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老太太目露追忆之色,道:“当年京中局势复杂凶险,你妹子其实在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把他交给你父亲秘密收养了,所以,你们去王府见到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小外甥……
后来……后来的事你们大概也知道的,王府没多久果真就出了事,你们妹婿死了,后来你妹妹也出了事,你们父亲见大势凶危,担心你们外甥的身份要是暴露也会遇到危险,这才起意咱们一家退避南京避祸。
但是你们外甥毕竟是皇子龙孙,天家血脉,私自把他带走可是天大的罪过,不得已,你们父亲才让你媳妇儿假装怀孕,演了一出瞒天过海,移花接木的把戏。”
甄老太太气弱,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便有些喘,不得不停下。
甄应嘉还没有说话,邹氏却忽然道:“不对……不,媳妇的意思是,要是老太太说的是真的,那么前儿个外头传的那个消息,又是怎么回事呢?”
甄应嘉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
是啊,京中不是传来消息说太上皇找到了当年义忠王爷的嫡子么?
要是老太太没撒谎,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他们都理解错了,圣旨里说的义忠王爷的儿子另有其人,并非妹妹的儿子?
也不对啊,好像其中明确说了是七王子啊……
甄老太太看着他们,叹道:“你们也想到了,唉,没错,我能告诉你们的是,我是决计没有骗你们的,至于那圣旨里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宝玉明明在这里,却有人已经代替他的身份‘认祖归宗’,我担心我要是再不告诉你们,这个秘密就只能跟着我进棺材板儿了,宝玉的身世,也就永远被别人给占去了。”
甄应嘉和邹氏目瞪口呆,任凭他们活了四十多年,也完全想不到还能遇到这般离奇和复杂的事情,这叫他们的智慧如何能理解的通?
甄应嘉不由的看向躲在邹氏肋下的宝玉,看他傻乎乎,呆兮兮的样子,实在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良久,甄应嘉哑沉着声音,轻声问道:“那,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
甄老太太也是一顿沉默,最后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都黄土埋到脖子里的人了,宝玉又这个模样了,可怜我的宝玉……”
甄老太太说着不由哭起来,引得甄应嘉夫妇连声劝慰。
“只是,不管如何,我的好宝玉,你们养了十多年的乖儿子,也是你们的亲外甥,他的身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被别人给占了去!我也不管他们里面有什么样的利益关系,我只要你们不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搞清楚……
不能让你们妹妹和外甥,受这样的不白之辱!”
“不过,这件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或许连咱们家也会陷入凶险之中,所以你们行事的时候,也要格外的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把宝玉暴露出去……
他已经这般模样了,你们绝对不能再把他丢在危险里面,实在不行,如你们父亲想的那样,保他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也就罢了。”
甄老太太边说边泣,邹氏也被说到伤心处,跟着哭起来。
甄应嘉则沉着心思,思索着。
老太太这番话,自相矛盾。又不甘愿宝玉被人顶替身份,又不想要宝玉涉险,该如何处理才好呢……
他忍不住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或者说是外甥,心头也是一阵遗憾。
若是早知道真相,或者现在宝玉是智力健全的人,他心中肯定会暗喜的。
一个凭空出现,没有情分亲王的外甥,显然比不得自己从小养大的亲王外甥好……
可惜,现在一切都没得说了。
罢了,就依老太太的,正好,他也想要知道,当年到底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个已经被封为靖王的“外甥”,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外甥。
第620章 大人难道还不敢赌一下?
太原府,九省检点王子腾驻扎在此。
大玄地方的文武,最高基本便是正二品衔,例如总督、节度使、镇关总兵等。
像王子腾这种超过二品的特殊官职,通常都挂着钦差的名头。
本来也是,王子腾的职责便是巡查、节制北边九省,包括西北边军在内的数十万大军……
权力如此之大,也不可能作为常备武官,只能作钦差。
钦差的权力,皇帝随时可以收回。
王子腾在太原府已经待了数个月了。
这是皇帝的命令,他只能遵从。
他最开始自然不知道景泰帝的完全用意,只是凭借他数十年宦海沉浮的经验,知道景泰帝此举必有深意,所以一直等候景泰帝接下来的旨意。
但是,他没有接到景泰帝的第二条命令,反而接到朝廷传来的让他起兵回京勤王的消息。
河间王谋反,谋害了皇帝,软禁了太上皇……
他自然是不大信的。
果然,还没等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来,便又收到另一方“朝廷”的命令,令他原地待命,不许妄动。
这种局面自然令他一时心中难安,但是经多方打探,他还是选择静观其变。
谁都知道他是景泰帝一手提拔起来的。
若是景泰帝真的死了,没有靠山的他,随便一动,或许都是天大的罪过。
不动,则再如何也没有多大的罪。
然后的每一天,他几乎都会收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直到最近几日,消息才逐渐稳固可靠。
从中固然有一些令他十分吃惊的消息,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可以确定,京城的大事结束了。
只是京城的事固然有了个结局,他自己却越发不安起来。
因为不论怎么看,景泰帝都已经死了。
而景泰帝赋予他的职权又是如此之重,后来者,是否还可以容得下他?
