家的产业,自然是做的越大越好。”
她给连子宁挽好了发髻,低声道:“若是行的话,还是多收一些他们才是,现下东北这么多地,都是无主的荒地,不占白不占。”
“成,这事儿我想着了。”连子宁点点头,心道也是许久未曾去过了,这次回来了总得去瞧瞧。想到苏荔那美艳迷人的成熟艳妇,心里不由得又是一热。
武毅伯大军回城,稍作休整之后,便是在武毅伯府门口的广场上摆上了极大的香案,上面摆上了铜炉,巨烛,上等的焚香,黄纸等等物事。然后便是石大柱带着侍卫们去请钦差天使前来。
两拨钦差,自然不能一起来到,那未免就有些太滑稽了,因此也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
不过是两辆车,十余护卫,但是马车华美,侍卫都穿着一身锦衣卫飞鱼服,打着黄罗伞盖,金黄色的龙旗在风中招展飘扬,走到大明这万里江山的任何一处,都是需要所有人来仰望的存在!自有一番庄严肃重的皇家气象。
那传旨的太监下了马车,连子宁一瞧,却是个生面孔。
而后面的那马车也是停下,其中却是下来一个青袍官儿,看来是个品级不很高的文官儿,高高瘦瘦的个子,连子宁也很是陌生。
他不由得微微错愕,然后迎了上去,还未说话,那太监便是笑嘻嘻道:“杂家印绶监奉御孙通,见过伯爷!请恕杂家有差事在身,不便参拜。”
他手里还托着圣旨呢,自然是不能参拜连子宁的。
“公公客气了,待传完圣旨再做说话。”连子宁微微一笑,不卑不亢,既不倨傲,也不卑微,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是不需要像以前那般对这些来传旨的低阶太监毕恭毕敬,只需要有那么一个姿态,面子上就已经做足了。
他再转头向那个文官儿,那官儿却是摆足了规矩,恭恭敬敬的下跪磕头,口称道:“下官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陈良川,见过武毅伯爷!”
“兵部的人,难道是岳父大人有什么吩咐,却是不方便书信上说的?”连子宁赶紧把他扶起来,笑道:“陈大人有礼了。”
陈良川见他脸上笑得很是温和,并无倨傲之色,也是暗自点头,笑道:“此次下官来,乃是为的一封兵部文书。”
“嗯。”连子宁点点头,虽然心中纳罕,却是并未现在就问。
还是先接圣旨。
武毅军中上上上下,自连子宁以降,三大镇抚,指挥使一级别的高官,黑压压的跪了一地,恭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欣闻松花江捷报,武毅伯连子宁,北抗女真海奴,西撼朵颜鞑虏,祸患平息,坚城固守,使得敌酋未得寸进!朕心甚慰!更挥兵北上,荡平海西女真,斩首三万,首级均已运到,兵部都察院御马监司礼监一一验过,并无误报,谎报,夸功之嫌疑。武毅军上下一心,将士得力,平息海奴,安靖边疆,当有封赏。”
香雾袅袅,孙通孙公公尖锐的嗓音回荡着。
“兹有武毅军总统,松花江将军连员,临危不乱,指挥若定,调度有方,堪称稳重。此次大胜,当推首功。赏白金五十斤,黄金五百两,赐七梁冠,加笼巾貂蝉,立笔四折,前后用金为蝉一个。赐玉带一条,玉佩一块。赐蟒袍一袭!”
“又有武毅军指挥使熊廷弼、董策、努尔哈赤、赵南金将官四员,悍勇善战,不畏强敌,可称得力,各赏白金十斤,黄金三十两,赐麒麟服,赐金带一,赐药玉佩一,赐象牙芴一。加都督佥事衔儿。”
听到这儿,众人心情都是不自然的有些兴奋起来,尤其是这四员被封赏的大将。
当然,仅仅只是略有些兴奋而已,毕竟他们本身已经是正三品的实权指挥使,这个都督佥事的衔儿,虽说是个正二品,但是却是虚的,根本不顶什么用处。而其它的那些东西,则都是赏赐,也是个面子,荣耀而已。
仅此而已。
而连子宁的心中更是有些阴霾,他立下这般巨大的功劳,朝廷却只是赏了一些东西,不过就是一些已经赏过的东西再赏了一遍——这也是朝廷素来喜欢的一种做法。
而且这一次朝廷绕过自己,直接封了麾下的四员大将,也是难免让连子宁心里膈应得慌,虽说他对自己对于武毅军的绝对掌控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也不代表他希望出一些让人不愉快的岔子。
“另,连番大战,武毅军疲累,钦赐户部白银一百五十万两,粮草二百万石,启运东北,以资犒赏!”
“另,武毅伯行止有不端处,虽立大功,未掩其暇也,特裁撤武毅军十卫为五卫,以为惩戒!”
