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要再给贾宝玉脱斗篷。
贾宝玉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今儿是要入社的,既入了社,就与我平等,这等服侍人的事,自然不可做。”
贾宝玉这话一说,旁边的麝月早准备好,上来将贾宝玉的斗篷脱下,拿了下去。
然后贾宝玉才看着探春笑道:“香菱虽然学诗日浅,但是天赋极佳,据我看来,便是在我们众人中间,其撰诗的本事,也当排在中游之列,如此,可有资格入社?”
众人原本以为香菱不过初学,怎料贾宝玉竟对其有这般评价。
探春此时心中当真怀疑起来,笑道:“口说无凭,她要是真有这本事,便叫她说出一首作过的诗出来,咱们大家来评。”
“可以。”
见贾宝玉应下,众人皆安静下来,看向香菱,等着听她的诗。
香菱脸都红了。以前她的诗只给贾宝玉一个人看,此时要叫她当众说来,自然没有信心。
万一以前贾宝玉是故意安慰她的,其实自己水平很差劲怎么办?
不过面对如此多人期待的眼神,还有自家二爷鼓励的神色,终于平复心境,低声道:“那,那我就念一首……诗题是二爷给我出的,是吟月,用十四寒的韵,具体不限……”
探春等人听了不由点头,吟月的诗篇自古就多,又不限具体的韵脚,最适合初学者作诗。
……
在众人的注目下,香菱徐徐念道: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香菱说完还有些忐忑。虽然这首诗曾被二爷夸赞说立意新巧又有意境,是代表着她打破了自身桎梏,登堂入室之作,但是如今当着如此多的人,特别是还有林潇湘这等大家以及甄茯等客人的面,紧张是难免的。
黛玉等人确实蹙着眉思索,半晌之后,黛玉首先松开眉头,缓缓点头起来。
随后宝琴等人也纷纷如此,并出言夸赞。
连探春这名拦路虎也拉起香菱的手,笑着说定要叫她入社的了。
香菱总算松了口气,心里高兴起来,却还是连忙谦虚道:“我这不算什么的,没有姑娘们以前作的那些好,而且我很笨的,是我们二爷肯用心教我……”
对于香菱难为情下把功劳往他身上推,贾宝玉只笑了笑。
自从发现香菱闲暇之余偷偷拿他书架上的诗集来看,贾宝玉是想过把她送到黛玉身边,叫黛玉这位名师来教导,以完成“香菱学诗”的名剧情。
只是香菱服侍的实在贴切,他需要时常带在身边,便没有那么做。
香菱能这么快在作诗一道上入门,全靠其过人的天分与刻苦的钻研。一本王摩诘的诗集,她甚至藏在怀里,随他一起带到皇陵去了,得闲时还总要翻翻。
至于他的提点和教导,作用实在有限。他教她的知识,多在另外的方面……
香菱谦虚,探春却认了真,她有些酸溜溜的道:“可见真是名师出高徒了,香菱姐姐只数个月之间,从无到有,就可以有这般造诣,想必二哥哥私底下不知教导了多少。
以前我们想要二哥哥教我们,你还不愿意呢,可见是偏心。”
对探春忽然的撒娇,大家都悄然睁大了眼睛。
黛玉瞅了反应过来自己也有些害臊的探春一眼,冷秋秋的道:“香菱姐姐既入了社,也当有个号才是,可有了?”
香菱忙道:“二爷给我起了一个,叫做‘添香红袖’,不知可使得?”
添香红袖便是侍女的意思,符合香菱的身份,是贾宝玉以前随意提过,不想她就记住了。
黛玉听了,皱眉看着贾宝玉道:“你既说入了这社,便是平等的,怎么还起的这个,不是摆明了她还是你的丫鬟?
