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亲兵就这么多,已经不是大人物可以盖之的了,这么年轻,说不定就是福余卫大汗的儿子,这要是把他宰了或者是俘虏,那真是……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击溃了这一股唯一有些力量抵挡自己的兵力,他立刻把手头的人分成三队,各自向着目标杀去。
女真人这边儿连战连捷,士气如虹,而福余卫那边海日查盖昏迷,群龙无首,哈不出离得远一些又来不及指挥,竟是直接导致蒙古人开始全面处于颓势。
不断有被分割围困的汉人奴兵被救走,女真人已经是渐渐的把局势给扳了回来。
而更重要的是,汉人奴兵们也是开始自救,他们仗着人多,背靠背结成了巨大的阵型抵抗蒙古骑兵的冲击,他们手里拿着的固然都是廉价的木矛竹矛,甚至连铁头儿都没有装上,简陋到了极点。但是被削尖了的木矛给刺一下照样也是会死,被竹矛刺中了,由于竹矛中空的特性,那伤口比被铁枪刺中了还要来的大。直接就是从身上开一个恐怖的大口子,那鲜血当真是哗哗的往外流,止都止不住。
而且这竹矛木矛还有一桩好处,他们对面的蒙古骑兵用的都是弯刀,而这长矛和弯刀一碰撞,基本上就是被削断的命。可是削断了没关系啊,除了极小的可能性之外,长矛尖端的切面还是个斜角,头儿依旧是尖的,还可以接着用。
以至于许多时候蒙古骑兵们骇然发现,对面无数的长矛刺过来,自己一刀挥去,长矛头纷纷断裂落地,但是对面长矛势头一点儿没有减弱,已经是狠狠的刺了过来。
然后便是一个全身被刺穿了无数窟窿眼儿的蒙古骑兵从马上掉了下来。
这装备简陋是够简陋了,但是却也实用,史书中常有斩木为兵一词,多用来指农民起义军,刚刚起家的时候没有兵器,物资匮乏,便用木头竹子做成长枪当做武器。其实效果还不错。
若是对上拐子马、福余卫近卫军这种铠甲厚度惊人的超级重型兵种,竹矛当然是毫无作用,刺到人家的铠甲上也就是给撞得疼一下,根本捅不进去,但是面对裹着袍子的蒙古轻骑,那就效果再好不过了。
福余卫的近卫军,已经是在之前的鹧鸪镇一战中损失殆尽,只剩下数十人了。
集结起来,形成规模优势,同时心中又战斗精神高涨的奴兵们再也不可小觑。他们给蒙古骑兵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损失,那些想要靠近了对他们进行肆意杀戮的蒙古骑兵每每发现,自己要面对的是四五倍于己的木矛竹枪,甚至有的蒙古骑兵连人带马都被刺穿刺死。
交战至此,稳住阵脚的奴兵们已经杀了至少一千数目的蒙古骑兵。
步兵在面对骑兵,且已经被冲垮阵型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够给敌人造成这样巨大的损失,也当真是不多见了。
蒙古骑兵虽然把他们击溃,却没有效的驱散,因此使得奴兵们方便集结。而且这些蒙古人也太狠了,太嗜杀了,一点儿活着的余地都不给别人留,这些奴兵们自然是要奋死反抗。
奴兵们之所以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他们有三个人。
三个出色的领袖。
除了以一颗投降之心作为退路的刘得财之外,便是苏骥和赵慢熊二人。
他们侥幸逃过了一死,本来是想着趁机逃走或者是干脆投奔蒙古人,结果却是看见了蒙古人肆意屠戮的暴行。这么看,蒙古人是根本不给人留活路啊!得,也别跑了,也别投降了,想要活命,还得拼杀一途。
