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跪着行了礼,就听贾宝玉问道:“你叫什么名儿,今日可是在崇德殿当值?”
“回殿下,小的叫赖四,今日确实在崇德殿内当值,负责接待、传话等杂事……”
“那你可识得她?”
贾宝玉指着站在殿内的陆诗雨,对赖四问道。论理陆诗雨作为谋害太孙的嫌犯,应该和王义等太监一样跪着回话,但是因为她站在贾宝玉的身边,且自身没跪,而贾宝玉也没有让她跪的意思,也没有人提醒。
赖四看了陆诗雨一眼,循着之前贾宝玉对他的交代,老实的道:“奴才认得,她是殿下的随身护卫,今日也在殿内。对了,下午的时候殿下的亲卫来寻她,还是奴才亲自接引的呢……”
贾宝玉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可记得你引她出去的时辰?”
赖四想了想,道:“今日人多繁杂,小的们负责接引等事,同时还要记录人员走动情况,所以小的记得很清楚,奴才领这位护卫大人出殿的时辰,是未正二刻。这一点,在我们的册子上都记着呢!”
皇室规矩森严,这种大型庆典来往人员太多,所以更需严格管理。宴会期间,不论官员、宗室以及他们的随侍,只要中途离开不管去哪,就算是上个厕所,都会有专门的太监记录下来。
贾宝玉便笑了起来,回头看着田衡等人,道:“三位大人也该当看出来了,据仵作所言,太孙殿下遇害的时间,最迟也当是在未初末刻之前。而我的侍卫,却是在未正二刻之后才离开崇德殿,这期间,足足差了至少两三刻钟的时间,请问三位大人,我的侍卫,是如何谋害的太孙殿下?
如此,究竟是我的侍卫在撒谎,还是这些狗奴才撒谎,应当不言而喻了吧。”
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卿都露出了然之色,田衡更是面色一喜,就要拍案而起审问那些太监,又听忠顺王面色难看的哼道:“贱吏所言何足信哉!不过两刻钟之差,这些贱吏勘查有误也是寻常,仅凭这一点,怕是不足以说明那么多人的亲眼所见是假。”
贾宝玉早知忠顺王会这样说,因笑道:“九王叔如此相信、袒护这些奴才,莫非他们都是九王叔您的人?”
忠顺王面色一变,立马道:“胡说,除了王义之外,他们都是隶属崇德殿的太监,只是本王领了为太上皇主持大典的差事,才暂且听本王调遣罢了,本王又岂会袒护这些奴才,贤侄莫要混淆视听,倒叫别人看轻。”
“既然如此,如今有证据证明他们有可能说谎,便用刑吧。田大人,你原来就是刑名司的郎中,想必在审讯一道上颇有心得,所以就劳你辛苦一下,将除了王义之外的所有奴才们都拿到刑部大牢内,每一个单独严加审讯,到时候他们是不是在撒谎,相信很快就能出结果……”
再高明的阴谋,只要追查力度够大,没有有效的阻力,要查出来,并不会太难。
忠顺王设的这个局,天时地利人和都沾了一些,还算圆满,只是,他自己显然没有能力将它维护下去。
便是以力破法,贾宝玉都能将它给破了。
所谓没有能力,便是指的忠顺王势单力薄、无人可用。比如,若是田衡三人是忠顺王的人,贾宝玉就会百口莫辩了,那他提议动刑审讯,结果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此而已。
田衡在象征性的询问大理寺卿二人之后,便要听命行事。
忽闻殿外传来声音:“太后懿旨~”
……
太后宫中的一众内官奉旨而来,为首的是个六旬往上的老太监,他传道:“有云霓郡主身边宫女举报目睹太孙遇害,特命老奴将之带来协助三司调查真相。太后有命,三司当重视宫女证词,不得虚应了事。”
贾宝玉等弯腰接旨起身之后,皆有些诧异。特别是贾宝玉知道那宫女是霍秀容之时,更是觉得有些神奇。
他想,难道这小娘们果真是对自己的男色念念不忘,见自己“落难”,想要美女救英雄,所以合同太后等人做假证?
但是很快贾宝玉知道或许不是,因为霍秀容的证词,看起来那么清楚明晰,而且贾宝玉敏锐的看见,在霍秀容说话的时候,那一直表现得异常镇定的太监王义,居然露出惊慌之色。
“就是他!他就是谋害太孙的凶手!”
霍秀容说完自己的陈述,还没等老太监依照太后的吩咐,叫来崇德殿所有当值太监来一一认证的时候,就见霍秀容偏头,一下子就指认说埋着头的太监王义就是凶手。
告失窃的就是贼,这么简单直接的反转,令众人都有些惊诧。
王义更是面色大变,连忙否认:“不,奴才没有谋害太孙,奴才是清白的,她在污蔑奴才!”
