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有些不满。
赵云山看着冯西尘倒霉,正自幸灾乐祸,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是轮到自己倒霉了,他赶紧应了一声,道:“回殿下的话,遵照您的旨意,并未动兵,只是在东线与武毅军僵持着。”
他这就不会说话了——什么事儿,哪有领导的责任?你做什么把领导给牵扯进来?
徐鸿儒当下就有些不悦,但是当初那道命令,确实是他下达的。当时他只顾着享乐,不想滋事,于是便下令不得出击,这会儿赵云山如是说,他也是反驳不了。于是便淡淡道:“东线局势如何了?你说道说道吧!”
赵云山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来徐鸿儒的不悦,便道:“东线一直是李将军负责的,还是请他来说吧!”
一招太极推手推给了李青山,反正不是自己人,殿下有什么火气,尽管向着他发就是。
徐鸿儒看向李青山。
李青山暗骂一句,恭敬道:“启奏殿下,武毅军大军十日之前抵达木伦河东岸,并未渡河,而是在东岸建立大营,驻扎下来。末将所部有两万兵驻扎于西岸,与之对峙。这些时日,武毅军无甚异动,只是派过去的探子传来消息,他们发出告示,招募在外逃亡的百姓,整肃地方,并且迁移富户,据说是去他们的老巢镇远府了。”
徐鸿儒靠在椅背儿上,敲着桌子沉吟道:“大将军,你怎么看?”
赵云山对这个问题想过很多遍,当即道:“以末将看来,他们现在忙着在对付北边儿的女真人和蒙古人,所以跟咱们对峙,若是腾出手来,定然是要攻打咱们的。殿下,咱们和武毅军,终究是得有一战。”
其它的将领也是纷纷点头赞同。
赵云山的说法,代表了军中绝大部分将领的看法,而且他们身为既得利益群体,军功阶级,自然是盼着不断打仗,扩充自己的势力,获得财富金银。要知道,这殿中众将,哪个家中没有百八十个奴仆杂役,十几个美娇娘?这不都是打仗得来的么!
徐鸿儒点点头,沉吟片刻道:“咱们塔山卫南边儿,距离建州将军的地盘儿,有多远?”
“回殿下,不过一百三十余里而已,中间只隔着松花江和一些丘陵。”
“唔。”
徐鸿儒拧着眉头在座位上呆坐了好半响,忽然道:“卢月生,传旨!”
他沉声道:“传旨,以奉天讨逆大将军冯云山为征南元帅,统领赵无极之前军,赵咎之左军,并中军,一共五万五千人,兴兵征讨建州将军。以后军主将李青山为征北将军,统领后军、右军,征讨武毅军。”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奉天讨逆大将军乃是军中第一人,做这个南征元帅自然是理所当然,可是他李青山,不过是一个后军主将而已,凭什么能当一个征北元帅?这不是把李青山和赵云山放在相同的地位上了么?
赵云山脸色也是不怎么好看,虽然强自遮掩,但是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已经是出卖了他心中的感情。
方才冯西尘倒霉,他幸灾乐祸,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
口中只是茫然的应了一句:“末将领命。”
而那边厢,李青山领了命令,心中却也很是不高兴——让我去打武毅军,这是让我送死么?
殿中各自存着心思,但是再笨的人也看得分明,今日文相和大将军的权势都被剥夺了不少,而好处最大的,便是李青山和新来的这位罗成熊。
有些有心之人心中已经是暗自戒备敬畏——这位殿下哪有丝毫昏庸的样子?心里明白着呢,这会儿怕是在故意打压。
徐鸿儒只顾玩弄权势,只顾各自打压,却是丝毫没有照顾到这些跟着他起家的老臣的心情,直如把他们当做牛马下人一样——而这些将领文臣,则是还没从和教主的兄弟情义中转化出来。
因此他们对于徐鸿儒的这些做法,都是心里愤怒、委屈外加失望。
非但是赵云山和冯西尘,便是别人也是心有戚戚。
徐鸿儒还不知道,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已经是逐渐离心离德。
他这时候,还是沉浸在一个疯狂的世界中。
“诸位可知,本座为何今日发兵,四处征讨?”他张狂的仰天大笑道:“你们大军凯旋之日,便是本座登基为帝之时!”