不若把那‘添’字去了,只作‘香红袖’罢。”
此言得到大家的认可,少了一个添字,仆从的意思淡了,还更突出香菱自己名字的“香”字。
贾宝玉笑道:“此议有理,确是我有欠考虑。”
贾宝玉这般态度,又令探春和湘云等人暗自腹诽,二哥哥果然还是对林姐姐的话言听计从……
香菱更是立马拜谢黛玉赐“号”。对于这个未来的主母,香菱的尊敬绝对不比对贾宝玉弱多少。
黛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管的多了一些,扶起香菱后,飘然走到一边,不再说话了。
说起入社的事,贾宝玉才想起没看见李纨,就问了一句。
探春等人笑道:“大嫂子其实之前来了,只是后头太太派人来问年例的事,就把她又叫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想必是前头的事耽误了。”
贾宝玉点头,又对李灵和陆诗雨道:“你们两个呢,可也愿意入社?”
陆诗雨和李灵皆不是文盲,特别是陆诗雨这小妞,客串过花魁娘子,还用手段把京城第一花魁的名头都给拿了。
作些闲诗对她而言,自是小菜一碟。
“我就不了,我不会作……”
李灵倒不是说谎,她是真没研究过这个,今儿也是被贾宝玉勒令才过来玩的。
陆诗雨更直接:“属下是个粗人,就不煞王爷和各位姑娘们的雅兴了。”
陆诗雨自认心智成熟,才不乐意和这群小姑娘玩。而且,她需要保持高调和冷酷,如此才能少麻烦。
对此贾宝玉撇撇嘴,很想问她究竟有多粗,难道还有他粗不成。
第715章 即景联句
贾宝玉堂堂亲王之尊静坐在火炉边帮她们烤肉,单是这份尊荣,就令众女孩无法抗拒。
再加上其颀长的双手,娴熟自如的动作,在她们眼中,自然比湘云和探春的可观赏性强多了,也令她们期待的多。
所以在贾宝玉烤好一些鹿肉之后,几乎每个人都很给面子的品尝了一下,然后欣然叫好。
“呵呵呵,我说他们在这里烤肉吃,被我说中了吧,隔着老远都闻着香味了。”
直到听见王熙凤的声音,满屋的人才知道有人来了。
大家回头,只见薛姨妈为首,王熙凤和宝钗二人紧随其后从小路走了进屋。
“姨妈,你们来了,快请坐……”
迎春等人忙让座。
薛姨妈笑道:“孩子们,你们尽管玩便是,不用管我,我过来瞧瞧,然后还要找你们太太说话去。”
薛姨妈还在客气,王熙凤已经熟络的挤进人群,伸手就从那炉子架上拈了一块看起来烤熟了的鹿肉,吹了吹就扔进嘴巴里,然后一边嚼吃一边笑着和昔日的大小姑子们说笑,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的样子。
单是这一点,就令探春、黛玉等人暗暗钦佩。
别的女子要是与夫家和离了,哪里还好意思回来做客,更别说如此谈笑风生了。
探春始终记着诗社的正事,见人总算齐了,便拉着宝钗说道:“宝姐姐你可算来了,我们现在可以开诗社了。”
宝钗笑道:“既来了,总得随我母亲去见见老太太和太太才好。”
宝钗原本就最是守礼的人,更别说现在她已经挂着这家“准媳妇”的身份,更是不愿意错半点。
说着,她便上去拉了拉王熙凤,道:“怎么就忙着吃了,一会回来再吃不行?”
王熙凤就笑着跟她脱离出来。
王熙凤时隔数日再次进门,身份就是贾家的外侄女,自然要重新去拜见过贾母和王夫人才好堂而皇之的在大观园内玩耍。
黛玉见她如此听宝钗的话,却嘲笑道:“你们瞧,任她以前如何刁蛮的人,如今住到宝姐姐家,就这般听宝姐姐的话了。”
王熙凤以前就爱“欺负”她,如今王熙凤落难,她自然要好好“落井下石”一番。
不过她这玩笑却也有些过分之嫌,探春等人想笑,又觉得不合适,宝钗也不知道回说点什么好。
倒是王熙凤满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走到黛玉身边,捏捏她的娇嫩脸蛋,笑道:“你说的是呢,我如今寄人篱下,自然要听宝丫头的话。可是你住在他们家这么些年,可有听宝玉的话啊?怎么我听说,你以前还总和他闹别扭呢?”
