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清军的京城与河南的人马加起来有二三十万,只靠一万多老兵与五万新军组成的混合部队,只怕会有闪失。
最糟糕的情况是南京城久攻不下,反倒丢失了济南城。对士气影响可就大了。
而且霍崇自己并不想这么快离开山东,只是夺取一座孤城南京,真的能对江南传檄而定么?
韦伯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看了看孔莲庚。孔莲庚的眼神坚毅起来,向韦伯点点头。韦伯这才继续说道:“将军,此次前来,本想约上另外一位朋友。不过那朋友有些走不开。此行之前,那朋友也帮着我们推演一番。若是担心清军,大可不必……”
到了晚上,霍崇请两人吃完饭。这才结束了交谈。临走之前,霍崇突然想起一事,“不知两位的朋友该如何称呼?”
孔莲庚与韦伯又对视一眼,孔莲庚说道:“我那朋友名声不显,叫做龚宇。”
龚宇,龚宇。霍崇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这才让两人休息。
回到办公室,钱清、雷虎、高庞等人正哈欠连天的聊着。屋内撒发着烟卷的味道,看来为了提神,他们可没少抽。
霍崇将孔莲庚与韦伯的策略讲给众人,高庞率先叫好。“都督,若是这么做,真的是一锤定音。”
钱清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头,“这一路上若是有闪失,总是不妙。”
雷虎皱着眉头想说啥,却说不出来。最后憋出一句,“若是先生率军,俺愿意当先锋。”
胡悦跟着喊道:“还是让俺做先锋。”
“别闹!”钱清神色凝重的喝道,算是压住了其他人发表意见的冲动。
霍崇从钱清的神色间看出了些什么,忍不住问道:“难道我看上去就这么想打仗?”
钱清和往常一样率直,“是。先生动心了。”
霍崇索性不再为自己的心情做掩饰,“如果真的要打,你们觉得接下来要当心什么。”
一众高层都没有想过搞这样的远征,除了高庞之外,在座的人里头只有霍崇曾经到过21世纪的南京。更多人甚至连山东都没出去过。
左说右说,也没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大家能想到的都是些已经见过的。
最后还是雷虎翻开了作战手册,念起来,“作战计划,先考虑进攻与撤退。”
只念了这么一句,杨望富登时惊醒,“若是咱们大军南下,清军袭击山东,该怎么办?”
真是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原本有些支持远征的立刻不支持了。原本不反对远征的则本能的开始反对。
霍崇见局面总算是回到该有的样子,心情也好了许多。不过失望却是难免,毕竟这帮家伙们打了这么多仗,却没能构建出战略思考。
反倒是没打过仗的南边几个读书人已经进行了通盘考虑,甚至得出了非常大胆的结论。
龚宇。霍崇翻开笔记本,把这个名字又读了一遍。如果孔莲庚与韦伯没有说瞎话,真的有这么一个人,霍崇准备有机会就要拜访一下。
坤隆二年十月初四,霍崇率领四万人马抵达运河。此时运河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船。大船已经完成了改造,热球机驱动的明轮让船只让霍崇有种完全复古的感觉。眼前所见的好像是十九世纪欧洲运河上明轮船往来的景象。
围在明轮船旁边的人却都是好奇。就见大船后面是用铁板加固的尾部,铁板上有几个大铁环,铁环上扣着大铁链子,铁链牵引着后面的小船。小船的中轴部分也用铁板加固。后面连接着另外一艘小船。
