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十年 第466节

  而哈不出之所以会答应阿敏的条件,除了确信自己是不会主动进攻女真人这个先决条件以外,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则是他的本心。在他心里,梁砚秋终归不是自己人,终归不如自己的儿子亲,五指伸出来还有长有短呢!

  这些想法,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是却是会影响着他的举动和思维。

  两人谈妥了这大方向上的问题,便又是把下面的一些合作的具体事项商谈了一下,基本上全部打成了共识。

  到了这一步,所需要做的就只剩下等待了,等待探子们传来的消息,然后把信息一整合,就可以发动了。

  各自回营,待回到兀者后卫,哈不出回了自己的住处,喝了杯茶,沉吟片刻,便是吩咐下人道:“去把梁砚秋请来。”

  “是!”

  那下人应允了一声,自出去传令。

  少顷,梁砚秋推门而入,见了哈不出便是抱拳笑道:“恭喜大汗,贺喜大汗,这一次联合女真共击武毅军,那武毅军连子宁小儿死无葬身之日,再不远亦!”

  哈不出微微一愕:“军师怎地知道我和阿敏伟未曾谈崩了?”

  梁砚秋微微一笑:“若是谈崩了,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只有谈成了,才须得这般细细推敲琢磨,一个多时辰放在回来。”

  “军师当真是神机妙算,对了,有个事儿得叫军师得知。”哈不出道:“这一次咱们出两万兵力,留了三万兵在兀者后卫,阿敏则是给逼急了,全部骑兵出动,只留下那些汉狗子奴才。他生怕咱们出兵打他,是以要咱们这边儿派个人质过去,点名了要你。”

  “什么,要我为人质?”梁砚秋脸色不由得一白,心里一哆嗦,赶紧问道:“那大汗您答应了没有?”

  他眼中满是期待,只是盼着哈不出说出那个‘不’字,只是心里却是有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果然,哈不出嘿然一笑:“我答应了,反正也没什么危险,咱们是绝对不会主动进攻女真人的,你且去那里呆两天。阿敏允诺定然好吃好喝的招待你,待若上宾,哈哈,咱们这儿连上等货色的女子都见不到几个,你去了那边,尽情享用便是,哈哈,这一次可是有福了!”

  为了减轻梁砚秋心中的抵触感,他还半开了个玩笑。

  只是,梁砚秋的表现,让他脸上刷的便是一沉。

  听了哈不出的话,梁砚秋如遭雷击,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几乎瞬间就傻了。

  他脸色煞白,两眼无神跟丢了魂儿似的,无尽的愤怒、悲哀、惊惧,种种情绪从心中如滚滚大河一般涌过,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越来越沉,似乎一直到了无底的深渊。

  他一是未曾料想到阿敏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二则是更没想到,哈不出竟然会同意这个条件!

  这可是当人质啊!古往今来,天底下这些人质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这一次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虽说哈不出说的信誓旦旦的,看似毫无问题,但是谁知道局势发展下去会如何?自己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而已,真要是有什么情况,岂不是任人宰割的命?

  自己这些年来为福余卫做的这些事,难道大汗他就看不见么?若不是自己,福余卫能有那么多的粮食储备,从不为白灾黑灾担心,从而能从朵颜三卫中脱颖而出,成为朵颜三卫第一大势力?若不是自己指挥汉民,开办作坊,大肆生产,福余卫能有这么多的兵甲武器?若不是自己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后勤辎重从不懈怠,他哈不出能屡战屡胜,成为朵颜三卫第一人?

  这一刻,他终于是深切的体会到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原来在哈不出的心中,自己从来就不是自己人,自己是个汉民而不是蒙古人,这就注定了悲哀的命运。当出现某种情况的时候,自己就会成为被舍弃的弃子!

  仅此而已!

  他整个人失魂落魄,怔怔的戳在那儿跟个木头桩子也似,要说能强忍着没破口大骂,已经算是梁砚秋颇有定力了。只是这番神态落在哈不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的理解。

  不愿意是不是?对我不满是不是?你是我的臣子,是我的下属,老子要你如何就如何,你敢心有怨言?

