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副骰具已经摆在桌上,杜月笙示意韩麟春两人检查。杨文凯是主角,他拿起骰蛊仔细端详了一遍说:“可以。”
猜大小是赌场里最常见也最显示“公平”的一项游戏,一共有三个骰子,由庄家置点,闲家猜点大小。所猜点数是三个骰子的数字总和,这里的赔率全部为1比1。大,是指数字总和为 11 到 17;小,是指数字总和为 4 到 10。
惯例是赌场作庄。
杜月笙熟练地拾起骰蛊,这个玩意他十五岁起就开始摆弄,多年以来,已经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自然,在技艺上他的浸淫也是极深的。反反复复十几个回合后,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把骰蛊砸在赌桌上。这时候赌场的帮闲便大喊:“买定离手,错爱不究!”
作为资深赌棍,杨文凯从杜月笙的手势就知道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在对方娴熟的手腕之下,他竟然没能够看出一点端倪。
所以,结果只能靠运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就这一把,押大,五十万全部押上去!”
人群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王亚樵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刺激的场景。尽管他在后世传说中杀人如麻,在这个时候也是脸色紧绷。反是韩麟春面无表情,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杜月笙手里的蛊,一动不动。哀莫大于心死,只要这次输了,他真的除了自杀以谢老帅少帅别无他路。想好了结果,反而淡定了。
杜月笙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资深赌棍们都知道,作为庄家,不会无缘无故地有这种反应。难道是?
在众人一片屏息中,杜月笙缓缓掀开骰蛊,他连看都没看一下。这淡定的神色让韩麟春心中一沉:“完了!”
两点、两点…
如果第三个不是六点,那么加起来小于10,庄家赢。而一个骰子六个面,掷到非六点的概率是六分之五,庄家赢面极大。
随着骰蛊的完全移开,人群“哗”地一声沸腾了。这是一个多么奇妙的手啊,竟然又掷了一个两点!
虽然是六点,但是这个游戏还有一个特殊的规则:无论押注大或小,如果骰子的旋转结果为三个同号,那么算输。比大小可不管你掷出了豹子!
所以庄家输,杜月笙输五十万!
韩麟春激动得心都差点飞出胸膛,这下好了,输掉的五十万回来了,这下可以交差了。杨文凯也是满眼泪花,赌博几十年,第一次把豹子吃掉了,看来是他财运来了!他不假思索地把筹码往前一推:“再押!”
正陷入狂喜状态的韩麟春几乎像被打了个闷棍,这杨文凯是赌性发作了吗!再看他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显然已经沉溺其中。好运气不会一直跟着他的,见好就收才是正理,只是现在,他也不能收手了。赌场规矩,押定离手,再无反悔。
如果此时有一把刀,韩麟春把他砍死的心都有: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要去示威,真的不想要命了吗?
围观的吃瓜群众又是一阵惊呼,本金加盈余现在有一百万了,史上最大赌注来了!只有王亚樵沉稳地看着杜月笙,两人眼中的交流一闪而过。
杜月笙仍然镇定地摇完骰子,仿佛刚才输掉的五十万只是个数字。杨文凯这才从沉醉中清醒过来:“我这是做什么?”
然而此时容不得他多想,光是吃瓜群众的呼喊就让他无法镇静。他抖抖索索地说:“押、押大!”既然刚才押大带给他好运,那就不妨把好运气继续下去。
开蛊,仍然是两点、两点…
王亚樵看着杜月笙的脸色,忽然微微一笑;韩麟春瞅着骰蛊,大脑一片混乱;当事人杨文凯已经不敢再看下去。刚才交了狗屎运,现在不会仍然是相同的运气,不然还有天理吗?
朦胧之中,听到周围传来剧烈的呼喊声,完全无意识地,杨文凯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同时隐约听到一个人大喊:“赢了!赢了!”