他们便是专门拣着蒙古人忽略的区域,一路上收拢溃兵奴兵,结果队伍在不断的壮大,过了没多久,竟是已经达到了千人之规模。
后来虽然被蒙古人盯上,但是他们人多,蒙古人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他们两个的部下已经是形成了两个巨大的步兵方阵,各自有数千人。这两人兴许是天生有指挥才能,只不过之前一直被埋没而已。这会儿在这危急的情况下,完全的爆发了出来。
在他们拳打脚踢,大吼大叫的指挥调度下,士卒们有的在内圈休整,有的在外面御敌,进退有度,互相照应,竟是有条不紊。
战场,永远是造就英雄的所在。
当哈不出终于赶到战场上的时候——他之前一直是在后方调度,实际上就是上因此在鹧鸪镇被打怕了,生怕再次被围——大部分奴兵已经都是撤到了阿里者卫北门附近,据险防守。
看到昏迷的海日查盖,哈不出气的暴跳如雷,骂声连连,恨不得把自己这个好儿子一脚踹死。
姜还是老的辣,哈不出立刻做出了这时候最正确的选择,集结兵力,放弃和那些汉人奴兵纠缠,同时集中兵力,狠狠的从奴兵身上撕了一大块肉下来——大约有两万左右的奴兵被分割包围了,而剩下的奴兵,则是都放弃了。
似乎是双方有默契一般,刘得财也是见好就收,正好留下那些奴兵当弃子缠住这些蒙古人,自己率兵退了回去。
趁着这个时候,阿里者卫守军打开城门,各部逐渐撤入城中。
随着最后一支断后的女真骑兵也撤进城里,这一场仗,也便告结束。
福余卫趁夜色偷袭奴兵大营,顺势偷城,攻占阿里者卫,彻底吞并海西女真残余势力的打算,就此彻底的破灭。
此役刘得财立下大功,威望一时无二,女真,汉人奴兵尽皆臣服。他掌控奴兵,据城固守,册封立下大功的苏骥和赵慢熊为千户,协助统领。
此一战,福余卫虽然没有达到战略目的看,却也杀伤俘虏奴兵超过三万五千,使得敌人战力减半,当然,自身也损失超过三千骑兵。
此一战后,福余卫与城外驻扎围困,准备将阿里者卫中军兵生生困死。
※※※
正德五十三年,白莲圣国辛开元年,五月初四这一日,天还没亮,也就是后世四点来钟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钟声响彻了整个塔山卫。
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音量给惊醒。
官员们纷纷披衣而起,心中诧异。
他们能分辨的出来,这钟声,赫然竟是白莲圣王于王宫中敲响,召集众人上朝议事的信号。
攻下塔山卫之后,徐鸿儒便是把城中最大寺庙之中的巨型铜钟给搬到了王宫之中,名曰为景阳钟,敲响了一次,当朝和众人约定,钟声每隔五日之寅时中也就是凌晨四点敲响,乃为上朝之信号。各位臣工听到信号,便穿上官衣,去宫中上朝议事。
一般来说,钟声雄浑而悠远,让人听了心旷神怡,心中亦是爽利,而这大钟也不知道本来就是如此,亦或是运送的过程中被那儿碰撞了一下形成了暗裂暗伤,敲出来的声音很是嘶哑尖锐,跟丧钟也似,让人听了真真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约定是这么约定的,但是这钟声却是第二次在塔山卫中响起。第一次是在刚入主塔山卫试钟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
原因自然是很简单的,太平圣王殿下自从那一日之后,便躲进深宫之中,沉溺于女色,不理朝政,别说是一般朝臣了,就算是那位高权重的心腹等闲也见不到一面。
看这样子,今日圣王殿下要上朝了?