  

  第六六八章 目标——鹧鸪镇

  

  在哈不出看来,自己解释了这么多,已经是足够清楚了,这也体现了自己对梁砚秋的重视,若不然的话,换成别人在,直接一句话命令过去了,何须这般麻烦,多费唇舌?

  而他还在怨恨!

  心有怨念,口出怨言,从来就是上位者屠戮臣子的一个极好的借口和主要的原因。

  哈不出脸色阴沉道:“梁砚秋,你不愿意?还是对本汗心存怨念?”

  他素来称呼其为梁先生或是军师,而今日直呼其名,当真乃是前所未有之事,也可见心中此时已是震怒。

  梁砚秋悚然一惊,背后冷汗已经是涔涔而下,赶紧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只是乍闻次消息,心中震惊,绝无对大汗不满怨恨之意。”

  “这还差不多。”哈不出冷哼一声,道:“速速回去整顿行囊,明日一大早便去女真营中吧,莫要耽搁了。”

  撂下这句话,便是扬长而去。至于梁砚秋的心中怎么想,他既不想知道,也觉得没这个必要,根本就是浑不在意。

  也是,身为上位者,独裁一切,总理一切,自然是不能时时刻刻把下属的心思感觉都放在心上的,更何况,哈不出也从来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主儿。

  若是以前,他或许还会重视,但是现在福余卫越发的强大了,用句后世的话就是,一切都迈入正轨,走在成功的路上。因此在哈不出心中,梁砚秋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当然,还是重臣,这是没错儿的,但重臣也是臣子,就得唯上之所命!

  梁砚秋以头触地,等到哈不出的脚步声消失,方自敢抬起头来,他盯着哈不出离去的方向,眼中露出刻骨的怨毒。

  梁砚秋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回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回了自己的府邸,进了卧室,遣退侍从,他把大门关上盯着房梁怔怔的看了半天,忽的嚎啕大哭。

  他本是性情中人,若不然也不会因为哈不出的赏识就这般为之效死力,因此这会儿心里,也是溢满了被背叛,被放弃的情绪。

  而且作为一个文人,作为一个身在异国,长期朝不保夕的文人,他也是敏感而脆弱的,这会儿他的情绪,就跟一个被男人抛弃的怨妇也没什么区别。

  梁砚秋心中,满是失望和痛楚,对哈不出的忠诚,对于福余卫的不舍,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愤怒和怨恨!

  怨恨的种子,是会发芽的。

  四月二十六,武毅军渡江第七日。当晚,阿敏整理了探子们送回来的大量情报,最终提炼出极为重要的信息——武毅军驻守在鹧鸪镇的官兵,大致在两万人上下。

  这不是简单的臆测,而是从驻守鹧鸪镇的武毅军每日所需的粮食清水,旗帜的数目等等表象信息判断出来的,女真人麾下的探子们收集了大量这方面的信息,多方验证之下,阿敏方自敢作出结论。

  在阿敏看来,这也是个比较合理的数字,毕竟武毅军也就是那么多人,外面征战的三路大军就已经是占了七万了,他还能有多少兵力驻守鹧鸪镇?难不成他在松江以北就不须得留兵力镇守了?以连子宁的性格,断然是不会这么孟浪的。

  在和哈不出一番商议之后,两人都是认同了这一观点。

  四月二十七,梁砚秋作为人质被送到了阿里者卫的女真大营。

  当夜,女真精锐骑兵三万,福余卫精骑两万,合兵五万,趁着夜色,悄悄的向东而去。

  ※※※

  安定堡。

  这里现在名声不显,在后世却是享有大名,乃是赫赫有名的鹤岗市。

  这里极为的富饶,乃是松花江和黑龙江汇聚之地,也是小兴安岭之余脉和松江交界地区,西北部乃是丘陵地带,其它的地方则是大片大片的冲积平原。这里是全国最大的煤矿储存区和煤矿产地之一,总储量达到了二十多亿吨。而肥美广袤达到了数百里的平原,则是使得它的粮食产量每年能达到四十多亿斤——放在现在,就是的两千多万石。

