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也是人,也会感觉到晚年寂寥,所以他早些年也认养了一个儿子,用来承继老冯家的香火和家产。
如今儿子已经选官外任,倒是给他留下了一个小孙儿在家。
今日他正好休沐,便在家中教导教导孙儿,或是听听小曲,这便是他最大的爱好了。
晌午过后,听见门房来报:外面来了一个老头,说是老爷您家乡凤祥的远房表弟,还说定要见见您。
冯祥心中便想,我老冯家当年要是有条活路,父母也不会狠心把我送进宫去了。
如今这一甲子都快要过去了,却又哪里冒出个表弟出来?
不过既然对方能说出自己的老家是凤祥的,倒是不妨见一见。万一要真是亲戚,凭如今咱这位分,倒是可以帮衬一把。
因此便叫把人领进来。
书房之内,冯祥一身大紫袍,端正庄严的坐着喝了口茶,果然一会儿就见下人们领了一个粗布麻衣的人进来。
奇怪的是,对方竟然还包了个头巾,一眼不能看见正面。
冯祥便有些不悦了,道:“抬起头来。”
来人倒也不迟疑,将头巾摘下,慢慢抬起头来。
“包冉?”
……
当晚,冯祥回到熙园濯沉殿伺候。
见太上皇晚饭之后心情不是很好,又命宫人在后方花园子当中点燃了三盏烛台,而后自己就坐在寒夜中,神色萧索。
冯祥便知道太上皇又想起前尘往事了,因此拿了一件内宫精制的虎袍过去,给太上皇披上,一边道:“万岁爷若是思念三殿下了,不若奴才这便吩咐下去,给三殿下做一场冥寿,以告慰三殿下在天之灵吧……”
冯祥知道,今夜,正是太上皇第三子元祏的寿辰。
太上皇没动,只是微微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摇摇头。
冯祥便不再说话,就这么站在旁边。一会之后,太上皇终于说话了,他幽幽道:“冯祥,你说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因果循环,轮回报应之说?”
冯祥听闻,正在思索该如何回话,太上皇却又道:“朕本来有十三个儿子,为何他们都要早早的离朕而去,难道真的是因为朕的前半生造成的杀业太重,所以,这是老天爷对朕的惩戒?”
冯祥道:“万岁爷多虑了,自古以来,除了和平时期的君王,哪位不是尸山血海中成就的帝业?当年帝国未稳,若非万岁爷雷霆手段,诛灭一切心怀叵测者,扫平外族,大玄哪来今日的承平日久?
太上皇是为了天下太平而杀人,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杀人,这是无与伦比的功绩,老天爷又怎么可能因此怪罪呢。”
听到冯祥提及他往日的功绩,太上皇的脸上笑了笑,不过眼睛在看到花园内的几盏烛台之时,终究还是暗淡下来。
“之前你说朕在思念老三,其实不对。朕并非在思念他。
当年天下承平,朕身边也只剩下三个皇子,原本朕是对他寄予厚望的,以为朕的三个儿子当中,将来也只有他才堪能继承朕这万里江山!
可惜,他自己德行不守,总归还是犯了大错,所以,他是死不足惜。
朕只是伤感,没能答应他最后的一个请求。
朕依稀记得,他临死之前还跪在朕的面前,求朕饶恕他的妻儿。
朕当时愤怒,怒其不争,更恨,在他心中,究竟有没有把朕当做他的生身父亲?他的儿子,难道不是朕的孙儿,他在临死之前,居然还在担心朕谋害他的妻儿。
后来朕才明白了,他的担心,是对的。”
太上皇娓娓道来陈年往事,说的极为平静。
“万岁爷不必自责,当年的事奴才也是知道的,虽然文武百官都在猜测万岁爷是否会因为三殿下的事,迁怒义忠亲王府。
可是奴才知道,万岁爷心中其实早就原谅三殿下了,之所以将王府圈禁,正是为了保护王府。
是那白莲教大逆不道,竟然胆敢血洗王府……
之后万岁爷将大玄境内整个白莲教连根拔起,也算是告慰了王府众人的在天之灵了。”
“哼。”
太上皇忽然冷笑一声,阴鸷道:“莫非连你也以为那真的是白莲教所为?呵呵,玷污了他们的圣女,这种把戏也敢在朕面前摆弄……”
说完,见冯祥已经跪地请罪,他便挥手叫起,谁知冯祥竟不尊话,反而磕头道:“奴才有罪,请万岁爷恕罪!”
“哦。”
太上皇微微坐正了身子,饶有兴致的道:“说说,你又犯了什么事?”
他以为,不过就是冯祥或是他手下的人收了别人好处,或是在外面仗势欺了人。这在大太监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太上皇早非年轻时候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之人。
“奴才未经万岁爷允许,带了一个人进了熙园。”
“什么人?”
太上皇眉头一皱。冯祥作为熙园总管,熙园中大小事情几乎都是他在署理,安排一个两个闲杂人等根本不用向他汇报。如今这般作态,只能说明,干系重大。
“是甄老将军身边的家将包冉,他说有要紧事要禀报万岁爷,且此事干系太大,不能惊动旁人,所以恳求奴才带他进来面见上皇。”
冯祥叩拜道。
“甄啸?”太上皇深深地看了冯祥一眼:“带过来。”
冯祥什么性子他太清楚了,若非知道什么,以他谨小慎微的做派,根本不可能私自带人来见他。
察觉到之前冯祥有意引导他说了那番话,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
半晌之后,一个老太监装扮的人,被带进濯沉殿,来到太上皇平时偶尔会见朝中大臣们的宽广威严的书房。
“小人包冉,叩见老皇爷。”
包冉,甄家包太爷,也就是那日贾宝玉在大街上所见到的,包勇的爷爷。
“你就是甄啸身边的那个家将?”
