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正是号称‘红虎’的乌兰巴日,福余卫哈不出大汗的次子。
此刻,他的唇紧紧地抿着,满脸的怨毒愤恨,胸膛时不时的起伏着,显然是情绪相当坏。
忽然,他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从马鞍旁边摘下弓箭,张弓搭箭,便是向着密林之中射去。
密林之中顿时是传出来一声人类的惨叫。
有人?
乌兰巴日也是一惊,赶紧打马向前,然后便是看到,林边的一个草窝子里,这会儿正有一个人在不断的嘶声惨叫。这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衣衫褴褛,只不过他束着头发,眉清目秀的,而且身上衣服的样式像是长衫,衣服的破口处露出来的皮肉也是颇为的白皙,显然不是个庄户人。
乌兰巴日那一箭正正的射中了他的大腿,不算是致命伤,但是这汉子显然是没吃过什么苦的,看着那支箭不知所措,捂着伤口一边惨叫一边哭。
“是个汉狗子?”
乌兰巴日看清了那人的面向,眉头微微一皱,眼中有寒芒闪过。
身为蒙古王子,他在骨子里自然是瞧不起汉人的,便是素日里对梁砚秋那般尊重,也不过是因为看中了对方能在父汗面前说上话而已。
仅此而已。
那汉子也看清了乌兰巴日的装扮,惊呼一声,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一瘸一拐的向着林中跑去。
“还想跑?”
乌兰巴日脸上露出一抹残忍嗜血的微笑,张弓搭箭,一箭连着一箭,向着那人射去。
先是一箭射中了膝盖窝,那人一声惨叫,只觉得双腿一软,再也撑不住,重重的摔在地上,下巴撞地,连牙都磕碎了,趴在地上惨嚎着。
然后又是刷刷两箭,射穿了他的手掌,竟然是把他给生生的钉在了地上。
然后是大腿,然后是胳膊,臀部……
乌兰巴日显然射术极好,箭不虚发,而且专拣着不是要害的地方射,转眼之间,这汉子已经给射中了十几箭,身上给钉的跟个刺猬也似,犹自未死。
看这架势,乌兰巴日竟然是要生生把他给折磨致死!
“乌兰巴日……”
“乌兰巴日……”
一声声呐喊从背后伴随着马蹄声传来,乌兰巴日心中一动,一箭射出,正中那汉子后颈,那汉子一阵抽搐,终于是不再动了。
一队骑士疾驰而来。
一行人,大约有二十来个,所有人都是穿着黑色的重型钢铠,极为的厚重,露出来的那铠甲的边角就足有一个巴掌的厚度,他们的武器则是大斧,青铜大锤等重型兵器,有的已经把头盔摘了下来放在左手的臂弯里,有的则是还戴在头上。那头盔也是精铁铸成的,前面有面罩,头顶还有两个尖锐的铁铸牛角,闪现着锋锐的光芒。必要的时候,这玩意儿也是相当可怕的杀人利器。
他们胯下骑乘的战马,都是最好的蒙古马,有着悠长的耐力,什么都吃存活力极强的坚韧,以及蒙古马中难得一见的大块头。
甚至就连战马的身上,也是披着战甲,不过乃是皮甲,只不过外面覆盖了一层厚重的铁叶子,防护力也是惊人的强悍。
这一行人,领头的正是庆格尔泰,他们是乌兰巴日的贴身侍卫。
刚才远远的就听到了惨叫声,他们心里都是焦急,急匆匆的赶来,眼见乌兰巴日安然无恙,这才是放下心来。
“尊敬的乌兰巴日,你没事就太好了。”
庆格尔泰上前俯身行礼,笑道。
“放心吧庆格尔泰,我只不过是心情不好,出来转转,倒是让你们担心了。”
乌兰巴日嘴角抽了抽,硬挤出一丝微笑来说道。
庆格尔泰看了不由得心中叹息,乌兰巴日殿下聪明睿智,城府深沉,而且待人也和善,或许他是比海日查盖殿下更好的汗位继承人选。只可惜,这些东西,自己说了不算,更是已成定局了。
嘎鲁已经是叫道:“可是大殿下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福余卫大军出发已经两日,昨晚在距离兀者后卫三十里扎营,想要在今天一鼓作气攻下兀者后卫。今日早晨,乌兰巴日正要领着庆格尔泰等一群人出去打猎赏玩,却被海日查盖在大营门口给拦住,寻了几个由头儿狠狠的训斥羞辱了一顿。乌兰巴日终究年岁小了些,便是再有城府又有多能忍?气急之下抹着眼泪儿便是窜了,留下海日查盖在后面哈哈大笑。