  当然,现在安定堡地区自然是没有达到这种程度的,但是经过了这些年的发展,也是村庄密集,阡陌纵痕,乃是辽北将军辖地中重要的产粮地区。

  这里曾经被白莲教席卷而过,成为了一片废墟,但是现在已经是恢复了一些生气。

  许多曾经在白莲教席卷这里时候躲进山林之中的镇民,这会儿见了武毅军到来,都是跟见了救命恩人一般,他们从山林中出来,回到自己的村子,开始补种春耕。

  徐安镇,三徐村。

  此处距离安定堡往南十五里,位于瓦剌金河之泮。

  瓦剌金河浩浩荡荡直下百里,注入松花江中,瓦剌金河入松花江的河口,距离柱邦大城已经是不远了。

  顾名思义,三徐村中的百姓都是徐姓,他们本来乃是山东济南府齐河县人,后来朝廷移民填充东北,他们便是被迁移到了此处。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绵延,当年的孩童都已经变成了中年,下一代也是已经诞生。

  这个村子也扩展到了百多户,四百多口人家,生活的还算是不错,至少丰衣足食,也是其乐融融。

  只可惜白莲教的兴起改变了一切,村中的百姓,要么是被杀,要么就是被掳走,被迫从贼。躲过了白莲教浩劫之人,不过是十中二三而已,这会儿他们回到了自己的村子,只不过当年那个安居乐业的小村子,已经是变成了一片废墟了。

  白莲教撤走的时候,不但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给抢走了,更是将这里付之一炬。

  所幸这里的民居多是土坯房,木质架构不多,是以并未全给烧成白地,多少还留存了一些。百姓们回来之后,从废墟中捡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材料,左凑右凑的好歹是建起了一座座简易的容身之所,和窝棚也差不了多少了。所幸现在还是夏天,天气并不冷,总是能糊弄过去的。

  多少总有了些人气儿。

  这会儿村子里面静悄悄的,村子东头儿的扬场倒是热闹的紧。

  那里是秋收之后,用来碾麦子把麦子皮扬掉的场所,面积很大,容纳千把人也不在话下。

  扬场中间搭建了一个土台子,大约有一丈来高,一个穿着青袍,做官员打扮的年轻人正自站在上面说着什么,在他身后,则是有七八个军丁,腰间挂着刀,威风凛凛的站着。

  兴许是因为那几个武毅军官兵的威慑,兴许是因为国人传统中对那一身官袍的敬畏,村子里面仅存的六十多口人,正在围拢在土台子周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在上面。他们衣衫褴褛,但是却心存敬畏,没有一个人说话,现场针落可闻。

  那年轻人看上去才二十来岁,年纪颇轻,不是已经蓄了须,看上去气质也很是凝练沉稳。他轻咳一声,朗声道:“本官王重墨,乃是武毅伯,奴儿干都指挥使连大人亲自任命这安定县县令,以后安定堡周边,十六镇一百一十九村,尽数归本官所辖理。”

  他身后站着的那武毅军总旗已经是不失时机的大步走上来,喝道:“尔等还不见过王大人!”

  “见过大人!”给他一喝,这些百姓顿时便慌了,稀稀拉拉的跪了一地,纷纷磕头。

  “都起来,都起来。”王重墨温和一笑,招呼大家起身。

  待大伙儿都起来,他继续道:“现在已经是快要进五月端午,过了麦子的耕种日期,不过本官这一次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百姓们早就因为这个问题愁眉不展,这会儿一听,都是精神一震,赶紧竖直了耳朵。

  王重墨从身后的袋子里面捧了一把玉米粒出来,洒在台下,道:“这玩意儿叫玉米,你们有谁听过?”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都是摇头。

  这也不稀奇,这个年代消息闭塞,而且这些百姓一辈子的活动最远处怕是也不会离开村子五里之外,对他们来说,没听说过千里之外的松江大地上的消息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知道也不打紧,本官来告诉你们。”王重墨大声道:“玉米这东西,跟麦子是一样的,撒下去就能长出来,但是产量是麦子的三倍以上!一亩地能打八斗麦子,就能打三石的粮食!”

  下面顿时是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这些老百姓们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但是出于对官府权威的敬畏和信服,却又是半信半疑。

  “本官知道你们不相信,松花江辖地上的百姓们,第一次种玉米的时候,他们也不信,但是你们可知道,现在整个松江大地上,种植的,几乎全都是玉米!”王重墨目光炯炯盯着下面的百姓:“而且你们也没得选择,现在已经误了麦子的农时,只能种玉米,要么就是挨饿!”