想到这一点,还有很不少对白莲教忠心耿耿的臣子们是极为高兴的,心中振奋,纷纷起身穿衣,整理形容。
在寅时末也就是大约五点钟的时候,圣王王宫已经是聚满了臣子。
徐鸿儒好面子,讲排场,规矩森严,在白莲教时期便是如此,后来据城而称王,就更是不会忽略这一块儿,进了塔山卫的第一日,便是下诏为百官统一官衣,统一官帽,统一仪容装扮,定下上朝以及日常行止的礼仪等等。
第六九四章 大明官
王宫是原来的塔山卫指挥使衙门改建的,现在改建的工程也并未完工,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这里的工程已经是完成了外面部分——至少看起来,这座王宫现在很是光鲜辉煌。
指挥使衙门的外墙被拆毁了,取而代之的是足有三丈高的,外面刷了涂料,整个呈现出一种明黄色的城墙,城墙上面盖着黄色的琉璃瓦。王宫正门唤作鸾凤门,被改成了类似于京城正阳门,承天门之类的那种形式。作为王宫的门面,鸾凤门是下功夫最大的,这会儿也已经完工,光光是一个基座就有四丈多高,再加上上面三层的华美城楼,便是在城外也都瞧得见。据说在天色晴朗的时候,登上鸾凤门城楼远望,可以远望处数十里去。
这会儿一大清早,圣王宫的后面便已经有许多人在忙碌了,已经是被改成了大工地,上面许多工匠役夫正在干活儿,御花园已经进入尾声,就快完工了。
维持礼仪风纪的官员正在不断的走动,锐利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扫过,看看谁的仪容不够好。
文左武右,官员们排成了两排长长的队伍,一眼望去,白衣如雪。
白莲圣国的官衣,最那种最为典型的宽袍大袖,大袖飘飘,都快要拖到地面上。底色都是白色的,至于如何分辨级别,则是看领子和袖口的颜色。从领子一直到袖口,用红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看上去极为的精致华美,而若是把衣服脱下来两边儿并起来一看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莲花图案。
根据明朝的规制,徐鸿儒也把官阶分为正九品、从九品一共十八品,其中正一品到从三品袖口和领子是煊赫的大紫色,正四品到从六品为天蓝色,正七品到从九品则是绿色的。而如何具体区分品级,则是依靠胸口绣着的补子,文官绣白鹇等禽,而武官则是绣狮虎等兽,和大明朝一般无二。
这和大明也是相仿,可见无论是哪个时代,农民起义军模仿当时中枢朝廷的官制都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这也是一种比较理智和比较方便的方法,毕竟人们已经在这个体系里面生活了几百年,早就适应了这个体系。这个体系未必成熟,却一定要比他们现在草草制定的体系成熟的多,而且拿来就用,丝毫也不费事。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制度都是徐鸿儒一个人制定的,他似乎对这种事儿格外的热衷,反而是对处理政事兴趣不大。
卯时中,六点整,鸾凤门大门中开,官员们鱼贯而入。
进了圣王宫的大门,便是一个很大的广场,指挥使衙门正堂改建而成‘麟德殿’巍然耸立着,麟德殿前面的广场两侧,左右手边,各自兴建了一排朝房,这里乃是朝臣们办公的所在。而在麟德殿后面,一道朱红色的宫墙将前宫和后宫隔开,那写着‘大小诸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进,否则雪云中’巨型黄幡兀自挂在门口迎风飞舞。
麟德殿并未来得及整修,面积并不大,大约只有东西五丈长,南北六丈深,别说是跟那煊赫之极的燕山大朝殿比起来,就算是紫禁城中随便哪个宫殿都比这强。其内里青石板铺地,周围挂着黄色的帷幔,柱子上也裹着黄绸子,更是显得有些寒酸简陋。
不过看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再说了,说不得哪一日这里便被拆了,看一眼少一眼。
燕山大朝殿殿中可坐十万人,殿下可建五丈大旗,而这麟德殿,大约百余个官员挤进去,便是有些拥挤了。
官员们按照品级各自站下,奉天讨逆大将军赵云山站在武将序列首位,他对面则是文相冯西尘。
两人目光一撞,各自微微一笑,便是错开。
别过脸之后,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一片冰寒和凛冽。
这对昔日的好兄弟,亲密战友,徐鸿儒座下两大干将,这会儿却是因为争权夺势而彻底的撕破了脸皮,变得水火不容了。
文武不和,党争频仍,这在现在的白莲圣国小朝廷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正好徐鸿儒不理朝政,这也为他们两个提供了争权夺利的大好土壤,各自拉帮结派,党争纠葛,现在朝中文武,不依附于他们的已经不多。一个文相,一个大将军,各自手下都是笼络了很是不少人。
相对来说,还是文相冯西尘势力更大一些,文官这一边基本上都投靠了他。而武将那边,李青山也是在冯西尘门下。李青山这个手掌一军的反骨仔的出走,直接导致了赵云山实力大跌,现在赵云山手下最得力乃是赵无极。
