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乐得看香菱被晴雯欺负。
袭人偷偷看了贾宝玉一眼,见贾宝玉眼中满是笑意,心中多少明白了些自家二爷的心思,又哪里会去破坏二爷的好事?
再说,虽然贾府没有暖床丫鬟这个规矩,但是以前每年冬天,她们也是要用热水袋和手炉提前把被窝给烫暖和的。
如今二爷既然想要用香菱来暖床,她也没理由拒绝,因为这个确实比较省事了……
笑了笑,袭人道:“小丫头们把水都备好了,二爷今儿奔波了一日,不如去洗个澡再休息吧,正好……正好到时候床也暖和了。”
贾宝玉瞧了宽大的床上,被晴雯裹的只露出一个脑袋的香菱,点点头,往浴室走去。
贾宝玉和袭人、麝月出去了,晴雯看着一副可怜模样望着自己的香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立马隐去,笑道:“你别动,这可是二爷的命令,你要是不给他暖床,等会二爷该生气了。”
香菱果真不再动了。
晴雯又看了她两眼,便出门往自己的屋子去了。
今晚,不该她当值。
第36章 铡美案
翌日清晨,袭人和麝月给贾宝玉洗漱毕,正穿衣服,看着亦步亦趋从卧房走出来,顶着两个“熊猫眼”的香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二爷,您昨晚对她做了什么,你看她的眼睛,感情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麝月性格与袭人相若,却又要“辣”一些,出言打趣道。
香菱顿时羞得捂着眼睛,杵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跑出去还是上前帮忙。
贾宝玉反问道:“你说我能对她做什么?”
这么一说,麝月自己也臊了,白了贾宝玉一眼,不敢再打趣。
贾宝玉这才瞧了香菱两眼,眼中也出现一抹笑意,对袭人道:“今儿给她放个假,让她在自己屋里好好补个觉,这丫头呆的很。”
“是。二爷就是不吩咐,以后这屋里谁还敢使唤她不成。”
袭人笑道。
旁边的香菱脸更红了。
贾宝玉看在眼里,心道香菱这小丫头看来也不完全是什么都不明白嘛,怎么昨晚在被窝里像个鹌鹑一样,害的他有心想做点什么都没好意思,怕吓着她。索幸当真就把她当个暖床宝,外加抱枕,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昨晚这妮子要是“懂事”一点,这会子估计地位当真就超过袭人了。
想起今早袭人两个进来服侍他起床,眼睛老是往被单上偷瞧的样子,贾宝玉就觉得有趣……
到贾母房里,简单的吃过早饭,也未及多与黛玉说话,便去学堂上学去。
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自从搬到王夫人院里之后,早饭也就不回贾母院吃了,只是中午和晚上,依旧过来陪贾母用膳。
荣国府的私塾学堂在梦坡斋以东,是一个独立的院落。
夫子柳清白,进士出身,翰林院侍讲学士,就算在翰林院也是资格极老,地位极高的,在士林中也颇有名声。
不过贾宝玉觉得,他在朝廷里肯定混的不好,要不然也不会一辈子待在翰林院编史讲史,然后光荣退役了……
话又说回来,这做了一辈子学问的人,在学识上确实没话说。贾宝玉迄今为止除了柳清白之外,接触过学识最好的人莫过于贾雨村了,只是那厮凡俗之气太重,与柳清白比起来,“仙气”差的太多。
相比较之下,贾宝玉却居然发现,他更喜欢与贾雨村那样的人打交道。
因为……
“昨日下午你为何缺席?”
一身长儒衫打扮的柳清白刚走进学舍,便点名贾宝玉起来,责问道。
昨日荣国府那么大的动静,贾宝玉才不相信柳老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说,他临走前叫小厮到学堂里,叫贾兰帮他请假了的。
“回先生,昨日府中突降圣喻,因家父与家兄具不在家,学生只好代父接旨,然后出门通知家父。因为事有紧急,不及向先生面辞,故而只得让家侄代为告假。”
贾宝玉弯腰拜道。
柳清白道:“府上人丁众多,何人不可代为通传?你不过一学童,何故如此殷勤,莫非汝在这般年纪,便已是一心专营权势富贵?
况且我早有规矩,非先面请,不得告假!
昨日你缺席,念在尚算事出有因,我只做小惩,打你五个手板,你可有不服?”
柳清白手持戒尺,走到贾宝玉跟前。
“不敢。”贾宝玉嘴角抽了抽,乖乖伸出手来。
说实话,贾宝玉完全可以不受此“刑”,毕竟昨日他可是为了完成圣喻才耽误功课。柳清白为此责罚他,完全可以说是藐视皇权……
但师徒好比父子,贾宝玉虽然可以据理力争,但是最后哪怕他争赢了,柳清白认错,他一个不敬师尊的名头就跑不掉了。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乖乖认罚。
啪啪五个手板下来,贾宝玉感觉手心也火辣辣的,这柳老头,打起人来是不讲情面的。
贾宝玉心头暗骂这该死的压迫,让他们这些学生毫无人权,却立马就悔悟,若非这种封建制度,自己又如何能做“宝二爷”,名正言顺的让美香菱暖床呢?
