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韬必有武略。政客们的激昂若没有将军们的附合,顶多只能是一场闹剧,掀不出什么花样来。但是当晚9时,袁世凯接到的一封发自奉天第二十七师的密电,却让他备感欣喜:“总统钧鉴:自清帝逊位,国体共和。然人心思定,以大总统为不世之主,曷其能世代永受君恩?君主比之共和,以大总统不世之才,当可以法自上意,皿煮其下。今日者,国民厌弃共和,趋向君宪。首当视乎民意为从违。民意共和,则誓词随国体而有效;民意君宪,则誓词亦随国体而变迁。如帝制不成,死不再生。”
类似的表态,袁世凯已收到很多,但是作为军队地方要员明目张胆地提出的,张作霖是第一个。但是以袁世凯多疑的个性,又如何肯把宝押在一个地方豪强身上呢?
办法是有的。你张作霖不是要效忠吗?好啊,拿出行动来。既然段芝贵也看中张作霖的儿子,为了表达老张的忠心,是不是可以同意历代君王对于诸侯的控制手段----质子呢?
于是,穿越的张汉卿接到让他汗流满面的电报:“雨亭弟钧见:艳电所提立宪,兹事体大。弟公事繁忙,无由面晤,思之极憾。闻有侄汉卿者,年少而慧,语多出奇,极盼出关相会京中,详谈及关外民风并亲近京中诸昆仲子侄。”
虽然天气炎热了点,但可以肯定,真正让张汉卿由内而外大汗淋漓的,肯定不是室内的温度----将军府里的房间透风良好,不用扇子也能堪堪度过这个暑期。
张作霖当然深知其中用意,真是令人头痛:本来想通过故意示好赚点好处,可是出头椽子先烂,自己这可心的长子竟然被盯上了。有心回绝,但肯定前功尽弃;如果答应,那是拿亲子的命开玩笑,自己这样算是被绑上袁大总统的战车了。
北京城可是个虎狼窝----记得有部电视剧讲的就是云南著名的将领蔡锷也就在此时被软禁在北京,经过许多磨难,还是经过风尘女子小凤仙的帮助才惊险逃脱。届时如果张作霖也旗帜鲜明地反袁,这个人质一定凶多吉少,一旦跑不掉,可是要贴上一个儿的----虽然儿子不少,但老张可不是为了权力欲舍得这个代价的人;可是如果到时不反袁,在大义上张作霖就会落了下乘,奉系崛起将多了一分变数。
张汉卿也有点作茧自缚的感觉,也真正领悟到了什么是枪打出头鸟。前几天的装逼出彩,马上就现世现报了。自己前脚说过不要挖坑埋了自己,后脚就应验了,这是算他智商高呢?还是高呢?
他深知自己的便宜老爸就是在袁世凯称帝的戏中得了头奖,奉系的历史才有机会大放异彩。而如今,如果被老袁认为是做戏或是有大阴谋,搞不好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动作会先行降临到老爸的身上。这样,不要说自己利用奉系一展抱负,会不会因此改变奉系发展的进程亦未可知。
去,还是不去?天人交战下,张汉卿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既然袁世凯咬住要我去,看来父亲不给他点信心是不行的了。反正我无兵无权,就一毛头孩子,袁世凯也不至于太在乎我,时间还多,到时候我见机行事即可。”在他心想中,名动天下的蔡锷都能跑掉,何况自己一个无名小卒?他安慰自己:奉系五虎将中的重要两位这会儿恐怕还在北京城里漂着呢,我去探探路认识下先。”
张作霖不愧是枭雄,只思考片刻就坚定地说:“去!我在北京城里还有些门路,到时候设法把你弄回来。不过在北京要低调,最好让老袁对你失去兴趣,你逃跑的机会还大点。”
张汉卿当然明白,质子就要有质子的觉悟,他哂笑着说:“无非是装疯卖傻花天酒地,只要表现得对他没有不利,袁总统是乐见儿子成为富家翁的。”父子俩一阵奸笑。
不过张汉卿还记得王以哲的事。他建议说:“趁着现在没事,父亲还是把奉天讲武堂重新开起来吧。袁总统一旦作了皇帝,天下肯定大乱,到时候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谁有兵有将谁就是草头王。父亲不趁着这得天独厚的条件网罗一批人才,白浪费了东北讲武堂。二十七师是父亲起家的队伍,将官带兵能力也要练练,将来都是奉天军队的种子。再说父亲如果兼了堂主的职务,这些毕业的将领都是父亲的学生,天地君亲师,师生关系可比结义可靠多了,在大义上也好看。”