一艘大船拖曳四艘小船,在运河上是从未见过的局面。正常情况下,是几艘小船拖曳一艘大船才对。
既然做了决定,霍崇就不迟疑。这边大船上都是从海运部门调来的人员,发动了大船上的引擎,没多久,明轮就开始缓缓转动起来。水花在明轮拍打下四处飞溅,被明轮上的泥瓦挡住一部分。水在巨大的泥瓦上汇集,卷帘瀑布般沿着泥瓦边缘哗哗落回水中。
大船动了起来。铁链哗哗作响,很快就拉的笔直。后面的小船是乌篷船改造过来的。原本的乌篷变成了结构轻巧的平顶。平顶上乘坐人员,也堆积一些物资。
下面一层经过铁板加固,重心稳了不小,刚好能平衡了上面多加出来的那部分,而不至于因为晃动而倾覆。
至少经过在大清河的实验中倾覆了好多次之后,总算是计算出一个不会倾覆的设计高度。
下面那层也没空着,中间堆放物资,两边都是桨位。军人们在尖锐的哨子与起鼓的声音中,以相同的频率下用船桨划水。有牵引力与自身的动力,运河上从未见过的大船拖曳小船的船队运动起来,沿着运河向南开进。
霍崇这边产能有限,只搞出来了三十个船用热球机。除了产能不足,还有个问题,就是使用的燃油问题。这船上没空间搞比较大型的煤气发生器。只能用蓖麻油之类的植物油提供动力。为了降低油料粘稠度,还得往里面添加粘稠度更低流动性更好的葵花籽油。
虽然热气机这玩意不怎么挑油,可这样的烧法也把霍崇心疼的不行。
三十个小船队,一共运输了六千多人。这六千多基本都是精锐,承担突击力量。
船队就这么一路进发,日夜不停。济宁南边就是枣庄,也就是兰陵。这里早就被攻下,完全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水陆两边齐头并进,人马很快抵达宿迁。到了城下,就见城门紧闭,却没人防御。汉军轻易占领了这座城市。
人马继续南下,很快就抵达了淮安。
这里可是极为富裕的所在。虽然21世纪的淮安并不是什么特别出名的城市,至少霍崇是听说过淮安厨子在明清时代的光辉历史。
本以为在淮安会遇到清军的顽强抵抗。然而并没有。与宿迁一样,满清官员竟然完全没有展现出守土有责的骨气,从上到下一哄而散。跑的不知踪影。
进展如此迅猛,弄得霍崇都有点不安了。从淮安南下,就是江北扬州。进入扬州就进入了长江。
扬州对面乃是镇江。抵达镇江之后,要么南下进攻杭州,要么一路向西进攻南京。
不管是哪一条路线,都取决于能否轻松夺取扬州和镇江。
霍崇心中不安,却没有表现出分毫。胡悦请命当先锋,霍崇答应下来之时,还和胡悦开了个玩笑,“或许扬州也是一座空城。”
两天后,胡悦就在扬州城外等候着霍崇。见到霍崇,立刻兴奋的上前给霍崇敬礼。霍崇见胡悦有种说不出的变化,出发前的胡悦虽然也是尽量看着豪迈。眼角眉梢间还是有些不安。此时胡悦脸色有些疲惫,但是那种不安却转化成了自信。甚至都没有之前那么咋胡。
霍崇见胡悦有些变化,心中也欢喜。回礼之后,就见胡悦上前一步,“报告都督,果然如此都督所料,扬州清军见到咱们来了,就逃过江去。”
并没有吹嘘自己的功劳,胡悦只是讲述了发生的一切……
霍崇不由赞了一句辛苦,而后对同行的随军主簿高庞说道:“你在这里居住过许久,觉得清军是要做什么?”
高庞想了想,不自信的答道:“莫非清军把船只都弄到南岸去了?”
胡悦一听,有些急了,“俺说呢,俺看着清军没有多少人,怎么就划走了那么多船!竟然是为了这个。”说完,就后悔的不禁长吁短叹。
霍崇不想看到胡悦又为了此事影响心情,索性双手按在胡悦肩头,“胡悦,你做的很好了!不用着急,这等事就让我来处置。你已经做得不错了!”