……
“另,新占海西建奴之地,则武毅军就地驻扎……”
圣旨读完,众人三呼万岁,连子宁接了圣旨,各自起来。
只是在众人的脸上,则是根本看不见什么喜色,大伙儿的脸上眼中,多的都是愤懑和怒气。
凭什么?凭什么?
我等武毅军立下大功,朝廷只是这般区区赏赐,竟然还要把我武毅军的编制从十卫缩减到五卫?煌煌大明,堂堂朝廷,圣皇在上,竟然如此之不公!如此之昏聩!
我等将士的鲜血,真真是白流了!
他们虽然都知道武毅军乃是背着朝廷自己增设了不少卫所,但是一旦缩减,而且是从十个卫缩减到五个卫,一下子就给割掉了一半儿,而若是真这样裁剪,谁知道自己屁股下面的指挥使位子还做不做得住?
既是恨朝廷之不公,也是忧自身之前景,如此两种情绪交织起来,自然是让他们心中对于朝廷的失望和不满到达了一个顶点,哪里能有什么好脸色?
连子宁回头淡淡的扫了一眼,瞧着众人都是心中一寒,便是最为暴躁的赵南金也是变得低眉顺眼了,自然都是不敢表现出来。
连子宁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却是从未跟下面的将官们提到过,众人之中,也只有军情六处李铁才知道一二,而他,从来就是嘴上把门儿最严实的那个人。连子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众人对于朝廷本来就不是多么的敬畏服帖,此刻就更是怨恨了。
而连子宁就算是从来和朝廷就不是同心同德,这会儿也是觉得心里一阵难以名状的心寒和失望。
自己扫平了海西女真,这般巨大的功劳,自从张玉扫平安南以来,当真乃是国朝所未有之大功绩,却连这小小的惩罚都抵消不了。甚至就算是不做这个惩罚,其它的那些奖赏,也实在是太少了些!
说句实话,这一战,足以把自己这个武毅伯的封号,提高到武毅公了。
这朝廷,这天子,也未免太凉薄了一些。
不过连子宁的心机,自然是不会把这个放在心上,纵然是放在心上,也是不会表露出来的。
他知道,若是所料不错的话,大头在后面。
他收了圣旨,笑道:“孙公公,这一路辛苦,且去府中喝喝茶,本官还有一道圣旨要接,待会儿再来说说话。”
孙通传了圣旨,便老老实实的行了个礼,笑道:“大人您尽管忙。”
连子宁招来王大春让他陪着孙通去府中客厅喝茶,那兵部职方清吏司的主事陈良川也随着一同进去了。
第五八三章 武毅军,二百个千户所的狂想!
然后便是又去请。
一样的马车,一样的锦衣侍卫,一样的黄罗伞盖,一样的招展龙旗,只不过这会儿从马车上下来的却是个熟人。
正是那‘家父林雄奇’的林元,通过刘良臣不断传来的情报,连子宁知道,现在林元也是不同以往,乃是二十四监之中酒醋面局的右副使,乃是从五品的内监了,身份也是不同往日。此次他来,如此身份,也可见重视程度。
这让连子宁更是心安。
林元过来,两人乃是旧相识,便也说了几句,叙了叙旧。
接着便是又把香案,铜炉,黄纸等等摆上,又接了第二道圣旨。
如此连着接圣旨,倒也是国朝少见之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欣闻武毅伯率军大破福余卫老营,斩首三千余,福余卫死伤无数,老营烧成白地!朕心甚慰,甚慰!特加连员右军都督府右都督衔。
朕亦知,松花江将军辖地,北临建奴,乃需重兵而陈,连员扫平海西建奴,则地愈大,尚需驻守,西为朵颜三卫,虎视眈眈。连员需御强敌,需屯垦驻守,需扫荡未驯之野女真,日下兵力,甚是单薄,特下恩旨,允其扩军,于松江南北,征召丁壮诚勇者,增兵至二十卫。望连员为国守边,不负君王天高地厚之恩德!钦此!”
连子宁麾下众将听了,不由得生出一股极为荒谬的感觉来——这朝廷朝令夕改,也未免太没有一点儿气度威严了吧,简直是成何体统?
荒谬之中,更带着一丝怨怒,我堂堂武毅军,纵横沙场,令得女真、朵颜、俄罗斯闻风丧胆,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你们朝廷也未见得对我们有过什么功劳,钱粮兵丁,皆是大人辛苦筹集而来。而今,却是要对我们指手画脚,更是想斥便斥,欲赏便赏,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正德朝令夕改,倒确实是真的,只不过却是由于武毅军大军不在镇远府,因此导致这两道圣旨接连读下来,未免便是给人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众将不但不感激,反而是更加的怨愤,这也算是阴差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