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论理不该当着薛姨妈和李婶娘的面议论邢家的不好,毕竟邢家也算是客。
但是邢忠夫妇的德行大家有目共睹,连薛姨妈和李婶娘也知道,如此倒也没什么。
再者贾母也不屑于背地里说人坏话,她只是觉得稀奇,邢岫烟在她看来,竟不像个贫寒门户出来的姑娘,身上那股子淡然出尘之气,竟像个诗书传家的小姐。
王熙凤也笑道:“老太太说起这话,我也正想说呢。
邢姑娘虽然生在那样的家庭,但是不论是身上的气度还是心性,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论理她那样十五六岁的年纪,正该是爱攀比,争论心性的,但是据我冷眼瞧来,她竟一点也没有。比如穿着,自己有什么,就穿什么,连之前老太太赏赐她的那身行头,她也只是在来见老祖宗的时候穿一穿,戴一戴,回头还是那样,将她那半新不旧的粗布钗裙换上了。
你们说这样的天气,那样的衣裳怎么能御寒呢?连我看了,都觉得心疼,忙让平儿将我旧日穿过的两件厚的给她送去,她却也不嫌弃,只是回头来给我致谢。
还有,她们姐妹们十多个人聚在一处,又是爱打闹的年纪,哪有舌头不碰着牙齿的时候?
不怕姨太太和婶娘说我背地里嚼舌根,连宝琴和李玟李琦几个还偶尔互相拌嘴,就只邢丫头不会。别人说的对呢,她就听,说的不对,她就笑笑。
这些都是她姐妹们亲口与我说的,她们都说欣赏她的为人。这可是奇了,以林丫头为首,她们园子里那些姐妹,何日里互相服气过?没想到头一次得大家一致赞扬的,竟是邢家丫头。”
王熙凤说话向来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的,说的贾母等人都笑了,“是啊,也难得有丫头能入得了你这刁钻的法眼!”
李婶娘住在园子里,也趁势补充几句,言邢岫烟确实是个难得的女孩子。
王熙凤却还没说完,“老祖宗,你当他们邢家何德何能能养出这样一个的女儿?”
贾母三人皆看向她,不明白她又卖什么关子。
王熙凤笑道:“这说起来,也是有源头的!
这事说来也巧了,你们不知道,就是咱们园子栊翠庵里的妙玉师傅,原籍也是苏州的,就在苏州的哪座佛家宝地中修行。刚好邢家那些年就在同一座庙里租房子住,那邢丫头便拜了妙玉师傅当老师,从她那里读了书,认了字,还取了真经。
所谓名师出高徒,邢丫头从小在佛光宝刹中修行了那么久,又有名师,见识心性自然不同于寻常人。”
“竟有这样巧合的事?”
贾母和薛姨妈都愣了愣,然后又都释然。
如此,倒也能解释的通了。
“这就是所谓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造化,就算有这份机缘,要是邢丫头本身是个没有灵根的,只怕也无甚作用,难得,难得……”
贾母叹息一声,心中考量邢岫烟的心思尽散。
又说了几句话,忽闻管家媳妇跑来回:“老太太,太太回府了!”
贾母一喜,忙道:“快叫她过来!”
薛姨妈和王熙凤看贾母一下子无心打牌,神色激动,都笑了。
王熙凤道:“太太要是知道老太太这般稀罕她,怕是该高兴的睡不着觉了,只是,就怕老太太稀罕太太是假,心里记挂的另有其人……”
“呵呵呵,你这个猢狲,看打。”
“呵呵呵……”
……
第688章 七宗罪
“啊~啊~~!”
“姨奶奶,姨奶奶你怎么了?”
“肚子痛,我肚子好痛~~!!”
“快去找二爷……”
“快去叫郎中。”
东跨院后院,时隔一日,再次传来翻天覆地的动静。
很快,一道惊人的消息从此处传出:
姨奶奶吃的汤里面被人下了堕胎药!