这是指张作霖不改绿林作风、喜欢和部下拜把子笼络人心呢。对张作霖来说,这是自己、也是胡子兄弟们发迹前常用的招数,没办法,在没有物质利益刺激他人跟着自己混之前,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出的办法。
当然也不可靠,像他之前就和冯德麟拜了把子了,现在双方为了奉天都督的职务暗地里已经较上了劲,翻脸只在早晚。张汉卿说拜把子不可靠,张作霖也是认同的,现在张汉卿提出了新办法,听起来要好很多呢。
何止好很多!一个黄埔军校,缔造了国民政|府几十年的存在。而且成系列地“催生”一批批将领,总比在战场上摸索强得多,世界各国都把创建军事院校当作军队增强战斗力的法宝,像德国陆军的普鲁士军官团一手支撑起德队的荣耀。
大字不识几个但对传统的仁义礼智信很信奉的张作霖表示认可这套理论,不是张汉卿讲得有多精彩,而是正说中他想做的事。这样愉快的交流让他能够接受张汉卿更深入的撺掇。
“我之前和父亲谈的筹备兵工厂的事,也可以先进行选择址的工作了。老是买兵器不是常法,一是贵,二是乱,三是随时可能被人卡住脖子。欧美日列强之所以能称作‘强’,除了军队能打仗之外,装备自给是关键。”
“还有像那个青年王以哲的一类人也要用好。部队里面都是大老粗,有这些能够识文断字的加入,将来发展肯定坏不了。可以先把王以哲作个标杆,吸引一批学生进来。”
张作霖也有同感,他琢磨这些事也久了。
第10章 奉天讲武堂
对张汉卿而言,不但自己,就是乃爸二十七师的官兵们也甚少受到系统的军事培训,这对一支立志于撑起东北一片天、并伺机壮大的军队来说是非常不能接受的。另外,没有带过兵的军官,是不合格的;没有受过合格训练的军官的指挥,在战场上就是对军人的犯罪。
在这个意义上,他要建军校。
而东北本来就有军校,那就是著名的东北讲武堂,它在中国的军校史上也非常著名,与云南讲武堂、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以及后来的黄埔军官学校并列为当时中国的四大军官学校。
1907年8月,东三省总督徐世昌遵照清政|府兵部奏定“各省应在省垣设立讲武堂,作为带兵者研究武学之所”,遂借用奉天陆军小学堂房舍(大北关老将军府院内)最终设立东三省讲武堂。1908年10月移至奉天省城小东边门外,校名始为东三省讲武堂普通科,又改为陆军讲武堂选拔巡防营优秀军官入堂培训,学期一年。辛亥革命后停办。
这个军校在1912年的时候,因为张作霖的巡防营改为陆军师,张为整顿军队,又继续开办,名为陆军二十七师随营讲堂,分为军官团和军士团,1915年因中日交涉再次停办。要再次开办,需追溯到历史上的1918年末,张作霖就任东三省巡阅使后。当时张作霖为了在东北进一步称霸,大肆扩军。但是奉军的老班底大部分出自绿林,没有受过正规教育,既无政治远见,又无军事素养,打仗时仅凭一股子蛮劲。为了解决军官不足问题,雄心勃勃的张作霖认识到:要想称霸天下,必须培养军事人才。针对奉军“冲锋对垒勇敢有余,决策理论指挥不足”的现实情况,张作霖才重开讲武堂。
不过真正落到纸面上要到1919年3月,在原东三省讲武堂原址重新开办讲武堂,校名定为东三省陆军讲武堂,隶属东三省巡阅使署,先后举办八期。作为奉系军阀的军官学校,奉系军队的高、中级军官基本都经过它的培训。它在提高奉军的战斗力,促进奉系军阀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起过重要的作用。
奉天讲武堂原来就是东三省最高的职业军官培训场所。后来东三省讲武堂的教官,都是在军队中有一技之长的人物,各有特色。像吴俊升精通骑兵作战之法,张作相在步炮联合方面颇有所长,以及姜登选的步兵操练等等,在当时军界都是有名的。
在可预见的将来,父亲麾下的军队起来越多,如何很快完成对军队战斗力和指挥能力的提升?答案是教育和培训。三年后再开?时不我待。所以张汉卿积极游说张作霖尽快重新恢复奉天讲武堂的开立,他向张作霖说:“父亲既然知道讲武堂的好处,为什么不越快开办越好?”
