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说要狠下心,对子孙不管不问。
可今天这种改写家族命运的日子,赵立本又怎么能坐得住?便悄悄返回南京,和叶氏乔装打扮,混在吃酒席的人群中,远远瞧自己的儿孙一眼。
赵立本摆下手,表示并不在意。此时他没了平日的硬气,高兴的直擦眼角道:“果然是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欺我。”
叶氏便轻声问道:“既然如此高兴,大人何不现身同乐?”
赵立本却断然摇头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还是在江北等他们吧。”
说完,他举起酒杯,朝着赵守正微微一举,然后一饮而尽,便与叶氏悄然离去。
第一百三十章 秋后算账啦
接下来几天,赵昊一家只能暂住在大伯家中。
赵守业得了钱家赔的好几千两银子,一下家资丰厚起来,便租了蔡家巷最大最好的三进大院子。这几个月来,就他三口和几个丫鬟仆人住在里头,赵昊一大家子搬进来都不嫌挤。
对于赵昊能搬过来,赵守业自然高兴的不得了,他现在生怕侄子这个赵家主心骨,跟自己一家生分了,自然尽心竭力,让人小心侍奉。
只是乍一没了巧巧在身边照顾起居饮食,赵昊感到十分不习惯。不过人家当时只是来帮忙的,现在大伯有专门的下人伺候了,怎好再留着人家不放?
一连好几天,赵守正和二阳都在忙着参加应天府举办的鹿鸣宴,还有各种各样推不掉的宴请。赵昊这边也没闲着,这家里一显贵,也不知从哪里蹦出那么多亲朋故友来道贺送礼。虽然大伯父子尽心竭力的招呼,但他作为赵守正的代表,也躲不了清闲。
直到这天午后,赵昊终于偷得半日闲暇,让人支起躺椅,在院中晒起了太阳。
享受了好一会儿,他才懒散的拿起小几上的四封信件,一封封拆开来看。
这四封信来头都不小,分别是苏州知府和常州知府两位四品大员,以及文坛盟主王世贞、华太师的亲笔信。四封信大同小异,都是感谢他对二阳的培养,希望他能继续鞭策教导他们,让他们再接再厉,争取来年再创佳绩。
另外,还请他允许他们回乡,参加各府举办的鹿鸣宴,以及祭祖等一干琐事,而且还热烈邀请他同来做客。
对这些热情的辞藻,赵昊并不在意,毕竟都是些车轱辘客套话,当真就输了。而且他也不打算去赴约,到时候跟一帮老头子称兄道弟,老人家尴尬,自己也别扭。
拿定主意,赵昊便提笔写了回信。又让高武去备了两份重重的厚礼。
等到天黑王武阳和华叔阳回来,赵昊便将四封信并两份厚礼分给二人道:“家里催的急,你们明日便回乡吧。”
“师父,我们不打算回去了。”二阳却异口同声道:“那些不变花样的吹捧,已经听的人作呕了。我们还是留在南京跟师父学习吧。”
“不可,你们应当回去。”赵昊心说,我还没顾上准备呢,怎么给你们讲课啊?
二阳闻言一愣,王武阳旋即恍然问道:“师父,难道这也是一种修行吗?”
“呃,算是吧。”赵昊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过他如今十分清楚二位高徒的脑补能力,知道这两个聪明绝顶的家伙,轻轻松松就能意会出连番大道理来。
“果然是这样!”华叔阳也神情一振,开动脑筋道:“之前师父让我们洒扫庭院、端茶倒水,是为了通过让我们吃苦,来磨砺我们的心性。现在让我们回家享受荣耀与吹捧,是在看我们能否荣辱不惊,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一颗平和的心!”
“说得好。”赵昊点点头,这种学生他一口气能教十个,都不会累。
“看来我们这几天又得意忘形了,师父认为我们的心境,不适合接受神圣的知识……”王武阳也从旁沉痛反思道:“果然我们修行还远不到家啊……”
“行了,知道就好。”赵昊摆摆手,让两人打住。不然任他们脑补下去,天亮都说不完。
“那师父,我们什么时候上课?”二阳巴巴望着赵昊。
“等你们静下心来再回来找我。”赵昊便微微一笑道:“为师会在这里等着你们。”
说完,他赶紧打发走两个快要走火入魔的徒弟。再装下去他自己都要吐了……
……
第二天,赵昊父子把二阳送上了去往姑苏的官船。
船是苏州府专门派来接他俩的,船上两家的下人不下四十名,自然用不着赵昊瞎操心。
回去路上,赵守正看马车到了户部街,便忍不住问道:“儿子,不是说中举之后,要帮为父拿回玉佩吗?”