迅速将这种错误的想法抛出脑海,贾宝玉再想想,五个手板已经这样,想想贾环经常挨个二三十个……贾宝玉心中已经很平静了。
柳清白打了人之后,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些,默默地走回神圣的讲台,慢慢转身,面对着堂内仅有的三个学生,道:“今日,我们继续讲《礼记》,在此之前,我想先给你们讲一些别的。”
柳清白扫视了一下离自己不过丈二远的三个学生,见他们都正襟危坐,便继续道:“你们这等侯门公府,家中应当有经常摆戏,有谁听说过《铡美案》这出?”
“有,我知道!”
柳清白的课,平时都是他在讲,弟子们只需要听就可以了,很少这么开场直接提问的,而且还是提的“学问之外”的东西,贾环难得逮到这样的机会,因此柳清白一说完,他就站起来大声答道。
“这个戏文说的是大坏蛋陈世美当了驸马之后,便不要他的妻子了,还派人去杀他的妻子,那个杀手叫,叫……反正最后他干的坏事都被包青天发现了,用狗头铡把他斩首了……”
贾环摸着头,全力以赴的开动脑筋,将以前看过这出戏的内容说出来。他觉得这出戏可精彩了,特别是黑脸的包青天把那个长得像他宝二哥的陈世美斩首的时候,那感觉,真是太刺激了。
柳清白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让贾环坐下,然后补充道:“贾环说的没错,陈世美原不过寒门相公,十年寒窗,何等艰难,岂料一朝得道,高中状元,便忘恩负义,不但抛弃糟糠之妻,为掩盖事实,攀龙附凤,竟对结发妻子痛下杀手,如此虎狼之心,罪恶昭昭之人,也就难怪最后会被枭首于龙头铡之下。从中,你们可悟出什么道理?贾兰,你来说说。”
柳清白见贾兰目中有沉思之色,便提名道。
贾兰起身,行礼毕,回道:“回禀先生,学生觉得,善恶终有报。世上有恶人,便有包大人那样的青天大老爷除恶扬善,声张正义。我母亲时常教导我,要用心读书,将来才能报效朝廷、成就一番事业,成为像包大人那样惩恶扬善的人!”
柳清白不动声色点点头,不想这个平日里不言不语,看起来也还乖巧的小学生,竟有这般志向。只是,希望他能一直保持本心,将来或可成为贾家麒麟子也不一定。
并未对贾兰的话做出点评,转头看向低头看书的贾宝玉:“宝玉,你觉得呢?”
贾宝玉站起来,一手压在开合的《礼记》之上,想了想道:“回先生,学生觉得,陈世美之过,过不在善恶,而在于朝廷,在于皇帝。想那陈世美,生性贫寒,虽才学有余,又如何经得住骤然的泼天富贵?
公主之尊,不在一室一家。公主之事,也不能以一门之事论之。
是仁宗不察,轻易将公主下嫁,将公主府的权势与富贵放在了久贫的年轻状元郎眼前,引诱他迈入深渊。
皇帝之不察,乃是朝廷之不察。
一国之状元,何等荣耀,竟不能查其家世、清白,误使国主将爱女嫁与有妇之夫。是朝廷官员之不察,一味巴结权贵,给并无实权的驸马大开方便之门,甚至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终至时局败坏,世风低迷。
这世间,为恶者极多,然而又有几人能如龙图阁大学士一般,又有几人敢如他一般?
所以,与其以善对恶,以是对非,不如高屋建瓴,肃清弊政,改革制度,以致于上下通明、海晏河清,让为恶之人无所遁形,让心有恶念之人不敢出手。
先贤有云‘达则兼济天下’,学生愚见,这兼济天下,绝非施一粥一饭,杀恶徒十人百人,而是以上位者的胸怀,施行利国利民之策,以安天下万民。使眼中所见,再无饿殍,使辖地之内,流寇拾锄。
此方为大善,亦吾所感。”
贾宝玉尽管侃侃而谈,旁边的贾环和贾兰两叔侄早已惊得张大了嘴巴。
先生不就提了个陈世美忘恩负义的议题,怎么连家国情怀、治国方略都冒出来……
二叔(宝二哥)没事吧?
