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经过半年的调养,他身上的伤好的都差不多了。
但或许是坐轮椅坐习惯了,也或许是他觉得贾宝玉让人给他特制的这把轮椅十分精巧,手上不用费劲,便能在府中的小道上来回闲逛,所以他现在也没有将之抛弃。
河间王府是很冷清的。
以前的时候,还有云霓每日在府中造作,这几日云霓被贾宝玉带出城踏青去了,这种冷清,异常的明显。
他孑然一身,整个王府除了他的亲卫,连服侍的丫鬟和奴仆都并没有几个,每日能和他说说话的,大概就只有从军中退下来的老管家了。
这样清闲的日子,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并且,他也不想让自己忙碌起来。
贾宝玉十分信任他,当初他从西北召回来的两万多大军,后来只有一半回去,剩下的,全部被贾宝玉留京调用,以填补内乱以来,京畿空虚的防卫。
太上皇迟暮,他又晋升了亲王之尊,这个时候他要是忙碌,或许不会是一件令大多数人心安的事。
“王爷,熙园召见。”
老管家走到他的身边,沉声回道。
河间王沉默了一下,问:“何人来传的谕?”
“是冯老公公……”
由不得老管家不忧心,近来京中有风声,众臣有意谏言太上皇,令太孙早日即位,以顺承名位。
甚至有人猜测,贾宝玉这个时候出城踏青,便是故意避嫌,以免太上皇认为,是他与群臣合谋。
偏偏坊间传言,河间王其实也是太上皇的血脉……
要知道,河间王可不是忠顺王那样的庸才,若是这个传言是真,也就是说,他们王爷也是有角逐皇位资格的。
虽然他知道,他们王爷没有丝毫此心,但是太上皇却未必相信。
他老人家已经选定了继位者,自古以来,为新君即位之后能够顺利的接掌皇权,老皇帝多半都会为新君除掉一些隐患。
他就怕,他们王爷这一去,会吃亏。
河间王看了他一眼,似乎一点也没有看出老管家的担忧,只是淡然的道:“走吧。”
老管家张张嘴,终究不敢多说什么。
王爷治家与治军一般严明,纵然他是王爷的亲信,也不敢行僭越之事,说僭越之言。
因此只能推着轮椅,将河间王送回殿中,并服侍他换上蟒袍之后,送往熙园。
……
河间王没有料到太上皇会在沉月湖之前召见他,一如当初他刚回京的时候。
看来,太上皇的龙体,或许并没有猜想中的那样糟糕。
怀着样的心思,河间王上前与太上皇问安。
只是等他站起来,从侧面看见太上皇的气色之后,他就不那么想了。
不知何时,佝偻这个词,也能用在这位至尊的身上!
太上皇在让他起身之后,便没有再说话,河间王也同样没有出声,直到太上皇的脚轻轻踢了踢脚边跪着的小太监,让他们顺利钓上来一条鱼儿之后,才听太上皇问道:“你的,身子养的如何了?”
“承蒙太上皇关心,臣已无大碍。”
太上皇似乎点了点头,过了一会,他轻轻挥了下手,旁边的冯祥便招手让其他人都退出去,只留他自己,站在太上皇的轮椅之后。
河间王神色越发恭谨起来。
“你的伤,也算是为了朕所受,说说吧,你可有什么心愿,朕都会满足你。”
太上皇在冯祥的辅助下,转过身来,看着河间王。
虽然他说的很慢,甚至有些字吐的格外的轻,近乎让人听不大清,但是却令和河间王神色有些动容起来。
太上皇这短短两句话,咋听没什么特别,一如以前他要封赏有功之臣那般。
但是河间王却从中,听出了别的味道。
他能感觉到,太上皇这一次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似乎,像是一个父亲……
换在以前任何时候,河间王都会说多谢太上皇,为君分忧是臣的本分。
但是这一次,他将这句近乎本能的话压下去,忽然跪下,沉声道:“臣确实有一个心愿,臣愿太上皇龙体康泰,福寿绵延,千古不绝。”
太上皇愣了愣,不但因为河间王激烈的反应,还有他的话。
过了一会,太上皇忽然笑了起来:“朕曾以为,朕富有四海,可以满足天下人的愿望。很可惜,你这个愿望,朕或许满足不了。”
河间王继续道:“君无戏言。臣请太上皇,答应臣的请求。”
旁边的冯祥看着这对特殊的君臣、父子,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心中有些想笑。
他还以为,河间王这个深受儒家教化的古板王爷,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一直都是一板一眼的,没想到,也能有这般“蛮横”、“耍无赖”的时候。
但是看着看着,他又笑不出来了。
太上皇一生戎马,对诸皇子疏于管教,致使许多皇子做出一些令太上皇伤心之事。总算,总算到了迟暮之年,还能有一个,聊以宽慰心怀的。
虽然,对方并没有皇子的身份。
并没有与河间王的话计较个清白,太上皇笑了笑之后,说道:“朕欲近日令太孙既位,你觉得如何?”
河间王丝毫不觉得意外,点点头道:“太上皇慧眼独断,以太孙之能,定能克继大统,承太上皇之伟业。”
太上皇只瞧着他,半晌道:“你,可有觉得朕对你不公平?”