“回老皇爷,正是。”
太上皇坐在案首点点头,显然对此人还有些印象,然后便直奔主题:“说吧,你来寻朕,是有何事?”
包冉不答,先环顾四周。冯祥连忙道:“此乃太上皇书房,闲杂人等皆不敢靠近,你就直说吧。”
包冉似乎这才放心,然后神色也变得激动起来,叩首道:“回老皇爷,小人有天大的事,要向老皇爷禀报……”
……
第200章 七王子
十盏烛台摇曳,威严的书房之中,只有包冉一个人的声音。
但是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便在此间的主人,也就是整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心中,荡起了惊涛骇浪。
太上皇一手紧紧握住案上的一方宝砚,指节发白,身子前倾,寒着声音问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可知道,此话但凡有半点不真,朕立马便可以下令诛你十族!”
包冉道:“回老皇爷,小人不敢有半句谎言。当年三殿下兵变身死,小姐唯恐王府遭受波及,不能给三殿下留下一根香火,便求老爷将七王子殿下带离王府。
老爷将七王子殿下带出王府之后,怕日久败露,又从城南寻来一名差不多大小的男婴送入王府当中。
原本老爷想的不过是待风波平息之后,再将七王子送回王府,谁知道没隔几日,王府竟惨遭屠灭,连小姐也死在其中。
老爷痛失爱女,悲痛欲绝,自不敢将小王子的身份暴露,所以便辞官回了金陵,并命儿媳邹氏假孕,待八九月后佯装产子……
所以,老皇爷,现在的甄家二少爷不是老爷的孙子,而是老爷的外孙,当年忠顺王府的七王子殿下!”
太上皇猛然站起来,双拳握紧,逼问道:“所以,当年甄啸表现的心灰意冷,辞官回乡,竟是为了遮掩他偷走朕的皇孙一事?!”
太上皇心神变换,悲喜怒皆有之。但他毕竟是帝王,很快便收敛住情绪,冷冷道:“既然如此,当年他都百般遮掩,如今你为何敢将此事告诉朕,难道就不怕朕灭了甄氏满门!?”
偷盗龙子龙孙,混淆天家血统,罪比谋逆!
包冉神色不变,伏地叩首后,缓缓道:“十三年前,京城腥风血雨,连王府都被人灭门。京中人人自危,形势诡异复杂。老爷之所以将小王子殿下带走,只是为了替小姐留下唯一的儿子,也为三殿下他留下最后一条血脉!
后来老皇爷退位,四殿下登基称帝。
老爷深知三殿下与四殿下之间不睦,更不敢将此事暴露。所以只求七王子殿下能够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安度一生,再也不要卷入皇权斗争的漩涡当中。
老爷当年临走的时候还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照顾小王子,今生都不能让他再踏入京城。
小人原本也是决定践行老爷和小姐的遗志。
可是天不遂人愿,一场变故,竟然小王子殿下变成痴傻之人!
甄家这两年来,四方寻求名医为七王子殿下医治,都不见成效。
万不得已,小人只好来见老皇爷,求求老皇爷救小王子一命,毕竟,小王子他,才是老皇爷现在唯一的嫡孙啊!”
包冉最后一句话,说的冯祥面色大变。
他立马给包冉打眼色,可惜包冉跪着,自然看不见。
他悄悄看了太上皇一眼,果然太上皇之前还略显激动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浩瀚如渊海一般。
“你可知道,就凭你刚才那句话,朕便可以诛你九族。”
义忠亲王的嫡子才是太上皇唯一的嫡孙,那么,置如今龙椅上的那位于何地?
包冉似无所畏惧,他道:“今日冒死前来面见老皇爷,小人就没打算还能够活命。小人唯一的愿望便是,让老皇爷知道,当年的三殿下,尚有嫡子遗留于世,而且,请老皇爷救他一命。”
看着跪伏在光亮的地板上的“老太监”,只见这位曾经军中将领的背脖也早已不再挺拔,两鬓也和他一样,已经是白发苍苍。
他的思绪,猛然回飞到那个战火与鲜血纷飞的年代。
“父皇,儿臣长大了,也要像父皇那样,驰骋疆场,建立不世的功业!”
“好啊,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学会骑马射箭。”
……
“父皇,儿臣今日亲手斩杀了一个瓦剌人,连甄将军都夸儿臣勇敢!”
“好。”
……
“父皇,此战儿臣请为先锋!”
“不可,此战甚险……”
“为了天下一统,为了父皇的盛世江山,儿臣无惧!”
战胜还营。
“呵呵呵,三殿下有勇有谋,机智过人,实乃我大玄之福。”
“陛下,末将有一女,年方十三,生的那是模样标致,好看的很,我看三殿下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不知陛下觉得末将的女儿如何?”
“哈哈,你这老匹夫能生出什么漂亮的女儿,先带过来朕瞧一瞧再说。”
……
“禀陛下,三皇子攻破瓦剌重镇鸡鸣关,鸡鸣关守将逃跑……听闻鸡鸣关守将妻女在此地颇有艳名,三日前一同被三殿下手底下的人劫入了军帐……”
“这个混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