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屋,才发现王夫人也在,不过她和贾母一样,都是安静的,听着那妇人哭诉,而不发一言。
贾母本来面色不怎么好,一看见贾宝玉进来,立马打起三分精神,招呼贾宝玉上前。
贾宝玉知道贾母昨日肯定很担心他,所以之前就算贾母不派人来叫他,他也会过来请安的。
应承了贾母的关心之后,贾宝玉才看向旁边的小丫头,道:“云妹妹也来了呀。”
正是湘云,小丫头回去了几天,感觉都忧郁了不少。
面对贾宝玉的关心,她也只是勉强一笑。
贾宝玉便明白了什么,打眼看向了那妇人。
妇人是保龄侯史鼐的夫人,陈氏。此人以前贾宝玉也见过,不过一向没有什么好印象,大概是因为她对湘云不大好的原因。
陈氏在贾宝玉等人进堂之后就暂时住了口,此时见贾宝玉看她,更是立马有些激动起来:“宝哥儿呀,你要救救你表兄呀,他被你们禁军的人抓走了,到现在还没有放回来,还不知道他这会儿在牢里过的怎么样,吃没吃苦呢……”
一开口,就是令人生厌的哭腔。
贾宝玉心下顿生反感,不过凭着两家的关系,以及良好的素养,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道:“不知道叔母所言具体是何事,禁军向来只听从皇帝命令,怎么会抓了表兄呢?”
一听这话,陈氏立马激动起来:“我也不知道那小畜生在外面造了什么孽,昨儿大晚上的有一伙禁军的人马上门,说是大皇子遇刺,要带你表兄去询问情况,天啊,那大皇子遇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和你表叔自然不允,谁知那些禁军十分蛮横无理,竟然还敢动手打人,最后活生生把你表兄带走了……”
贾宝玉自动过滤了陈氏的哭声。
实际上从她说到禁军开始,贾宝玉就猜到了
昨日禁军确实抓了不少人,包括很多达官子弟。其中还有一部分是他手下的人抓的。
不过,他并不知道史家也牵扯进来了。
回头看了一眼贾母,她老人家面上一片无奈之色,显然也很烦躁。
谁说不是呢,大早上人还没睡醒,就被史家这瓜媳妇找上门来,一阵哭天抢地,她心情能好才怪。
“叫你过来,正是为了你表叔家的事,正好你在禁军当值,若是方便,你就帮忙打听一下,问问史家哥儿到底犯了什么事,有没有危险,也好让你表叔母安心。”
贾母如此道。
“龙儿他年纪那么小,能犯什么事,还不就是因为他曾经去过大皇子府上,这就是罪过了?那些人抓不到刺杀大皇子的真凶,就这么四处乱抓人,还有没有天理了!”陈氏十分气愤。
贾宝玉内心冷笑。天理?皇帝的儿子死了,你还要他给你讲理?
史家已经算是好的了,只要最后查清没有关联,多半能够无事。
那些没有根基的,曾经在大皇子身边奉承的那些人,好多都已经去阎王殿报道了,谁给他们说理?
“老太太放心,只要史家表兄与那些刺客没有牵扯,就没事的,等到这段时间风声过后,肯定能放回来。”
贾宝玉只能如此道。
贾母立马有些惊疑:“昨儿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说你都耽搁到后半夜才回府?”
“确实是很不好的事,不过老太太放心,和咱们家没有干系。”
贾宝玉自然不会把大明宫里发生的事告诉贾母。贾母一向胆小,说那些怕吓着她。
果然贾母立马松口气,然后又道:“那你表叔母家的事,你看着办吧,能帮就帮一把。”
贾宝玉点点头,对陈氏道:“叔母放心,表兄的为人我也是知道了,他肯定和那些反贼没干系,叔母只管安心在家等着,估计用不了太久,人就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史家不管怎么说,都是侯府。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应该株连不到史家。
“怎么安心的了,龙儿他才十七呀,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苦,他怎么受得了那牢狱之苦……”
陈氏又开始哭了。
贾宝玉也终于知道贾母等人的感受了。
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正待再说点什么,陈氏忽道:“宝哥儿,你不是禁军都虞侯吗,你能不能想个法儿,把你表兄放出来……只要你能把你表兄救出来,你要多少银子,叔母我都可以给你,真的,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贾宝玉面色终于一沉,道:“叔母以为那禁军铁牢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禁军铁牢救人不容易,但是我也没叫你劫狱呀,你是堂堂都虞侯,从三品的禁军将军,要把你表兄从里面带出来也不能吗?
我已经打听过了,负责处置这件事的,就是大明宫的戴总管,他和我们几家都有交情,只要你和他说一声,他还能不依?”
贾宝玉笑了,“既然如此,那叔母为什么不去找戴总管,直接让他放人呢?”
抓人的是禁军,但是审讯的事,确实是戴权负责。
陈氏神色一窒,哭道:“你以为我不想啊,你表叔昨晚就要去求人,可惜,人家连皇城的门都不让进,说是全城搜索反贼,天啊,龙儿怎么成了反贼了……”
陈氏哭着,又看了众人一眼,继续道:“罢了罢了,我也算是知道了,世态炎凉,平时大家你亲我亲的,一旦有了事,都不肯帮忙,连他亲叔叔家都是这样,别人更不用说了……”
众人静静地看着她唱戏。
贾母面上就不好看了,这可是她娘家那边的亲戚!
因呵斥道:“陈氏,你要撒泼往别处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贾母生气,威势还是有的。陈氏立马不敢胡搅蛮缠了,眼泪巴巴的道:“姑母,不是我撒泼,实在是从昨晚到现在,侄媳一刻都没能安宁过,求了好几处了,都没人愿意帮我,要是连姑母也不肯帮忙,我的龙儿可怎么办呀。”
贾母显然也是气得很:“他昨晚才被抓走,你就求了几处了,有你这么大半夜四处求人的吗?”