一句话说的黛玉脸蛋都烧红起来,拍开王熙凤的手,恶狠狠的瞪她一眼,又偷偷瞧瞧另一边的贾宝玉,害臊的低下头来。
薛姨妈和宝钗见王熙凤这般反应,也是由心的笑了。
黛玉的性子她们都知道,往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们也不会往心里去,更不可能认为黛玉是在挑拨她们的关系。
“好了,你们先玩吧,我们就先过去,一会就让你们宝姐姐和凤丫头回来,耽误不了一会。”薛姨妈笑说着,与贾宝玉点点头,领着宝钗二人及两个丫鬟,从另一边的小路出去了。
不多时候,宝钗和王熙凤二人果然单独回来,顺带还带回了李纨。
大家早已准备妥当,就等宝钗这位海棠社的扛鼎人物之一以及李纨这位社长一到场,就要开社。
李纨因问:“今儿的题目是什么,可拟定了?”
探春回答说:“二哥哥说了,今儿时间长,他想换个规则,总共拟定三局,每局定出前三甲,最后揽总定出今日的诗魁。
此外每一局头名都有奖赏,相应每一局表现最不积极的,或者是没有完成的,定要接受惩罚才好。惩罚也由魁首来定,可以是罚一杯酒,也可以让她做一件小事。”
“这倒是比先时有了些新意,只是比哪三场呢?”
宝钗听了觉得有意思,故赞许道。
迎春接着道:“第一局是即景联句,五言排律一首,限‘二萧’韵。
第二局第三局分别是一首七律和一首绝句,题目也是简单,便是‘梅’和‘雪’,至于用韵,等前一轮的魁首决出来,再由她来限韵。”
李纨听到“即景联句”心里还打了个突突,待听到后头的题目是雪和梅,又松了口气。
想了想,她笑道:“即景联句便不说了,这雪也是眼前现成的景儿,只这梅……
咱们作诗虽是玩,却也不防筹备齐全一些。芦雪庵附近虽没有梅花,咱们园子中却有不少的。
最好的当数栊翠庵山上的那一片梅花林,昨儿我就见了,开的正好,原本我还想折一枝回去。
只是我有些嫌恶妙玉的为人,不愿理她。
今儿咱们既要作诗,不防你们谁去折一枝好的回来,放在眼前,我们看着也更好作了。”
“大嫂子说得有理,不过谁去折呢?”
探春也出言附和,目光却锁定在贾宝玉的身上。
妙玉为人孤僻,言语上从来不知道给人留颜面,又不爱搭理人,这种性子没人喜欢和她打交道。
但是她们却都知道,整座园子里,能够得妙玉看重的,大概就只有贾宝玉一人了。
大概便是,贾宝玉在学识、思辨这些妙玉自恃颇高的地方都能胜过她的原因。
她们都知道,那一回贾宝玉和妙玉二人在暖香坞辩论“禅机”,贾宝玉将妙玉说的哑口无言,只能负气而走的事。
但是事后,妙玉却似乎并没有生气,想来是被二哥哥所折服了吧。
面对众人的眼神暗示,贾宝玉视而不见,道:“既然如此,等会第一轮即景联句谁输了,谁便去折梅好了。”
他倒不是不愿意去,只是不想如此轻易让她们得逞。
探春等人听他如此说,也只能就范。
于是大家移步主会场,摆上杯盘果碟,一切准备就绪,大家开始拈阄定序,头一个作定便是李纨。
恰好王熙凤也吃饱喝足,跑过来瞧热闹,见她们个个一脸认真,屏气凝神的模样,仿若要干大事。心里好笑的同时又来了兴致,于是笑着道:“刚才听你们说的什么即景联句,我听了半晌,倒是有了一句粗话符合你们的要求,不知我可能说一句在上头?”
众人眼睛一亮,皆笑:“如此更好了,快快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