“对啊,不然干嘛要来这里?”赵昊笑着从袖中掏出两张当票,用细长的手指掸了掸道:“今天,不光要拿回玉佩,还要让姓张的把吃咱们赵家的,连本带利全都吐出来!”
“哦?真的?”赵守正闻言大喜,却又大惑不解道:“那张世兄可不是好惹的,我如今虽已中举,但还是压不住他的。不知我儿有何良策?”
“父亲只管看戏就好。”赵昊活动下手脚。秋后算账的日子终于到了,为这一天,他等实在太久了。
“那感情好。”赵守正高兴的点点头,再让他像上次那样表演,不仅心累,也有失他举人老爷的身份了。
说话间,马车稳稳停在德恒当门口。
这次赵昊父子并不下车,只让高武进去通禀一声。
以德恒当消息之灵通,自然知道这父子俩已是今非昔比。他们开起了金陵城最红火的味极鲜酒楼,还通过生丝生意大赚一笔,居然连堂堂洞庭商帮二号人物刘正齐,都被赵家小子狠狠坑了一把!
如今赵家的身家,怕是得有五万两往上了。
更扯淡的是,万年老监生赵守正居然成了举人老爷!
而且那赵家小子还匪夷所思的成了本届乡试头两名的老师,抢尽了主考官的风头。
据说,他那两个学生,还都来头不小,一个是太仓王家的子弟,一个是无锡华家的公子……
又有谁能想到,这才仅仅半年时间而已,被所有人都判了死刑的赵家,居然又重新站了起来!
这让张员外不禁后悔,当初对赵守正下手有些重了。
不过好在上次也算帮了他们家的大忙……在张员外看来,自己贷给赵守正的那两千五百两,绝对是赵家重新发迹的本钱。
如是想来,他才心下稍定,正打算备一份丰厚的贺礼,近日登门拜访呢,却听伙计禀报说,赵家父子上门了。
不一会儿,张员外便和朝奉两个,满面春风的出门降阶相迎。
张员外对赵守正深深作揖,满脸堆笑道:“贵同乡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快快里边用茶!”
赵守正心说,只怕你待会儿就笑不出来了。他虽然搞不清儿子的算盘,但已经对赵昊的手段十分了解。知道这小子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人吃的死死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们打的不是官司
德恒当茶室内。
张员外请赵守正上座,自己从旁作陪,赵昊和那山羊胡子朝奉则在下首对坐。
看茶之后,张员外又是一阵让人脸红的吹捧。
好在赵守正这几日被恭维的耳朵都生了茧子,没有被他的迷魂汤灌晕。
耐心等到张员外客套完了,赵守正看一眼赵昊。
赵昊便从袖中掏出一张当票,还有面额四千两的会票来。
“前番承蒙关照,寒家已渡过难关,如今半年之期已到,特来赎回方子。”
“何劳尊父子亲自前来?小可正准备亲自送上府去。”张员外一挥手,伙计便捧出那个裹着层层宣纸的木盒,看来确实早有准备。
张员外接过木盒,亲手捧到父子眼前,让他们验看宣纸原封未动,上头的封条、印章、签名也都完好无损,他这才拿剪刀绞开宣纸,取出里头的木盒。
然后赵守正掏出当初张员外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铜锁。
张员外这才得以开启木匣,双手取出秘方,准备将那张纸小心展平,双手物归原主。
可刚到一半,他的动作却僵住了。
张员外瞪大眼睛,猛地举起那张秘方,却见上头白纸一张,哪有半个字?
“什么情况?!”张员外瞠目结舌,看向一旁的朝奉。
朝奉也惊呆了,忙凑过去一看,登时也惊呆了。
“这,这……”
那边赵昊父子也站起身来,看到张员外手上的白纸,便一起叫道:“我家的秘方呢?”