这可是惊天秘闻,一时间,整个东跨院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议论纷纷。
贾琏闻讯赶来,看见的便是哭哭啼啼的沈娇娘以及满屋噤若寒蝉的奴才,还有一个唯唯诺诺的郎中。
贾琏甚至都来不及去安慰沈娇娘,便盯着那郎中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回,回爷的话……”
郎中似乎有些不敢说,但是在贾琏的逼问下,他还是答道:“姨奶奶并无大碍,但是,但是小人却从这碗莲子银耳汤里面,验出了许多冰片、麝香还有藏红花的成分。这些是坊间最常见的用来制避孕和堕胎药的药材……
姨奶奶因为怀有身孕,又误食了这些药物,所以才会腹痛……”
贾琏一听,面色大变,忙问,那她腹中的胎儿……?
郎中谨慎地回道:“幸而之前姨奶奶服用不多,若是好好养胎,料想胎儿应当是无恙的……”
郎中不敢把话说满,这些豪门贵族的人最不讲理,别到时候出了问题拿他撒气。
至于这件事里面有什么内情,他才不管,也不敢管。
贾琏听说胎儿无恙,心里略松一口气,上前安抚了沈娇娘两句,立马又厉色逼问绿姐等丫鬟:“这汤是谁熬的?”
汤是厨房里熬的,送的是一个丫鬟,她们自然不敢认这种大罪,一个劲儿呼叫冤枉,又是磕头,倒把贾琏都给弄得不忍心起来。
但是为了安抚沈娇娘,他还是让人将涉及的三四个丫鬟婆子关押起来,准备稍后审讯。然后酬谢了郎中,嘱咐他不要外传等。
“呜呜,二爷,奴家好怕,这家里,有人定要我们娘儿俩的命,二爷还是将我送回去,不然,奴家逃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定然就逃不脱了。
与其被人诬蔑害死,并泼上一身的脏水,奴家还不如昨日真就一根白绫吊死了,倒也干净,唔唔唔……”
屋内人员且散,沈娇娘便抱住贾琏,忘情的痛哭。
贾琏道:“你不用怕,你放心,我定会把下毒害你的凶手找出来,还你一个公道。”
沈娇娘摇摇头,叹道:“没用的,没用的~就算爷查出来,一样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奴家一条贱命,怎么能够与别人相比,说不定事情闹大了,连二爷都会又被奴家牵累。
二爷昨儿个受的委屈,奴家绝不忍心让二爷再受一次,二爷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比这些阴谋诡计和讨好人,是比不过别人的……”
贾琏听了,既是感动,又是愧疚,还有九分的怒火。
昨儿他在荣庆堂受挫回来,便将他的为难告诉了沈娇娘,果然沈娇娘十分理解他的难处,并没有揪住昨日的事情不放,还劝他说等以后孩子生下来,要是贾母等人还是看不得她,她就搬出去住。
如此善解人意,胸怀大度,知进退的女人,他贾琏真是爱到了骨子里去了。
他甚至想过,要是贾母等人最后真的还是偏袒王熙凤,容不下沈娇娘,他就和她一起搬出去,过真正小夫妻的日子!
谁知道这才一日的功夫,那女人贼心不死,竟又使出比之前还要恶毒和下三滥的招数!
是的,贾琏一下子就将下毒者的幕后主使锁定到王熙凤身上。
休说沈娇娘言语中已经明确指出她的怀疑对象,就说这东跨院里,若是没有王熙凤的指使,谁敢做出这等罪大恶极之事?
只有王熙凤,才有这样的狠辣与恶毒的心思!
贾琏丝毫不怀疑这件事还有别的可能性。
新仇加上旧恨,让贾琏心中的愤怒与憎恨,达到了极致。
斯女人,着实歹毒!
……
内院的事情,很容易就传出来。
和贾琏一样,大家都是“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件事多半又是琏二奶奶干的!