两人面上和和气气,心里却是已经恨死了对方,这一幕落在李青山眼中,引得他低下头讥讽的一笑。
这两个人,武毅军都快打进来了,死到临头还在内斗,真是有闲心。
他现在名为依附冯西尘,实则是靠着托庇于冯西尘之下,大量的得到白莲教这些日子疯狂掠夺的大量的资源和金银珠宝,不断的扩充自己的势力。
只有自己足够强大了,才能保住性命。
大殿中一片肃静,众人都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
在景阳钟敲响,得知圣王殿下今日要早朝的消息之后,冯西尘和赵云山都是各自安排了亲下手下,准备朝中发难,很是给对方一个难堪瞧瞧。
圣王殿下久不上朝,一直也寻不到一个机会,今日可算是逮着了。
那些别有用心的都是在心中酝酿着,想着说辞。
又等了一阵儿,殿后钟鼓齐鸣,礼乐之声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众人都是一惊,身板儿挺直了。
徐鸿儒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大袖飘飘而来。明黄色的龙袍,领、袖俱为石青色,片金缘,龙袍上面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黻的图案,以及排列均匀的“如意头”、“蝙蝠”和象征富贵的字纹样。龙袍上绣龙有九条,间以五色云彩。领前后正龙各一条,膝部左、右、前、后和交襟处行龙各一条,袖端正龙各一条。下幅八宝立水,襟左右开,以极好的蜀锦做成的,富丽华美。每一走动间,龙袍上面绣着的黑色团龙便是隐隐而动,这绣工极为的精致华美,仿若是真的一般。
他头上还戴着冕冠,两侧大红色的天河带一直垂到膝盖位置,冕板两端下垂的旒为十二串,是用五彩的缫为主体,每旒贯以十二块五彩玉,按朱、白、苍、黄、玄的顺次排列,每块玉相间距离各一寸,每旒长十二寸。
通天冠,九龙袍,十二旒,五彩玉,这分明就是天子之装扮!
这一身冕袍,极为华美,极为隆重,极为尊贵,徐鸿儒虽然其貌不扬,但是被这般一衬托,却是给人一种威武尊贵,莫敢直视的敬畏感。
他身边簇拥着九个穿着华丽宫装,姿容姝丽的女子,大步上了御台。
殿中诸位臣工都被震慑住了,心生畏惧,纷纷磕头道:“臣,叩见殿下,殿下千岁康福。”
“都起来吧!”徐鸿儒淡淡道。
众人听了这声音,心里都是有些别扭。以前的徐鸿儒,声如洪钟,中气十足,而现在,不但走路的时候脚底下虚浮的很,就连声音似乎都在打飘。
殿下虽然沉迷于女色,却也须得克制才是。
徐鸿儒扫了殿下众人一眼,接触到他们那脸上眼中的敬畏,不由得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他很满意众人对自己的态度。
“今天招各位来,有两件事要说。”徐鸿儒现在已经是派头十足,一言一行都是戴着上位者的气质,他一摆手,身边穿着青衣的小太监便是尖声叫道:“宣罗成熊上殿。”
“罗成熊?”大伙儿脑袋里头都是冒出来一个问号。
声音一叠一叠的传了出去,少顷,便是有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这人大约四十来岁,中等身材,肤色白皙,细长的眼睛,很有些贵气,他的步伐很沉稳,整个人不慌不忙的,气质凝练。一看便知道,此人非富即贵,且久居上位,这气质,是装不出来的。看见他,大伙儿都是有些眼生,互相对视两眼,都不知道此人什么来路。而更扎眼的则是,此人身上穿着的官衣,衣袖和领子,都是大紫色的,赫然乃是从三品以上高官。
这是谁?咱们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官儿?
这人大步走上殿,向着徐鸿儒恭恭敬敬的磕了个三个头:“臣,罗成熊,叩见殿下千岁!”
“起身吧!”徐鸿儒冷峻的脸上竟是露出一丝笑容,微微欠了欠身,以示对他的尊重,温和道:“起来吧,你这一路过来,可是辛苦。”
罗成熊感激道:“谢殿下关心。”
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露出一抹激动的神色,慨然道:“臣来到这塔山卫,眼见我白莲圣教开国立朝,麾下有子民百万,军兵数万,拓地数百里,这等大好的繁华景象,心里之激荡,当真是难以言表,便是有再多的苦累,也是察觉不到了。”
他这话一说完,殿中当下就有不少人心中不悦,心里冷笑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这话是你说的?”
冯西尘更是眼睛一缩,他心中有种很是不妙的感觉。
众人的表情都落入徐鸿儒的眼中,他冷笑一声:“这话谁都说不得,但是唯独罗成熊能说!你们可知道他是谁?”
“一个月前,他还是伪明工部左侍郎!堂堂正三品的大员!一身富贵锦绣前程!”
徐鸿儒缓缓的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什么?”
“他是明朝的官儿?还是三品大官儿?”
“这么大的官儿上咱们这儿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