第三个骰子仍然是两点!相同的点数,相同的两局,庄家完输!就这样,杨文凯以五十万赌资,在不到十分钟时间里,连扳两局,赢回四倍,共计两百万大洋!他揉着眼睛,仍然不相信这个事实:“我是在做梦吗?”
韩麟春此时却望着杜月笙,向他深深地拱手,静静地说:“请问先生大名?”
杜月笙沉着地还礼,波澜不惊:“不敢当,兄弟杜月生,请代我向少帅问好。”他不提张大帅而把张汉卿摆出来,很有意思,至少王亚樵需记得这份人情。
韩麟春点头:“我是奉军第一师师长韩麟春,这个人情我代少帅记下了!”只有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韩麟春才能断定,对方是送了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对方如此娴熟的手法,可以连续两次掷出相同的豹子,这种技能绝对不会是“运气太差”!此时,即使像杨文凯这样的羊祜也知道,两次博弈,杜月笙都展现了惊人的赌技,只是他没有见好就收而已。
举手之间,可以把两百万拿来送人情,丝毫不考虑后果。此时他还没有做到与黄金荣平起平坐的地位,却能够有如此胆色,无怪乎杜月笙被称为“三百年帮会第一人”,这评价绝非浪得虚名。
怀揣两百万支票,杨文凯的兴奋完全不可抑制。虽然起了很多波折,但是净赚一百万,可以多买出多少设备!这一趟总算功可抵过。怀着内疚之情,也是为了赎罪,他们决定把钱全部用来买机器。于是两人在两天后的拍卖会上一举购得比计划多得多的机器,超出预定规模的几倍。
第362章 求贤若渴
与此同时,王亚樵撒出的人也找到陈布雷,此时他在《商报》作编辑主任。不是他很好找,而是他太有名了。在报业这个圈子里,不知道陈布雷的没有几个。
他本名陈训恩,字彦及,号畏垒,笔名才是布雷。刚出道时呆在《天铎报》任撰述,因为他才华出众,勤勉敬业,很快成为上海报界的著名记者。其间,他撰写了大量拥护辛亥革命的时评,反对封建帝制,宣扬共和精神,影响很大。
此前孙逸仙先生代表临时政|府用英文起草的《对外宣言》,就是由年轻的陈布雷翻译成中文最先在《天铎报》上发表的。到后来,布雷先生已经成了他的名字,他的本名却被人遗忘。
突然之间被号称九爷的人约见,陈布雷要说不惊讶甚至担心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对黑社会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不过想想自己只是搏击军阀统治和社会阴暗面,从未曾涉及到黑道相关,于是又释然了。
其实不单单他一个,就是鲁迅、郁达夫、章太炎等大伽,也是只暴露对国家现状的不满,从来没有涉及到青红帮的文章,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巧合?
会见的地方是一处窗明几净的茶楼,十分符合读书人的喜好。陈布雷如约而至后,发现已经有而且只有两个人坐在里面,见了他来,一齐站起来。
左边那个矮瘦中年人戴着黑框眼镜,倒也符合这里的情境;右边是一个有福态的中年人,若不是眉宇间有种不怒自威的刚气,会被人认为是某家饭店的厨师。
那个福态的中年人伸了右手做了个极庄重的手势,虽然陈布雷分辨不出这是哪支部队的,但他知道是军礼。不管怎么说,在他心目中的大老粗能够善待自己这个知识分子,还是有点小好感的。虽然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陈布雷也不是不食烟火气的腐儒,他拱手说:“不知道是哪位要找在下?”