“唉,这沈姨奶奶也是可怜,无端惹上三角眼,要是死了还好,要是不死啊,从今以后,这苦日子还有的她受的……”
临门的柴房门口,一个婆子听说了这边的事,与另一个婆子叹道。
“谁说不是呢,打那边宁国府还在的时候,两府里谁不知道三角眼的厉害?这沈姨奶奶外头来的,又年轻,不知道厉害,埋着头就闯进来,只怕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就是。”
两个婆子一边搓着手抗寒,一边大论是非,颇有种天下大事尽在她们眼中的感觉。
“说起来三角眼也是造孽啊,连这等绝人子嗣的恶毒事都做的出来,难道她就不怕报应的?”
“呵呵,她会怕报应?她连大老爷的私库都敢盗取,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干的?”
“诶?你这话什么意思?”
“呃……告诉你也无妨……
我跟你说,大老爷一死,别人怎么样尚且不说,但是三角眼可是发了大财了!”
很多人都是藏不住秘密的,心里藏着事若是不说出来就很难受。
因此,这婆子在对方的追问下,便巴拉巴拉地说道:
“你们都不知道,大老爷死后,琏二奶奶带着平儿,还有她们院里的秋婆子和刘婆子,从那边后门钻进这院里来,在那后院的墙根地下,挖出了两大口袋的金银财宝呢!”
“啊,竟有此事?”
“我还骗你不成?我与那刘婆子是亲戚,她那日在我屋里喝醉了酒,亲口与我说的。
那么两大口袋的财宝,少说值个十几万两的银子。”
婆子比了个无比夸张的手势,将另一个婆子彻底镇住:“十几万两?这是真的,我的天老爷!!这银子谁埋在那儿的?”
“还能是谁啊?自然是当初官兵包围家里的时候,大老爷亲自埋在那后头的啊。大老爷兴许是想着那样官兵就抄查不到,谁成想,他当时就死在乱兵之中,最后便宜了三角眼……”
“嗯,你这么说我倒是相信的,难怪琏二爷过来这边的时候,家里完全没有银子了,连大老爷的丧事都是从老太太那边求的银子最后才办成……
唉,若真是这样,三角眼也真是够缺德的,连这种银子都贪,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那是自然,我还骗你不成?可怜咱们琏二爷,为了大老爷的丧事东奔西跑的凑银子,结果偷了大老爷私产的三角眼,据说当时只给了琏二爷五百两银子,就像是打发叫花子似的,呵呵呵呵……”
两个婆子吹着寒风,说着自以为私密的话,却不知道,就在距离她们不到十步的廊檐下的柱子后头,叫花子贾琏一张英俊的脸,已经铁青成了猪肝色。
……
荣庆堂,王夫人回府,园子里的姐妹们也出来相迎,大家其乐融融的吃了饭,又在厅里吃茶说话。
王夫人说,贾宝玉进了皇城去探望太上皇和太后去了,预估今晚也是要回来的,所以大家都不嫌烦闷,一起等候。
王夫人经历过这次景泰帝的大丧,彻底看清了贾宝玉的新身份在朝野的尊贵程度,心中的那份伤感几乎消散不见。
她也想通了,一个注定要当皇帝的养子,和一个亲生的儿子交换,其实她并不吃亏。
而且,养子还那般孝顺他,在皇陵里面的那些王公命妇,哪个不对她客客气气的,言语间甚是巴结?
如今已经是如此,将来宝玉真的当上了皇帝,她不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几个女人之一了?
于是王夫人容光焕发,甚至连舟车的劳顿也不在意,就在荣庆堂陪着贾母说话。
对于贾母私自给她认了个干女儿,她也并无二话,当即赏赐了见面礼,乖女儿乖女儿的叫着宝琴。
宝琴也是麻溜的性子,见王夫人也这般和蔼可亲,那是立马送上几个乖巧可爱的笑容,抱着对方的胳膊,几个甜腻腻的“干妈好”,就将王夫人叫的心都软了下来。一时间两个人抱着,颇有种母女情深之感,令厅内所有人见了都觉得甚是温馨。
一切到了这里,正是刚刚好的温度。
直到贾琏一脸阴沉的走进来。
贾母见之不悦,道:“你进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