这是一个大问题。
钦差行辕之内,王子腾召集了数位心腹及谋士,商讨对策。
因为消息的不完全确定原因,众说纷纭,谁也没有一个确定有效的行事办法。
甚至有人提议他转程回京,以免因为远离京师而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但是很快被人给否定。
王子腾是奉皇命巡视边军,改革军制,重任在身,岂能中途无命而反?
若是如此,只怕立马就会被人冠上一个心怀叵测的罪名。
王子腾也觉得此法不可采取,遂拒绝。
一番商议之后,并无太多实质性的良策,王子腾也只能让散。
他的心腹谋士之一,名唤杜恺之的却悄然留下,等人尽散之后,方道:“大人,属下倒是有些小道消息,或许能解大人之难。”
王子腾会意,领他至书房。
“吾听闻京中传言,太上皇有意培养新晋的靖王爷继承大宝……”
王子腾一听这话,心头一震,随即摇头道:“虽然太上皇找回多年前义忠王爷的遗孤是一件震动朝野的喜事,但是,若说太上皇有意立其为储君,只怕太过牵强。”
王子腾自然有理由惊异,谁也不知道,当他知道那个天资聪颖,才情过人的外甥竟是太上皇的皇孙之时是什么心情。
当年那小子的满月宴他可是亲自去了的!
若说他是太上皇的皇孙,那么月箩(王夫人)的儿子,他的嫡亲外甥哪儿去了?但是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回思以前太上皇对贾宝玉的态度,再加上圣旨已下,已经成为事实的东西,也没有过于去纠结,反正,对他来说那不会是一件坏事。
但是要说太上皇要将江山托付给贾宝玉,他还是觉得太轻率。
杜恺之笑道:“我知道大人的意思,第一,就算二皇子谋逆已经身死,但是陛下尚且还有一子。
其二,就算太上皇不愿意再立陛下之后,也还有忠顺王爷一脉。
其三,虽然看起来太上皇似乎已经确定了之前的靖远伯便是当年义忠王爷的嫡子,但是,将之封为靖王便已经是足够的慈爱眷顾了。
靖王爷毕竟在民间长了十多年,若是立他为君,只怕天下臣民不服。”
王子腾点头,杜恺之所言,与他想的大致不差。
事实便是如此,先不说太上皇还有别的选择,就说贾宝玉毕竟并非生长在皇家,那他血脉的事,谁能确保万无一失?封为王爷,准其富贵尊荣一生便足以,册立为天子,天下人只怕难以信服。
谁知杜恺之却笑道:“三点之中,吾认为,第一点,可以去掉,大人以为然否?”
王子腾沉默了一下,勉强点头。
不用虚言,以王子腾的位置,他对于两代皇帝之间的紧张局势比别人更加清楚。
所以,从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来看,他知道,今次京城之变,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是二皇子一手策划。
景泰帝意欲逼宫,却被太上皇镇压,这才是真相。
至于二皇子为什么要紧接着谋反,他不确定,但是,有一定的猜测。
当初景泰帝的大内监临死前的那句话,他可是知道的。
所以,杜恺之说四皇子没有机会,也有道理。
杜恺之继续道:“忠顺王爷一向不为太上皇所喜,便是到了如今,也只有区区郡王之位。
至于原因,实在是太多,相信大人也悉知,就不用属下一一列举了。
加上忠顺王爷素喜男风,或许已致生育艰难,如今其已过天命,却膝下只有二女一子。
先不说小王子品性如何,只这般状况,将来未必没有血脉断绝之嫌,所以,吾认为单凭这一条,太上皇也不会考虑忠顺王爷。
当然,毕竟是太上皇唯一亲子,也不可完全排除忠顺王爷的资格,吾权且分与其三成之机,大人认同否?”
王子腾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皇帝新死,谁为新君就是天下头一等的大事,所以集思广益很重要。
“就算太上皇不愿意立忠顺王爷一脉,还有宗室诸龙子龙孙可以选择。”
王子腾道。
杜恺之笑道:“大人说的对,但是自古以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谓之家天下。
宗室中人,虽然可说是一脉,到底算不得至亲。
以太上皇之骄傲,若非别无选择,绝对不会选择这一条路。
大人莫非忘了当年义忠王府惨案了么……”
王子腾心头又是一震,他自然没有忘记当年那桩大案,当时太上皇震怒,下旨边军入境,地毯式围剿三月,生生将当时的天下第一邪教白莲教,拆碎揉烂,以致于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但是却有很多人知道,当时的白莲教,不过是做了景泰帝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就算是那样,太上皇还是没有动景泰帝。
甚至第二年,就直接传位给景泰帝了。
就因为景泰帝是他的顺位继承人,且权谋机变足够,历练足够,子嗣也健全……
或许要是太上皇没有那么长寿,景泰帝会是一个好皇帝也说不定。
“大人……?”
王子腾回神,“你继续说。”
杜恺之笑笑,道:“太上皇文治武功,古今帝王之中也算少见,若是在其之后,帝位却传至偏脉当中,太上皇如何甘心,后世提及,怕也会有所遗憾。
所以,吾认为,太上皇选择走这一条路的可能性也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