张作霖被儿子一鼓动,心里痒痒的,但是面露难色:“现在省城人心思动,外有那人堵心,老袁在这时候还同时恩封许、孟,不就是防着我吗。现有一个二十七师的供给上已经吃力,我是有心但无力啊。”
张作霖所说的那人,正是同城的二十八师师长冯德麟。作为绿林的前辈,冯德麟和张作霖先后由马匪被朝廷招安,也先后在各自的领域大放异彩。当初,两人为了共同的利益还结过拜;现在,为了独霸奉天这个共同的利益,两人却又分道扬镳了。没办法,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这两只公虎为了占一块地盘,翻脸是势必的。只是因为目前有共同的敌人段芝贵,双方暂时都隐下这个心思。
张汉卿点头说:“正因如此,内忧外患之下,更要抓住军队人心。同样都是师长,父亲比冯师长的最大利好就是坐镇奉天,如果不聚拢人脉,就白浪费了这先天条件了。重开讲武堂有诸多好处:一者可以练将。从民国初建到现在,父亲的官兵可是有时间没有打过仗了,这带兵打仗的能力是用进废退,至不济也要常练着。未来要保住势力,枪杆子最重要,一批能打仗的将领才是父亲最大的倚仗。
二者可以通过集训,整顿部队思想。更重要的是,通过一批父亲亲自带出来的学生军官安插在各部,可以打破二十七师的各个山头林立的状况,让父亲的权力更巩固。将来有机会实力扩大,也有得力的人手可用,不至于临时抱佛脚。”
“教官就从军官中挑,先准备一些必要的设施,再逐渐一一增添,总之是先把架子拉起来再说。至于财力,也不至于差了这点,从今天起,父亲给我的生活费就减半吧,另外我们府里的日常开支也能减缩就减缩点。另外父亲不是从日本人手里借了500万元吗?先别急着还,救急要紧。父亲兵力越强,将来机会越大。只要地盘扩大了,钱自然不是问题。”
张作霖欣慰之至,父子同心,其厉断金。雄心勃勃的他本就认为:要想雄霸天下,必须要有雄厚的兵力和源源不断的人才。而且,他在整军经武、大肆扩军的同时,也常常深感军事人才匮乏。现在接班人能有这种意识,当真是张家之福。于是父子有感应,两人在光大讲武堂上一拍即合。
张作霖又和几位亲信交流了一番,对于为将来扩大地盘而建军校,基本上武人都觉得有些必要,这事基本上就定了。
校舍是现成的,教员也有。先学理论再谈实践,一步步走起吧。
仿照后世黄埔军校的成就,张汉卿积极建议张作霖亲自担任奉天讲武堂的堂长(校长),对外声称为用以彰显其重要程度,从而带动各级军官入学的兴趣。在中国,这是官场常态,像乾隆就是兼任了《四库全书》的总编撰,从而使纪晓岚得以顺利完成此一重大文化盛举一样,所谓老大难,老大出手就不难。当然,能够培养并掌握嫡系亲信是另一个隐而不发的深层意义。像老蒋,不就是靠着黄浦军校的一堆毕业生才能够在中国政坛呼风唤雨几十年吗?