霍秀容却没有与他对嘴,只是很冷静的继续用目光逡巡,很快就在跪着的太监堆里揪出一个全身颤抖的小太监出来:“他就是另一个,奴婢亲眼所见,就是他们二人亲手将太孙殿下扔进的湖中!他们害了太孙之后,还等在原地四处查看,若非奴婢躲在湖后的珊瑚型假山洞里,指定就被他们给杀人灭口了!王爷及三位大人若是不信,奴婢可以亲自带你们去奴婢当时的藏身之处查看……”
田衡等人有些沉默,没想到他们还在绞尽脑汁如何破案的时候,居然出了这么个转折。现场有目击证人,而且还是太后送过来的,说的话,也是有理有据。
“那你可记得,你当时看见的时候在什么时辰?”
田衡殷切的追问了一句。
霍秀容想了想,道:“未初三刻。”
呵呵,田衡笑了起来。这下好了,靖王殿下的嫌疑,当可以完全洗脱。
嗯,这王义可是忠顺王爷的亲随太监,这件事果然是他做的。哼,太孙虽然血脉不正,到底是储君,忠顺王这下可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他如何收场。
看来这位硕果仅存的富贵王爷,也不会安稳了。
今次之后,就算靖王殿下再仁慈,我等也将全力谏言殿下除去这个社稷的祸害……
第729章 势
“纪大人,屈大人,事实摆在眼前,您二位觉得如何?”
田衡向纪启全与屈鸿询问了一下意见,二人皆已经相信了霍秀容的话,就让田衡做主审讯。
虽然刑部侍郎和督察院左都御史同属二品,而且左都御史还是俗议的九卿之一,论理纪启全比田衡位重。但司刑毕竟是刑部的职能,故而田衡居中主审。
“大胆奴才,竟敢谋害太孙,背后还有何主谋,又是受了何人的主使,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田衡一声暴喝,吓得下头的太监都抖了三抖。
太监们见形势不利,又生恐惧,兼有侥幸之心,纷纷开始诉说冤枉,并言他们一切都听从王义的吩咐,并不知道王义等人谋害太孙之事。
田衡乐见如此,他想要的便是将罪名往忠顺王身上靠。但是他还是小看了太监们的怯弱与胆小,那王义百口莫辩之下,面色涨红,忽然一伏首,扣头道:
“奴才说,奴才全说,这一切,都是王爷叫我做的!王爷说,太孙乃是野种,贱命一条,让我们将他溺亡之后,嫁祸给靖王爷,王爷还说,只有靖王也倒台,他才能登基当皇上……”
王义的如实招来,不但令田衡等微愣,也令面色本来就难看的忠顺王大愣。
他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指着王义破口大骂:“狗奴才,你敢诬蔑攀咬本王,本王杀了你!”
忠顺王气急败坏,他哪里知道自己这个原本“忠心耿耿”,一门心思为他的大业出谋划策的心腹奴才居然会这么容易就背叛他,而且还背叛的这么彻底?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刚刚还在想,该怎么圆场,要是王义能够舍生取义,他还要厚待他的老母呢……
这他娘的!忠顺王怒极,踹了王义一脚不解气,还去抢边上侍卫的刀,想要一刀砍了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王义吓得亡魂皆冒,连忙跪爬向替太后传旨的老太监,一边大喊:“刘公公,救我,您要奴才做的事奴才都已经做了,您救救我……”
刘大夏神色一变,毫不犹豫的抽出袖中的铜制戒尺,一下子扣在王义的嘴门上,令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闭了口。
然后刘大夏冷眼看着举着剑要冲过来的忠顺王,冷声喝道:“王爷这是要杀人灭口不是?”
忠顺王本来确实有杀人灭口的意思,但是现在他再次愣住了。
他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侍卫们趁他愣神,已经大胆的把剑夺了回去……
刘大夏见混乱的局面控制住,才冷冷的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田衡三人,道:“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这些狗奴才都是内廷中人,按规矩,还该交给我们内廷来惩处。这也是太后的意思,事关太孙殿下的死因,太后也要亲自过问。”
田衡三人皆没说话。
刘大夏又看向贾宝玉,那一张丑陋的老脸总算挤出三分假笑,道:“太后说了,这件事已经惹起外人对王爷您的非议,王爷还是不要过于参与的好。王爷尽可回去赴宴,其余的事,皆有太后为您做主,王爷自可放心。”
贾宝玉与田衡几人相似的神情,不过他终究立场不同,很快反应过来该如何。
因拱拱手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不敢,不敢……”
“哈哈哈……”
忽然响起的阴冷笑声,令众人回头,朝着忠顺王看去。
只见忠顺王一副了悟的神色,他指着那捂着嘴坐在地上的太监道:“本王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这个狗奴才设的诡计。
难怪你一直撺掇本王除掉……原来你竟是太后身边的人,一直潜伏在本王身边,就是想要谋害本王,呵呵呵,太后……你们好卑鄙,好恶毒。”
忠顺王总算明白自己败在何处了。
其实,他做事情,一直都很谨慎小心的,但是耐不住有人时常在他耳边灌输危机意识,又给他出谋划策,他岂有不动歪心思的道理?