太上皇问的认真,河间王也认真想了想。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思,便回道:“臣另有一请,想请太上皇成全。”
“讲。”
“臣年将半百,前次又为贼人所伤,深感身体难消,恐无力再替朝廷坐镇边陲,故恳请太上皇撤去臣河间王这一称号,容臣留京,常伴太上皇左右。”
河间王,以及在河间府的河间王府,当初一为镇守边陲,二也为酬河间王征战之功勋,太上皇亲自设立。
这么多年过去,河间王府,不但在西北成了超然物外的存在,便连西边与北边数省,也难以避开其威。
河间王府,俨然成为大玄军中难以逾越的一道坚垒。
如今河间王请求太上皇撤去河间王府,便是主动让太上皇削兵权的意思。
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削去,连称号都不再保留,他自己也要待在京城。
河间府近二十年的心血,说舍弃,便舍弃了吗?
太上皇显然也没有想到河间王会如此,但是,太上皇并不会难以理解。
事实上,他这一次召见河间王,多少存了为贾宝玉铺路的意思。
这并不是说他准备将河间王如何,而是,担心贾宝玉与河间王有着义父子的关系,将来不太好处理。
如今河间王的态度,令他免去了这一担心。
看来冯祥说的不错,那小子确实有润物无声的能力,连河间王,都已经“慑服”了。
这样一来,或许河间王的存在,对他而言并非威胁,而是坚固的臂膀。
“你的意思朕已明白,且下去吧。”
太上皇的驱逐令没有让河间王猜疑,因为他也看出来,太上皇说话越发吃力了。
因此不敢再打扰,告了一声安,便欲退出。
“别忘了去寿安宫请安。”
忽然的一句叮嘱,让河间王脚下顿了顿。他回头恭恭敬敬的回了一个“是”,然后大跨步离开。
这一刻,河间王连面上的神色,都明媚了几分。
果然,天家的亲伦,只有在抛开权力之后,才会露出些本来的面目。
……
第790章 黛玉的生辰
二月十二,是黛玉的生辰。
在西山别院及皇庄中游玩了数日的一众人,正好借着给黛玉庆生的机会,休养生息一番。
也准备了一场丰盛的宴会,但是在临开宴之前,叶蓁蓁收到了一份娘家的来信,忙来找贾宝玉。
贾宝玉在黛玉的屋里,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黛玉咯咯直笑。
叶蓁蓁见了心里有些艳羡,不过想到这几日黛玉染病,竟未得怎么出门,倒是她们陪着贾宝玉游山玩水,十分尽兴,心里也就释然。
她笑着坐下,先问了黛玉的身子一两句,然后也顾不得多客套,便对贾宝玉道:“京中有新的消息,夫君可清楚?”
贾宝玉闻言,挑了挑眉头,笑道:“看来蓁蓁也是收到消息了。”
叶蓁蓁看贾宝玉的反应,便知道贾宝玉大概是知道的,心里的紧张就下去一些,然后点点头道:“是,小皓派人告诉我,说是太上皇昨日召见河间王爷之后,今日一早,就又召见了宗室,紧接着又召见了群臣,并且当众宣布,令夫君你继位大统。”
“呀,真的吗?”
黛玉吃了一惊,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然后就直勾勾的瞅着贾宝玉,因为从贾宝玉的反应中,他也看出来贾宝玉应该是提前收到了消息了。可恶的是,方才居然一点也不告诉她,还有心情与她讲笑话!
贾宝玉见叶蓁蓁也知道了,倒也不隐瞒,有些遗憾道:“原本这次陪你们出来,是准备好好陪陪你们游玩一番的。只是,看样子咱们得准备尽快回京了。”
他虽然带着黛玉等人出来游玩,却并没有忘乎所以。
京中的情况,他仍旧随时监控着。
太上皇召见河间王的事,他昨晚便知道了,并且就在之前不久,新任锦衣军同知李少游亲自过来,向他汇报了熙园中发生的事。
原准备黛玉的生日宴过了再告诉她们,没想到叶蓁蓁居然这么快也收到了叶皓的消息。
只能说,叶蓁蓁这个弟弟没有白疼。
虽然对于贾宝玉会当皇帝的事,黛玉等人都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的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二女还是不免有些唏嘘之情。
虽然成为九五之尊,是无上的荣耀,连带着她们的身份,也会一跃而上。但是,原本就很少有机会陪她们的贾宝玉,在做了皇帝之后,只怕就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陪她们游玩了。
并且,皇宫里的规矩极多,以后,只怕她们也不能像现在这般,与贾宝玉随意的亲近。
想到这些,不论黛玉还是叶蓁蓁,皆是忧喜参半。
终究叶蓁蓁更识大体一些,她道:“夫君是太孙,自当以国事为重,陪我等妇人,只是小事,夫君切莫挂在心上。”
说着,她看了黛玉一眼,道:“不过宫里既然还没有传信过来,想必夫君也不用太着急回去。前殿的宴会已经筹备好了,我们还是将林妹妹的生日过了之后,再行商议回京的事宜吧。”
贾宝玉也是这个意思,闻言便道:“嗯,正当如此。你先过去吧,我们随后便来。”
叶蓁蓁站起来,瞅了二人一眼,知道二人必是有些私密话要说,也不逗留,行了一礼之后便出去了。
等叶蓁蓁离开,贾宝玉在黛玉还没有从叶蓁蓁说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之前,拉着她的手轻轻叹了一声。
黛玉果然立马诧异的瞧着他。
你都要做皇帝了,这样大的喜事,还有什么好叹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