第六九六章 你疯了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敏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看着远处那一圈儿几乎把整个阿里者卫给包裹起来的营帐,不由的又惊又怒,面色铁青的说道。
众位都是寂寂,没有一个人可以回答他们。
和阿敏一样,这时候,几乎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都是震惊和怒火。
这里是阿里者卫城北七八里外的一片矮山,山不算极高,却也有几百米,而且绵延起伏,一直牵连到极北处的大兴安岭余脉。这上面生满了密林,这会儿阿敏一行人便是藏在山巅的密林之中。
他们全都是衣衫褴褛,跟一群难民乞丐也似。身上沾满了肮脏和泥污,还有不少烂草烂树叶子蹭在上面,一个个身上五横六道的,还有深深浅浅的血痕在脸上身上,比难民还难民,比乞丐还要落魄。就好像是一群被同类殴打一顿,赶出容身的破庙,然后又被一群野狗撵了半天的乞丐也似,看上去狼狈不堪。
而且人数也只剩下了二十来个了。
这便是阿敏和他手下的精锐卫队们——三万女真远征军,海西女真最后的力量,最后的希望,全军覆没于鹧鸪镇和一线天外,已经是只剩下这一点儿骨血了。
当初五十多人逃进了密林之中,固然是摆脱了武毅军的追杀,但是密林之中也是危机四伏,不到有凶猛的野兽,更有各种天灾和奇异的生物不断的造成折损,更要命的是,这是夏天!东北大森林里面的毒蛇也不是吃素的。
所幸不少军士早年都是猎户出身,经验丰富,他们在密林之中整整潜行了三天,终于是在五月初五那一日走出了密林,也脱离了武毅军的势力范围。
但是五十个士卒也只剩下了不足三十个,剩下的都是死于意外之中——有两个掉下山崖摔死了,三个死于毒蛇猛兽之口,而剩下的,则是入山的当天就染上了病,是这个时代极难治愈的疟疾。在没有药物的前提下,他们支撑了两天就再也受不了了。
不过这兴许也是件好事儿,因为那些死去士卒的战马,可以给他们提供密林之中极为稀缺的食物。他们要忙着赶路,可没时间收集吃的。
走出大山之后,逃出生天的阿敏等人立刻赶往阿里者卫。
一天一夜之后,来到阿里者卫的外围,结果却是碰上了巡逻的蒙古骑兵。
所幸这个鞋蒙古骑兵人数很少,而且拖得稀稀拉拉的,在荒原上一眼就看得见,并未发现他们。阿敏敏锐的察觉到了部队,立刻命令士卒们这遮掩踪迹,秘密潜行到这座山附近,就近观察,然后便是看到了这让他为之震怒的一幕。
环绕在北门以外的那绵亘庞大的奴兵大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蒙古标志式的营帐,白色灰色相间的帐篷就像是无数的白花一样,开在绿色的原野上。
一面面蒙古大旗在随风飘扬,不少的蒙古骑兵正在草原上奔驰着。
很显然,阿里者卫已经是被蒙古人包围了。
让阿敏比较庆幸的是,城头上飘扬着的旗帜,还是象征大金国的白色大旗。
这说明城池还没有失陷。
阿敏立刻派遣了两个探子前去查看。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两个士兵便是回来了。他们无愧是女真人中最为精锐的一批,虽然已经是无比的疲惫,但还是能圆满的完成上官交付的任务。
两个侦察兵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就在四天前的夜里,蒙古人偷袭了奴兵大营,杀伤无数,女真人退进城中,只能固守。这个消息是探子逮了五个猎户,每个人至少询问了五遍之后的出来的确切消息,可信度非常高。至于伤亡多少,具体过程如何,那就实在是问不出来了,这些猎户只知道那一夜杀声震天,火光熊熊,无数人在厮杀,他们吓得一宿都没睡着觉。尸体不知道有多少,蒙古人往外运了四天,今天还在运。尸体散发出来的臭味儿隔着几里地都能闻见,现在野狗都不怕人了,吃人肉吃的,见了人眼睛赤红赤红的,有的直接就扑上来。
这个消息听的阿敏心里一直在流血。
他基本可以把那天的情况还原出来——自己大军久久未归,哈不出心里起了异样心思,率军偷袭奴兵大营,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女真人退守阿里者卫。
“这该死的哈不出!”阿敏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怒骂道。
只不过他的脸上却是沉静稳重的,没有丝毫表现出来的情绪,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任何的愤怒、失望、慌乱,都会对士兵的情绪造成巨大的影响。
而他们,现在受不得任何的影响了。
“这件事儿,是我考虑不周啊!”