柳清白也几乎是目瞪口呆的表情,他自诩清流名士,但他自忖,他也说不出这般正气凛然(不要脸)的话出来。
第37章 嘻戏
“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感悟和见解,不错……”
柳清白简单的夸奖了贾宝玉一句,然后收敛面容,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之所以与你们讨论这《铡美案》,便是告诫尔等,哪怕取得再大的权势与富贵,也不可为恶,当谨记前人教诲。如今贾妃娘娘摄凤藻宫,贾家也成为皇亲国戚!你们今后行为做事,要更加恭勉谨慎,因为一旦你们犯了错,伤及的不但是贾妃娘娘的颜面,甚至可以说是有伤于国体!你们可明白?”
柳清白清正严肃的说完,贾宝玉三人皆站起来,躬身应道:“谨遵先生教诲。”
贾宝玉此时才明白柳清白绕了一圈,原来目的在于此。亏他之前还以为柳清白是要考教他们的眼界和操守呢……
……
贾政今日很忙,刚下朝,便有数个同僚拉着他在殿外道恭贺。及至回了工部大堂,连同尚书杜安樘在内十数个同僚也来恭喜。
然后一个下午,陆陆续续有六部以及其他衙门与他有些交情的人也过来寒暄。
贾政面上虽显得谦逊平淡,丝毫不以女儿尊贵而自傲,但是心中着实很是高兴。
为官二十余载,他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众星捧月”一般的感觉。
一直到下值回府的时候,贾政还有些轻飘飘的,连以往一直没注意过的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也觉得特别的顺眼了。
进府之后,恰遇柳清白带着家随准备回府,贾政便邀他入正厅叙话。
柳清白比贾政大十余岁,以往同在一朝为官。贾政虽然出身国公府,是根正苗红的权贵子弟,但柳清白看中贾政为人却无一丝权贵子弟的骄横跋扈,反而一心向学,对于他们这些清流文士也一向敬重有加,故而与之交好。
此次赋闲之后,柳清白不抵贾政诚心相求,加上他也有“桃李满天下”这样的文人追求,故而答应进国公府,利用余生教导贾家子弟。
虽然他自己不是攀附权贵之人,但他却也明白,侯门公府的子弟,一旦学有所成,出人头地的机会,要比寻常人家的人大的多!
“存周可是想问后辈的学问进展如何?”
进府教导贾宝玉三人半年之久,贾政很少过问他关于贾宝玉三人的学习情况,贾家也无人干扰他的施教,这一点他是很满意的。此时看贾政的神色,他知道贾政是想了解自己子弟的情况了。
贾政道:“劳烦柳兄在府上屈就半载,我家那三个不肖子弟顽劣,若有什么不服从管教之处,柳兄尽管告知,我定然严加惩处。”
柳清白摇摇头,道:“贵府乃钟鸣鼎食之家,学生皆知礼仪,并无不服管教之处。不过论读书举业、科举文章的天赋,我教导了他们半年,亦有些看法。”
贾政立马正色道:“刘兄但讲无妨。”
“兰儿、环儿不过总角之龄,年纪尚小,我并不敢直言将来能否有所成就,只是单论读书的慧根,兰儿天性聪敏,勤奋好学,我观其言行,似乎是其母亲教导有方之故。”
贾政点点头,自家子孙如何,他也是大概知晓的,如今听柳清白亦如此说,他心中不由对贾兰又多了几分重视。
“至于宝玉……”说到这儿,柳清白顿了顿,想起上午贾宝玉一番直逼朝堂诸公廷辩之时的长篇大论,他斟酌的道:“宝玉天赋迥异,思辨成熟,加之恪守言行,尊师重教,几有过目不忘之能。若是善加引导,将来成就不可估量……”
“当真?”
贾政面色大喜。见柳清白眉间一皱才知道自己失态,然后道:“柳兄见谅,只因犬子一年之前尚且不思学业、顽劣不堪,只在近半年以来,忽然知礼懂事了许多。”
柳清白释然,道:“古语有记载,凡天赋异禀者,性中多带有几分迥乎与常人之性,或痴顽,或脾气怪异,甚至小时愚钝不堪……但是一遭顿悟之后,便一飞冲天,旁人难以企及。
我听说宝玉降生之时,乃是衔玉而诞,或许,他正是这样的一类人也未可知。”
贾政拜道:“若是当真如柳兄所言,便是我贾门之幸!”说完,贾政看了柳清白一眼,犹豫了一下,道:“一个月之后,乃是熙园太上皇大寿,我欲带之前往,不知柳兄以为妥当否……?”
柳清白一听,便明白了贾政的心思,道:“此乃府上家事,存周实则不必问我。不过既然你开口,我也说一句,宝玉既才思敏捷,有读书的天赋,正该让他专心学业,走科甲出身,将来才能更好的立足于朝堂。
世家之间的交接应酬,还是不宜让他过早的接触,以免被花花世界、赞美之声扰了心智,须知仲永之伤,前车之鉴。”
贾政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