“这,没人动过呀,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张员外满头大汗的看着赵家父子。
“对啊对啊,你们刚才也看见了,密封好好的,都没动过。”朝奉也赶忙从旁解释。
赵昊却得理不饶人道:“你们当铺奸猾似鬼,花招多得很,谁知道使得什么法子,掉包了我家的方子!”
“误会误会,肯定是误会,我们德恒当信义为先,绝不会干这种事的……”张员外一边连声撇清,一边仔细端详那白纸,想要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人家都说上当上当,果然进了当铺就没得好!”赵昊却斩钉截铁道:“走,见官去!”
赵守正如今与儿子配合的炉火纯青,便马上起身道:“咱们县衙见!”
说完,父子俩便怒气冲冲而去。
“别,别,留步,有话好好说……”张员外忙追上去作揖连连。
“还有什么好说的?!”赵昊一抖手中的当票,冷笑道:“按行规十倍赔偿,两万五千两拿来!”
“这……”张员外登时神情一窒,这怎么可能?
他这一迟缓,便被高武伸手推开。
眼看着父子上车而去,张员外还要伸手去拉马车。
一旁的朝奉却扯了扯他的衣角。张员外愣神间,伸手抓了个空,只能眼看着马车朝上元县衙方向驶去。
“东家,我们被耍了。”朝奉在一旁沉声道:“这方子上的字,八成是用墨鱼汁写的。”
“哎呀,定然如此!”张员外恍然一拍额头,满脸后悔道:“怎么当时就没想到这茬?”
“换了旁人拿来,肯定会提防。可谁能想到一个书呆子,也学会耍诈了?”朝奉也是一脸错愕道:“莫非他头次来当玉佩,是纯粹做戏麻痹我们的?”
“八成是这样啊。”张员外使劲拍着大腿,追悔莫及道:“傻子能考上举人吗?我看他根本就是装傻,扮猪吃老虎呢!”
……
马车上,赵守正连打几个喷嚏。
他不知道,别人已经把他想象成貌似忠厚、心机险恶之辈。还在那里追问赵昊道:“儿子,那宣纸上明明签了我的名,盒子根本没动过,为何里头的秘方,却被人掉包了?”
“它会飞呗。”赵昊笑嘻嘻答道。
“啊,这么厉害?”赵守正瞪大眼看着赵昊,过一会儿拍着他的脑袋笑道:“臭小子,敢耍你老子,还不赶紧说实话!”
“不要拍头,会变傻的。”赵昊忙双手抱头,躲开赵守正没轻没重的巴掌,这才说实话道:“你忘了这方子是用什么写出来的?”
“墨鱼汁啊。”赵守正闻言吃惊道:“难道这墨鱼汁写的字,会掉色?”
“不错,虽然初写时没区别,但差不多一个月后字迹就会消失,”赵昊笑答道:“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了,神仙也看不出,上头曾经有字了。”
“我儿果然好奸诈。”赵守正恍然大悟,却又有些奇怪道:“那张员外开当铺,不知道这种事吗?”
“他八成应该知道,但一来利令智昏,二来,是靠了父亲的人格魅力。”赵昊便一本正经地赞道:“若是换了别人,此事恐怕难成。但唯有父亲姓张的根本不会怀疑,你这样的端方君子。”
“哦,哈哈,你小子又在损我!”赵守正闻言伸手抓过赵昊,将他的脖子夹在腋下,笑骂道:“原来在旁人心中,为父就是个傻子来着。”
“父亲真傻吗?”赵昊反问道。
“我觉得我不傻……”赵守正得意道:“最多只能算是不通俗务而已。”
“那就让别人这么以为去呗。”赵昊挣脱了父亲的魔掌,整整衣襟道:“反正又不会少块肉,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唔。”赵守正摩挲着下颌,刚蓄起的短须道:“旁人怎么看,咱也管不着,爱咋咋地吧。”
从前未中举人,为了显得年轻点,他天天刮脸,哪敢蓄须?
如今成了举人老爷,也终于敢让胡须自由的生长了……
“只是父亲如今成了举人老爷,再想扮猪吃虎就没那么容易了。”赵昊摇摇头,一脸遗憾。
“那咱们就扮虎吃猪呗!”赵守正豪气的一拍大腿道:“先吃下姓张的这头猪,以泄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