嘎鲁还没说完,庆格尔泰已经是瞪了他一眼:“这种话是咱们能说的么?小心祸从口出。”
“是啊!”乌兰巴日也摆摆手道:“嘎鲁安达,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海日查盖终究是我的哥哥,他训斥我,是理所当然的,也是为了我好。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嘎鲁等人听了,心中不平之余,都是纷纷称赞二王子殿下仁义忠厚。
庆格尔泰却是心中一叹,若有所思。
乌兰巴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对了,那儿还有一个汉狗呢,你们瞧,已经是被我射死了。”
“汉狗?”方才庆格尔泰等人光顾着乌兰巴日了,却还没看到那已经给射死的汉人,这会儿看过去,只看到了一个还在流血的大刺猬。
不过他们都没什么惊诧或者是震怒之类的情绪——在汉人眼中,他们是食人的野兽,而在他们眼中,汉人也不过是两只脚的牛羊而已。在座众人,有几个没虐杀过汉人的?
庆格尔泰下马,上前把那尸体翻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疑惑道:“这儿怎么地会有汉人出没?”
他把那尸体拎起来扔进林中隐秘处,回身对乌兰巴日道:“尊敬的乌兰巴日殿下,梁大人下过命令,不得随意杀死汉人。”
一个汉人,还骑在我头上发号施令?乌兰巴日心中不满萌生,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出于一个出色猎人的本能,他又是仔细的看了一遍周围,循着那带血的脚印往回查看,果然,他在草窝子通向山谷另一端的地方发现了一行浅浅的脚印。如果不是东北的春季多雨水的话,怕是连这点儿脚印都留不下来。
“这里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这汉狗怎地会跑到这儿来?”他立刻翻身上马,招呼道:“走,咱们前去看看。”
众人快马加鞭,向着另一面的谷口快速驰去。
出了谷口,乃是一处开阔的草原,水草丰美,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水泡子,没了那低矮的山丘和密林的遮挡,视线豁然开朗。
只是眼前却是空无一人。
庆格尔泰纵马来回跑了两圈儿,忽然指着一处道:“是那里了。”
大伙儿赶过去一看,便看到那里的草被踩到了一片,大量纷杂混乱的脚印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那里,是兀者后卫的方向,肯定是有大量的汉狗子。”庆格尔泰一指地上:“而且你们看,这里还有车辙印,很深,说明那些汉狗有大车,说不定有很多的财物,走,咱们追!”
大伙儿一听有财物,顿时都是兴奋起来。
按照蒙古人几百年来的劫掠传统,但凡是士兵私人掠夺的财物,只需要拿出一部分来交公即可,剩下的全部归个人所有。所以这些草原骑兵想来是悍不畏死——因为你抢得越多,家中妻儿生活的就越好,也更有机会度过那恐怖的白灾黑灾。
又往前追了大约有一里地,大伙儿边是看到前面不远处果然有一支队伍。
大约有三百来人左右,其中最外围的乃是百余名刀枪出鞘,手持利刃,身穿大红胖袄的明军士卒,而给围在中间的则是二百来个汉子,大约都是在十七八岁到四十岁之间,身强力壮,他们在明军的驱赶下向前走去。大部分壮丁都是给捆着双手用绳子串成一串儿,少部分则是正推着几辆大车艰难的往前走。那大车上堆得高高的,显然若是财物的话,这趟定然是收获极丰。
顿时一群蒙古人眼都红了,口中发出兴奋的嗷嗷怪叫,尽管对面的明军五倍于他们,他们却是毫不畏惧,双腿使劲儿的打马,向着那些明军冲了过去。
那一个百户的明军自然也是发现了他们的行踪,顿时大惊,明明数倍于敌,却是发一声喊,撒丫子便跑。
只是两条腿儿的如何跑得过四条腿儿的?