再急的事,你大半夜的敲门,谁能给你好脸色?
况且,明眼人都知道,这种事急也没用。
不过,到底是史家的晚辈,贾母也不可能完全坐视不理。
又骂了陈氏两句,才对贾宝玉道:“你瞧着可有什么好的法子没有?”
贾宝玉摊摊手:“以孙儿之见,只有等,等到这件事过去,人自然就放了。”
“那可不可以把人先接回来,有什么问题,让他们到家里询问也是一样的啊。”陈氏适时提议。
贾宝玉根本懒得理。
无知愚蠢的人,实在没什么好理论的。
贾母也看出贾宝玉不耐烦了,因沉声道:“你要有这本事,只管去接人,我们这里实在没人帮你接的回来人,你回去吧。”
贾母下了逐客令。
听她叨叨了一早上,她也厌烦了。
陈氏立马做出委屈万分的模样,看着四周的人,就像看一群白眼狼一样,嘴巴张了张,最后一咬牙,还是站了起来。
“等等。”
陈氏惊喜的转头。
贾宝玉道:“想来叔母近日来也很忙,无暇照顾湘云妹妹,不如把她留在这里,有老太太帮忙看着,也能免去叔母一些后顾之忧。”
陈氏大失所望,看了湘云一眼,随意道:“那你就留在这里吧。”
说完便带着一票人走了。
一个野丫头,当谁稀罕似的。
若不是看在贾母老太太喜欢湘云的份上,她怎么会把她带来?现在人已经没用了,她自然不会在意湘云留在哪儿。
陈氏一走,荣庆堂的氛围都暖和了好多。
贾母见王夫人送人出去,也就不再在意,反而看着贾宝玉道:“你别瞧不起人家,她要是有你那样的见识,你身上这个官儿,就该她来当了。”
贾宝玉笑了笑,自然明白贾母话中的意思,笑道:“孙儿没有瞧不起,只是嫌她太吵,影响到老祖宗。”
贾母这才点点头,言道:“亲戚之间,都是这样,有事相互帮忙,就算帮不上,也能讨个主意,这才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
所以,不管你喜不喜欢她,她也是长辈,面子上的功夫,你也得做好,说不定哪天,你也有需要人家帮忙的时候。”
贾宝玉拱手道:“孙儿受教了。”
贾母便笑了,道:“也不是教训你,你史家表兄的事,你自己看着办,若是能看顾一点,就帮忙看着点,也算是一份人情。”
贾宝玉再次点点头,无意多言什么,遂看向湘云:“云妹妹,好久不见啊。”
湘云嘴角一抽,抓着贾母的胳膊埋了头。
她是不好意思了,她婶母那番模样,她觉得有些丢脸。
贾母拍拍她的手,让湘云去找黛玉等人玩,然后又问贾宝玉:“你今日不当值?”
贾宝玉摇摇头,“等会要去大皇子府,陛下命孙儿替大皇子操持后事。”
“怎么会让你做这样的事?”
贾母一个老妇人,初一听闻,也听出了不合理之处。
贾宝玉却只能笑笑,无法解释。
“算了,你外面的事我也管不着,只是外面这么乱,你在外面自己要小心,不要让我和你们太太担心。”
对于贾母的交代,贾宝玉自然躬身应承,然后顺势提出他和河间王府的事。
贾母自然惊奇。正好这时候王夫人也送客回来,听说此事,大为吃惊,连连追问前因后果。
然而贾宝玉也不是很明白,只能把当初河间王和今日太上皇给出的理由重诉了一遍。
待听闻河间王府只有河间王和云霓郡主二人,贾母等人终于稍安。
然后再三询问之后,觉得确实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才放过这一茬。
主要也是贾宝玉这些年和皇家实在走得近,她们才能这么快就接受。要是换做是贾琏,她们怕是就没有这么容易接受了。
……
大明宫,景泰帝一夜未睡。
早上起来,近身的侍从们便发现,一夜之间,陛下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都苍老了很多。
于是,所有人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出错分毫,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勤政殿内,景泰帝收到了冯祥去靖远伯爵府传太上皇口谕的消息。
没办法,熙园的一举一动本来就受景泰帝关注,更何况还是冯祥亲自出马。
当他得知口谕的内容之后,久久无言。
忽然问身边的戴权:“你觉得,太上皇为何那么重视靖远伯?”
景泰帝觉得奇怪,太上皇荣养了十多年了,等闲都不理会朝中大臣。
但是似乎却对贾宝玉一个后生晚辈,颇为关照。
先是赐婚,后来封爵,如今又让他认河间王为义父……
每一件事单独看起来都没什么,因为都有理由。比如赐婚是太师所求,赐爵位是因为他宁国府逆伦之乱,河间王因为没有儿子等。
但是综合看起来,却怎么也令人觉得蹊跷。
怎么太上皇如此关注贾宝玉?戴权道:“这个奴才不知,兴许靖远伯行事有章法,又有才气,所以得太上皇看重吧。”
景泰帝却摇摇头,“你这老货有没有觉得,贾宝玉生的和谁有些相像,朕每次看见他,总是会心中觉得不快……”
“这,老奴实在没看出来靖远伯和谁相像,还请陛下给个提示。”戴权道。
景泰帝目光深幽,忽然招过戴权,对他低声叮嘱了数句。
戴权面上顿时露出些许奇怪之色,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出去,招来一个太监,吩咐道:“你去找锦衣军赵大人,让他去查一下靖远伯小时候的事,越详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