张作霖委任张作相为教育长、孙烈臣为总队长,设教育、庶务、军需、军医、兽医、书记各官,学员编为四个中队。堂长之下设监督一人,由张作相兼任,萧其煊为教育长,增设步、骑、炮、工、辎术科担任官各一名,由队长或教官兼任,中队设置步、骑、炮、工、辎五科,培训对象主要是奉军各部队在职初级军官,每期400名,学期一年。
学习内容分为学科和术科两大部分。学科有两项,一为六大教程(战术、兵器、地形、筑城、交通、军制),二为典范令(各兵科操典、射击教范、阵中勤务令、通信教范、内务规则、陆军惩罚令等),以及马学、卫生学等。
术科则包括操场教练、野外演习、技术体操、劈刺、马术等,教官由国内各军官学校和留日回官担任。
二十七师所有排及以上军官必须参加为期一年的这种进修,是为军官班。由于人数较少,经张汉卿建议,除招收现役军官外,同时留出一半名额供有志于从军的青年学生、及一部分有小学知识程度的士兵报考,入军士班,学习期限亦为一年,但青年学生毕业后须见习三个月方准补用为初级军官。这是当初答应那个慷慨激昂的王以哲的决定,也是把新鲜血液加入到奉军中的好办法。
王以哲果然守信,在讲武堂宣布重启的当天就主动报名来了,不但他来了,还带了一批同学。这些热血青年,怀着一腔报国热血,准备在讲武堂大干一番。
不要小看这些学生:相比于传统的兵油子,这些青年最大的不足是未经实战,但是只要有充足的时间,这些能够识文断字的书生绝对会后来居上,因为高素质的军士可以更快的掌握高技术武器,多兵种合成化程度也高,这已是时代的通识。有文化的士兵同样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经过理论的熏陶,其战场经验可以很快地转化为知识,并迅速提升军事水平,事半而功倍。
当然,这种培训不是一帆风顺的:习惯于大老粗生活的军官们非常不情愿于重新拿起笔杆子重回训练场,只是张作霖有严令,未经讲武堂进修合格之人员,不能从事于各级部队一线主官的岗位。当然,有机会晋升的识字士兵及投身于军营的社会青年学生们对于这个既能提升军事素养又能很快看得见实效(职级)的讲武堂是怀着十分崇敬的心理来加入的,其学习效果不可同日而语。
本来同样是基于充实自己的心理,张汉卿本计划要参加第一期的培训,但是因为要做人质,暂未能成行,但是决心却让张作霖大吃一惊:这个长子他是清楚的,聪明机智是不用说的,但是作为人人呵护的少将军,他又惯常不为清规所扼累,小小年纪,能够吃得了这个苦吗?不过,儿子主动要去锻炼,做父亲的当然乐见其成。就是张汉卿不愿意去,他还要想方设法逼他咧。在这个乱世,执掌兵印子,没两把刷子怎么行?
不过现在谈论此事为时尚早,还是先顾眼下吧。
第11章 觐见
“总统钧鉴:今有犬子学良,性格乖戾,不服管教。弟也不才,无能为力。闻大总统处素有大儒,仰慕久矣。弟欲令其亲赴京师,旦夕聆听教诲,以使成为国之栋梁。”
一份洋洋洒洒数十字电报,驱除了袁大总统心头最后一点疑虑。关外强人张作霖服软,语带双关。双方在教育下一代问题上取得共识,宾主尽欢。不过袁大总统欣喜之下,他又怎么真的好意思对其子进行“管教”?
三天后,张汉卿进京。
草莽出身的张作霖,对于自己的这个长子的安全问题还是很尽心的,不但精心抽调了一支数量虽少但精干的亲兵充作张汉卿的私人卫队----这是张汉卿前生今世的第一支能够完全服从其命令的队伍,算得上是他起家的本钱。本来,既然来到虎穴,十数人与百千万人相差其实并不大。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毛头小子,搞那么多人的卫队做什么?但是张作霖仍然执意地作出了安排。
作为卫队长的谭海和高纪毅都是张汉卿自己指定的。对谭、高,老实说,这两个人,他之前素未谋面,但是在心里早已引为亲信。
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张学良四大副官之首,谭海此时不显山不显水。他家境贫寒却老实厚道,好不容易成了婚却苦于生活无着。因为他的父亲与张作相曾结拜为异姓兄弟,所以在家里闲居几个月后,谭海来到奉天城找到张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