庆格尔泰等人看到这些汉人根本不敢交战而是落荒而逃,都是得意的哈哈大笑,他们根本不管那些已经给吓傻了连逃跑都不会了的壮丁们,而是直驱那些大明军兵追去。很快便是已经追到了三十米左右的距离,这也是庆格尔泰他们的射程之中。
作为大汗的近卫军,他们使得都是强弓硬箭,但是大箭越重,却越是不能及远。
他们纷纷张弓搭箭射去,长达一米,小指粗细的重箭带着凌厉的风声如同飞蝗一般笔直的钉过去,给射中的大明官军都是发出凄厉的惨叫。这箭力道极大,在这个距离,一箭射到大腿上都能给钉穿。射到胸口头部,则是狠狠的顶进去,若是给射到要害,那立刻是不得活了。
射了三轮,这些明军便是死伤狼藉,然后到了近处,庆格尔泰众人便又是挥舞着武器狠狠的冲了上去。
那些明军在绝望之中也是愤然抵抗,只可惜他们只有一口腰刀,一件儿胖袄而已,而庆格尔泰等人则都是穿着极为厚重的重型钢铠,说句不客气的话,便是他们的刀能砍中,也是根本对里面的人造不成多大的伤害。而庆格尔泰等人手中的大斧、青铜巨锤狠狠的一下砸下来,则是立刻就会把这些明军给砸的脑浆迸裂,死无全尸。
这场战斗来的激烈,去的也急促,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是分出了胜负。
除了有两三个明军逃进了密林之外,剩下的都被杀,无一存货,而这边庆格尔泰等人无一战死,只有嘎鲁不小心在大腿上给划了一刀,也无大碍。
众人已经是兴高采烈的冲向了那些大车。
那些壮丁看见他们,赶紧跪在地上大声求饶,连连磕头。
旁人都去翻那大车上面的财物,庆格尔泰却是心中一动,下了马,走到这些壮丁面前审问起来。乌兰巴日是梁砚秋的学生,作为他的侍卫长,庆格尔泰也是学了一些,基本的沟通交流却是没问题了。
“请个人太,你快来看啊!好多的财物。”那边嘎鲁兴奋的叫出声来,他站在一辆大车上,一脚把一口箱子踢下来,那箱子掉落在地断开,里面竟然是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一眼看去,至少也有数百两之多!
这一次他们确实是撞了大运,收获极为的丰盛,仅仅是白银就有上千两之多,另外,这几辆大车上更是装满了粮食、绸缎布匹,茶砖食盐铁器等等,有了这一批缴获,他们各自一分,立刻就能富足十年!
这就是劫掠的好处,一夜暴富很正常。
却没想到,庆格尔泰脸上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是一脸的阴沉,大伙儿心里都是咯噔了一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出大事儿了,这些汉狗子已经知道咱们来了,现在开始搬财物,征壮丁。”庆格尔泰大声道:“嘎鲁,你带人在这儿守着,殿下,咱们回去回复大汗吧!”
他看似粗豪,实则颇有心机,堪称文武双全,这么做,自然是为了让自家主子在大汗面前露脸。
当中午时分,哈不出率领大军赶到兀者后卫的时候,发现这里果然是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当然,说是空城也不恰当,毕竟这里大部分的百姓都还在,房子也还在,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在。
但是问题是,所有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粮食米面,甚至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战马骡子驴,鸡鸭牛羊牲畜,总之是一句话,所有稍微值点儿钱的东西,全都给搬走了。和这些财物一切消失的,还有大量的男性壮丁,以及不少略有些姿色的女子。
放眼望去,满城之中,哭声震天,如丧考妣。所有剩下的,要么是老幼病残,要么就是脸上着实看不过去的丑女。
财物、壮丁、女子,偏偏这三样儿,就是蒙古人每次劫掠所最看重的三样儿啊!