敬礼的中年人微笑着说:“我是韩麟春,奉我们少帅之命请先生一坐,冒昧了。”他指着旁边的矮瘦中年人说:“这位是王亚樵,号九光,人称九爷的便是。”
屁股上猛然像被针扎了一下,陈布雷非常吃惊地望着王亚樵:“斧头帮的王九爷?!”比起韩麟春,王亚樵的名声实在是响太多了,至于少帅,直接被忽略。
王亚樵有些郝然。他是黑社会老大不假,但他还是相当尊重知识分子的。平时人前人后很拉风,却突然被对方一句“斧头帮帮主”的称呼弄得感觉很不好意思。果然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中国的尊师重教,还是黑社会与社会底层的民众做得最彻底。
见陈布雷有些懵圈,韩麟春急忙说:“是我拜托的九爷才找到陈先生”,才把他拉回桌前。
“我们少帅对先生仰慕已久,此次来沪,他特意叮嘱我要找到先生并请先生随某北上。想必先生已经知道,我们在东北创建了一个人民党,它的纲领就是‘领导和团结全国各族人民,收复失地,扫除外侮,把我国建设成为包含工业、农业、交通运输和国防现代化的亚洲强国,建立一个没有经济剥削、没有政治压迫的民有、民享、民治的新中国’。为此,我们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努力,现在党员人数已经突破五万人,形势喜人。
但是作为党主席的少帅居安思危,他一直认为我们党内缺少能够丰富党的理论以及在宣传战线有一定威望和能力的干部,所以经过深思熟虑,选择了先生您。
我知道先生对军阀混战不满,在沪也从侧面了解了先生的为人,我认为以先生的才华和人品,足以承担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为了表示诚意,少帅亲自交给我一万大洋,以作为先生的安家及交通费用。如果先生能够携家去奉,少帅还将在帅府旁边新盖一座洋楼虚席以待。”
这个待遇已经不能用丰厚来形容了。王亚樵开始深深反思,自己在待人接物方面是不是有些太小器了?千里之外的少帅给一个陌生人的报酬达上万还只是安家费,听说人家老帅还再拨的五十万赌资给两个赌棍翻本,昨天弹指之间杜月笙送出两百万的人情,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人民党的成立,一向以消息灵通著称的上海滩不会不知道,为此事陈布雷还写过一篇积极正面的文章来赞扬;少帅张汉卿的事迹更已是传奇般,年纪轻轻就官至中将(实际是少将加中将衔),收复中东铁路权、拿回摩阔崴、两次剿匪大显将门虎子风范。记得前不久,自己也在报纸上为新世纪第一块领土的回收而大加褒扬之辞。
这样一位传奇人物,却对远在华东的自己抛橄榄枝,大名只在上海滩传播的陈布雷还是很激动的。他也自诩自己的文笔,也想有所作为,现在不经意间,一个机会就放在面前。“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千古以来知识分子的抱负,可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好事忽然之间就砸在自己的头上,有些不敢相信。
“原来少帅也知道陈某,只是布雷才疏学浅,恐当不得如此重担…”作为文人,适当地衿持是必要的,再说,有些想法他还是朦胧地存在于脑际。
韩麟春是个武人不假,但也知道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以少帅的眼光,不远千里直接点名招揽此人,那一定是个人才,他又怎么会不凑个趣呢?
见陈布雷有些意动,他急忙说:“当得,当得。少帅在我临来之前,反复叮嘱我说‘买机器事虽然大,但如果成功请得布雷先生北上,先记你一个大功,机器之事反而就等而下之了’。我虽然不知道先生之能,但以少帅的眼光绝对是没错的。”他笑笑说:“而且这么大的上海滩,布雷先生的名声已经很响了,我一提,九光兄就知道是先生您。”
王亚樵见韩麟春心意甚诚,虽然不知道以上的话是不是他的应景之作,也被千里之外的张汉卿同化了,心想他这么诚邀的一个人物,一定有他的道理。抱着与人为善、人尽其才的心情,他也美言说:“我与少帅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也相信他的眼光。布雷先生若能帮助少帅实现那个人民党的纲领,虽然会在报界少了一位名达,却也是国家之福,先生就不要推辞了----如果之后真的不如先生之意,我想少帅不会把你扣留不放的,呵呵。”
见大家都这么说,陈布雷也就顺坡下驴,自嘲地说:“如果陈某再推三阻四,就显得有些做作了。请韩将军先回少帅的话,就说陈某人先回报社做一番交接,一个月之后,定然北上拜会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