  下面顿时又安静起来。

  正如王重墨所言,他们没得选择,要么是现在种玉米,要么就是挨饿,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这时候,王重墨又是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武毅伯有令,所有选择种玉米,不但免费发放粮种,而且每个人发给一百斤粮食吃用,这些粮食,可以等玉米收获之后再行还给官府,不收利息!”

  “啊?真的?官府发给咱们粮食还不要利钱?”

  “县官儿大佬也是说的,这还能有假?”

  “武毅军真是青天大老爷啊!以前那些官儿只知道来收税打人抢东西,那里给咱们打算过了?”

  ……

  听着下面的议论纷纷,王重墨微微一笑。

  他是第十卫副指挥使王重光的堂弟,王重光现在乃是第十卫的千户,以千户领亲兵百户衔儿,乃是军中的实权人物。

  王重墨去年刚从苏里河卫县学完成学业,然后进了文官培训班——这已经是第三期文官培训班了,从正德五十一年年底第一期开始,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各自开办一期,培训时间长达半年之久!

  这培训可不是那种形式上的培训,实际上半点儿东西也学不到的那种,而是实打实的培训、学习——把这些刚从书本子里头钻出来的书生秀才给打造成精通各种技能的基层管理多面手。他们的老师中有那等经验丰富的基层官员,教给他们为官施政之道;有税务司和财政司的官员,教给他们如何不被下面的小吏蒙蔽,从而保证绝无偷漏税之现象;有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农,教给他们如何种地,何时耕种,何时收割,如何兴修水利,如何引渠灌溉;甚至还有军情六处和刑法司的官员前来言传身教,告诫他们若是敢贪赃不法,被逮到的话会是怎么样一个凄惨的境地!

  总而言之,就是把他们打造成实干型的官员,不说空话套话,只办真事实事。成果也是非常好,这三期培训班已经是培养出了超过一百五十名官员,他们都被下放到了下面的各个县治当差为官,官儿都不大,但很是历练人。根据军情六处传回来的情报,这些年轻官员充满活力,富有干劲儿,而且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瘪犊子,反响很是不错。

  王重墨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在文科培训班毕业之后,给分到了苏里河卫任职,颇得民心。在四月初的时候,武毅军对辖内的所有底层官员进行了一次考评,王重墨名列前茅,因此也被连子宁带了来。

  占领了安定堡之后,有鉴于这肥美丰茂的百里土地竟无流官管辖,因此连子宁在此设立安定县,县治就在安定堡,以王重墨为县令。

  而王重墨上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乡。

  王重墨又是交代了一番种玉米所需要注意的事项和问题,这些东西他很是精通,自是驾轻就熟。

  然后便是发放粮种,至于每人允诺的那一百斤粮食,稍后才会从鹧鸪镇运来。

  叮嘱完了这些之后,王重墨便是带着人准备离开了。

  这会儿已经夕阳西下,之前开口的那总旗问道:“大人,可要回城休息么?”

  “不了,再去下一个村子。是五许村吧?”王重墨道:“今儿个晚上就宿在那里吧!”

  “大人,还是回去歇歇吧,这村子如此破败,怎生住人?”那总旗劝道:“再说您今儿个已经走了八个村子了,您不必我们这些军汉,可受不得这苦。”

  “没有什么苦是受不得的。”王重墨微微一笑,看着远方,目光坚定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句话,绝不是空话而已。本官既然当了这安定县的县令,就要踏遍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让这里的每一个百姓,都能住的了房,吃得饱饭,若不然的话,岂能对得起伯爷对我的期许?”

  说罢,便是跨上马,向远方当先行去。

  看着这个文弱书生那削瘦而坚定的背影,那些武毅军官兵的眼中都是流露出敬佩的神色。

  安定堡便位于那连绵的山脉的边缘,位于一座石山之上,石山并不高,大约只有百丈左右,但是却是雄起于平原之上,因此看上去便是格外的雄伟巍峨,看上去就好似是一根巨柱一般。石山周围地势陡峭,只有一条路通向位于山巅的安定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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