绫罗绸缎那是上等的奢侈品,大笔的银钱可以拿去跟汉人商人换取大量的日常用品和奢侈品享受,茶砖食盐更是生活中少不了的东西,铁器那就更不用说了,在草原上一口铁锅甚至可以换一个黄花儿大闺女。而福余卫由于有大量的汉人百姓,对铁器的需求就更大。
壮丁可以用作奴隶,干粗活儿累活儿,女人则是抢回去当丫头暖床发泄兽欲。
而现下,什么都没了。
兀者后卫指挥使衙门大堂之上,气氛沉闷。
哈不出坐在大案后面,面无表情,他麾下的大将一个不拉,全部在此,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刚才入城之后,他们便是立刻分兵,纵兵劫掠,结果当然是很不理想。
倒也不能说是没有收获,只不过跟他们的心理预期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连平时劫掠所得的半成都没有,更别说这一次他们是抱着大发一笔的心思来的了。
一个人正在大声报告,却是庆格尔泰。
“大汗您下令之后,我便带着一百个最英勇的骑士去追击那些汉人,一直追到了距离兀者右卫还有三十里的地方,一共截获了五支队伍,收获了大约有三千两白银,财物无算。”
有军师梁砚秋在场的时候,大伙儿都会称呼汉人为汉人,免得惹得他不快。当然,海日查盖这种故意挑衅的不算在内。
第六五八章 鹧鸪镇
他还没说完,海日查盖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一声冷笑:“什么财物无算,你带回来的那玩意儿值几个钱儿?”
哈不出瞪了他一眼:“闭嘴!”
摆摆手示意庆格尔泰接着说。
庆格尔泰就像是没听到海日查盖的挑衅,继续道:“我审问了很多人,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五天之前,辽北将军杨学忠下令把兀者后卫和兀者右卫所有的财物、壮丁、美女以及一切值钱的东西都搬到兀者卫去,现在持续了五天,已经是进入尾声了。”
“也就是说,兀者右卫也是这个样子了?”哈不出脸色阴沉的问道。
“甚至更差。”庆格尔泰实话实说:“兀者右卫搬得更早。”
哈不出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对他来说,固然是因为忍不住巨大的诱惑而跳入了这个群雄乱战的漩涡,但是如何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原来制定的计划的乃是暂时不去招惹那些实力强横而且兵力集中的势力——比如说阿敏,比如说白莲教。不是说打不过,只是就算打得过又能如何?兵力损失惨重,得不偿失,而且福余卫没有强到同时和双方开战的地步,这样一来,还要提防着这边儿两败俱伤的时候被人给摘了桃子。
如此一来,可以选择的目标就很少了,确切的说,就只剩下了杨学忠一个。
他本来打算是先攻下防守较为薄弱的兀者后卫和兀者右卫,先大肆劫掠一番,能捞多少捞多少,暂时把给压抑许久的族中贵族给安稳住,然后在静观其变,徐图大计。却没想到,杨学忠这一招儿把他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打仗都是有个战略目标的,一个战略目标实现了才能进行下一个,他计划中攻略兀者后卫、兀者右卫这两地的战略目标就是先捞回本儿来,同时稳住贵族和士兵。而现在这两个目标一个没达到,这就要出问题了,毕竟士卒们是为了劫掠为了捞好处而来的,进了城之后没捞到什么东西,消息传开之后军心士气浮躁沮丧之极。
海日查盖却是哈哈笑道:“父汗,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去打兀者卫就是了!那杨学忠把另外两卫的金帛女子都收入一处,倒是省了咱们的力气了,只要是把兀者卫拿下,那些东西岂不是都落在了咱们手里?”
他的建议引得一群将领都是附和,没能捞到多少东西,他们很是不甘心,因此求战欲望也是分外的强盛。
哈不出却是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都给老子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