阿敏愤怒过后,便发现哈不出这样做,其实是再理所当然不过。若是换做自己,处在哈不出的那个位置上,说不定也会偷袭的。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哈不出对梁砚秋如此的不在意。
好消息则是,蒙古人看上去非常的松懈。
他们在城北扎下大营,按理说在四门都应该派出一队骑兵堵门,防止城内人逃走。但是蒙古人并未这么多,只是零散的派了一些骑兵巡伺,想来是已经知晓了城内的底细,基本都是步卒,便是逃跑,也跑不多远,很容易就被追上杀死。
阿敏心中一动,这是一个可趁之机。
当夜色降临之时,蒙古大营之中的亮光一点一点的熄灭了,阿敏一行人也是牵着战马,瞧瞧的向前隐藏潜伏而去。
他们的动静儿很小,马嘴都被麻绳栓了起来,马蹄上和人的脚上,都是裹着厚厚的布,为此,不少士兵甚至是光着膀子了。
蒙古人的戒备松懈的很,一路竟然是很顺利的摸了过去,直到距离城墙还有大约两里地的开外的时候。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树丛,走在最前方的俺巴孩忽然伸出手,低声道:“噤声,趴下。”
士卒们赶紧趴下来。
只见那树丛中钻出来一个人影,走到一边不远处的草丛中,背对着众人,口里吹着口哨,似乎是很悠闲。不一会儿,众人便听到了细碎的哗啦的水声。
众人心里都是一阵庆幸,看来那树丛之中竟是个暗哨的所在,幸亏被及时发现了。
那蒙古骑兵尿完了,哆嗦了两下,便回头往树丛中钻去,只是当他扫过众人所在的位置的时候,却是身形抖得凝滞住了。
俺巴孩心中顿时是暗暗叫糟,人趴在草丛中看不出什么来,但是战马目标就太大了些。
那蒙古骑兵疑惑的向着这边走了两步,同时手往下面伸。
这要了他的命。
俺巴孩豁然站起身来,张弓搭箭,手中铁弓一张,空气中嗡的一声轻响,一支利箭便是钉在了那蒙古兵的喉咙上,锋锐的箭头从后颈透出来足有四五寸的长度,带着淋漓的鲜血。
这个蒙古兵一句‘有敌情’还没来得及喊,直接就给憋在了嗓子里,手指头刚刚捏到兽骨做成的哨子,一切都做不了了。他一个跟头栽倒,眼见是不活了,但是他临死前那一声凄厉的惨叫还是足以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不远处已经有叫声传来。
阿敏怒视俺巴孩:“你做什么……”
“他要掏哨子,来不及了!只能射杀。”俺巴孩闷头道。
“上马!”阿敏瞪了他一眼,大叫道。
众人纷纷上马,既然已经败露了踪迹,也就不用再掩饰行踪了,这些战马已经养精蓄锐了一整日,这会儿马力正是极为充沛的时候,立刻是加起速度来。
两里地的距离,当真是转瞬即逝,很快便是来到了城墙之下。
这时候,蒙古大营那边儿也有一支骑兵向着这边杀过来,速度很快。
城墙上也是黑漆漆的,再愚蠢的城内守军也不会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因此城头上只有几盏气死风灯在飘扬着。
上头有士卒在探头探脑的往下看,可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真切。
“看什么看?”俺巴孩大吼道:“快开门,阿敏大人回来了!”
阿敏低声吩咐了几句,侍卫们顿时齐声大吼:“阿敏大人回来了,大人当先进城,大部队随后便至!”
城上起了一阵骚动,接着,一个火把便是被扔了下来,照亮了下面的情况。
后面的蒙古兵越追越急,阿敏也朝城上道:“看清楚了是不是我?还有什么怀疑么?”
他的声音很好分辨,沉稳有力,但是却很清亮,带着一种说服人心的力量。
“是,大人!阿敏大人回来了!”
城头响起一阵欢呼。
接着一个军官大声吼了几句,城门顿时是呀呀的开了一条小缝,阿敏赶紧当先进城,众人鱼贯而入。当最后一个殿后的俺巴孩进去,城门赶紧呀呀的关上,重重的和在一起。而这时候,那些蒙古兵还在百米之外,眼看着那女真主帅就这么进城,天大的功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放走,那蒙古军官气的大吼一声,为了泄气,向着城门射了一箭。
羽箭撞在包铁的城门上弹了回来,城墙上面却是这时候洒下来一片箭雨,射倒了两三个蒙古兵,骇的他们赶紧引兵后退。
城墙上响起了一片哈哈的笑声和恶毒的咒骂,那些蒙古骑兵也在下面对骂,好一会儿方才撤去。
进了城门,里面是一片亮堂。
阿敏不由眯起了眼睛。
城门洞子还有外面,百余个士兵手里持着火把站立着,把这里照的亮如白昼,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大步走来,在阿敏马前拜倒,大声道:“末将叩见大人!”
阿敏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却是没什么印象,问道:“你是何人?”
“末将赵慢熊,原为汉军中百夫长。”赵慢熊被刘得财信任,委以重任,今日也正巧是他巡视北门,正巧是碰到了。
“原为百夫长?”阿敏淡淡的重复了一句,问道:“那么现在呢?”
赵慢熊一抬头,接触到阿敏的目光,心里一哆嗦,赶紧低头恭敬道:“回大人的话,末将现暂被秉忠大人任命为守城千户。未来得及禀报大人,还请大人降罪。”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