今日上午贾宝玉在寿宴上的威势他也瞧见了,令他真切的意识到,他要是再不行动,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然后,又有心腹太监王义给他陈述利弊,鼓吹收益,他才心动了。
他也认为,杀掉一个微不足道的假太孙,若是能扳倒贾宝玉,对他来说可是收益远远大于风险的事情。
可是原本在他看来挺完美的一次栽赃嫁祸,却是屡屡不顺,甚至直到最后才发现,想要谋算别人的自己,可能一直都在某个人的掌控之中。
多么可怕,王义可是十多年前就在自己身边服侍的人,至于他怎么进的王府,他都已经记不得了……
多么可笑,自己还以为他是个忠臣!
“忠顺王爷,诬蔑太后可是大不敬之罪,别怪奴才等没有提醒你。”
刘大夏对于忠顺王的话显得并不是很在意。这种话忠顺王敢说,别人未必敢听。因此冷冷的呵斥了一句后,招手就让自己带来的大批人手,将厅内的太监们全部押走。
这个过程,没有人阻拦。
田衡几个不敢,贾宝玉不会,而忠顺王,则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了。
等到太监们都被带走,田衡似乎觉得三司的面子挂不住,犹豫的问了一句:“刘公公,那忠顺王爷该当如何?”
毕竟忠顺王可是被指控为主谋的,也就是谋害太孙的嫌犯。
既然是嫌犯,就该扣押起来。
可是,忠顺王的身份又摆在那儿,他们也不大好动,只想听太后的意思来办。
刘大夏正要说话,贾宝玉先道:“太后应当还不知道此间之事,况且今日乃是太上皇寿宴,九王叔身份又尊贵,还是待本王亲自去问过太上皇的意思之后,再行定夺不迟。”
太后纵然身份尊贵,但是自来嫡母和庶子之间的关系就不好处,容易被人说闲话,皇家也不例外。
贾宝玉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后考虑。
刘大夏似乎也明白了一些,点点头不再言语,领着自己的人马离开。
“王叔还有什么话说?”
等厅内空下来,贾宝玉平静的看着忠顺王问道。
忠顺王冷哼一声,脸上一点怕惧之色也无,转身便要走。
贾宝玉就看了张济一眼,张济会意,将忠顺王拦住。
忠顺王怒道:“你敢拦我?”
“本王乃太上皇独子,你们谁敢拦我?!”
忠顺王怒视着田衡等人。田衡等莫敢与之对视。
见其蛮横,贾宝玉也心生三分怒意,喝道:“太孙乃是国之储君,谋害太孙,罪同谋逆,王叔便是身份再尊贵,只怕也难逃罪责。”
忠顺王不屑道:“一个野种罢了,也配为我大玄储君!”
忠顺王心态失衡之下,不管不顾,丝毫不怕将这等皇家秘闻宣之于口。
贾宝玉了然道:“这么说,王叔是承认罪行了。”
忠顺王神色微微一窒,死不要脸的道:“本王自然不认,不过是你们买通的一个狗奴才,阴谋陷害本王罢了,本王要去面见太上皇揭穿你们的诡计,都给我让开!”
面对开始耍横的忠顺王,贾宝玉也无意再多言,因大声道:“忠顺王涉嫌谋害太孙,并指使奴才栽赃陷害本王,着将忠顺王先行押解进天牢,待本王回明太上皇之后,再行处置。”
贾宝玉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忠顺王企图害他,他又岂会对他客气?
先扔进天牢“练练”再说。至于具体如何处置,一则要看太上皇的态度,二则,他也还没有想好。
“你敢!本王乃是太上皇血脉,你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凭什么处置本王?滚开……本王要向父皇举报,你们阴谋陷害本王,就是要绝了他老人家的血脉,谋夺我元玄皇室的天下,你们胆大包天……”
没有理会忠顺王的嚎叫,贾宝玉嘱咐张济对忠顺王严加看管,又与田衡等人略作合计,方出得厅来。
带着陆诗雨和姜寸等人上了长廊,就看见中间一个宫女站在那儿,显然在等他。
等贾宝玉走过去,陆诗雨伸手拦住要跟上的姜寸,转身看向院内的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