见霍崇并没有责怪,胡悦虽然还是后悔,却安静下来。
霍崇这边开始准备渡江的船只。而且这边也开始商议,到底是在镇江渡江,还是直接沿江西进,逆流而上。两种选择各有各的好处,这帮从未有过水战经验的山东豪杰议论纷纷,却没人能拿出一个能真正说服自己的方案。
在长江对面的京杭大运河尽头杭州,满城中的旗人们已经知道了局面。
杭州满城位于当时杭州府城之中,是在城内西隅砌筑高一丈九尺、宽六尺的界墙而建成,其“北至井字楼,南至军将桥,西至城西湖边,东至大街”,环城周长九里有余。满城城墙、城门、护城河俱全,俨然一座城中之城。
满城设有五座城门。东侧建有平海门和迎紫门(在平海门南),分别位于弼教坊和花市;西南建有延龄门,位于延陵桥;北侧建有拱宸门,位于井字楼;西北建有承乾门,位于车桥。拱宸门和承乾门相对狭小,承乾门更有便门之称,方便“樵采出入”。
满城内的八旗军队各按方位屯驻。正白旗在城北拱宸门内,镶白旗在城东平海门内,正蓝旗在城东迎紫门内,镶蓝旗在城东南军将桥,正红旗在城西北承乾门内,镶红旗在城南部的井亭桥西,正黄旗在城中部偏南的洪福桥西,镶黄旗在城北长生桥东。
在这座江南最重要的满城之中,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第二百七十七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二)
清朝在全国一共设立的14个驻防将军职位之一,驻杭州,辖浙江。将军为旗兵最高长官,凡与总督同驻一省者,如会同奏事,以将军领衔,实权虽不及总督,但地位高于总督。譬如杭州将军就是正一品。
城内都统是二把手,他禀报道:“将军,绿营都没听命而来。”
现任杭州将军没咒骂绿营的背叛,只是叹口气,“唉,我等率军前往江宁。”
都统被吓了一跳,赶紧阻止,“将军,我等不可擅离职守。朝廷会怪罪!”
将军冷笑道:“朝廷怪罪?年羹尧什么都没做,不也被怪罪了么?”
都统一时无语。上上上一任杭州将军就是年羹尧,然而年羹尧连上任都没来得及,就被褫夺职务下狱逼死。之后杭州将军就走马灯般来回换人。却没想到当时与其他人一样上表弹劾年羹尧的将军,竟然对此事耿耿于怀。
还没搞明白这一任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将军继续说道:“至于朝廷怪罪,又是哪一个朝廷。是北京城的朝廷,还是盛京城的朝廷。”
都统愣住了。如果雍正没有死,满清的朝廷自然是北京城的朝廷。可雍正被杀,圆明园被烧,园子里上至皇帝,军机处大臣,下到侍卫太监宫女,无一幸免。满清随即出现了两个朝廷。
“将军,我等不该追随北京朝廷么?”都统低声询问。
呵呵!将军又冷笑一声,“逆贼打到扬州了,他们不怕北京朝廷抄了他们老巢么?”
都统只觉得有点兴奋,他好歹是个军官。趁着敌人远征,突袭敌人老巢,逼迫敌人回禀援救。在半路截杀敌人兵马。所谓围魏救赵,用的就是这样的策略。
“逆贼应该是鬼迷心窍……”
都统的话被立刻打断,“我看你才是鬼迷心窍!前些日子传来消息,霍崇派兵将河南州府县城的官吏杀了个干净。当下河南的鄂尔泰他们军粮耗尽,又丢了济宁,哪里能长途追击霍崇。霍崇若是鬼迷心窍,早就该死了。北京朝廷根本没被霍崇放到眼里。我等死战,一无援军,二无粮草。与霍崇拼死作战,若是杭州失守,我等死绝,家人也一起被杀。”
将军的话宛如一桶冰水,让都统的心凉透了。寒气从尾巴根直冲天灵盖,身体已经颤抖起来。
然而将军并没有终止,他继续坦然说道:“我等死在这里,抚恤自然没有。若是盛京朝廷赢了,我等以后连个忠臣的称号都没有。你想这样白白死掉?”
都统被这残酷的未来吓到说不出话,也顾不得其他,上前拉住将军的手,急切的追问道:“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杭州将军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他已经确定必须立刻现在就走,但是没有都统等军官的支持,杭州将军没了手下人马,就是掉了毛的凤凰,连个鸡都不如。
便是对都统拉住自己手臂的感觉很糟糕,杭州将军还是亲切友好的按住都统的肩头,“兄弟,咱们带兵向西,前往江宁。与江宁将军合兵一处。留在杭州就是死,只有先活下来。才能为朝廷效力。”
满人的效率还挺高,当杭州百姓见到满城内的八旗出行之时,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八旗这是要前去迎击南下的逆贼霍崇。
城内立刻传遍了如此消息。坊间酒肆之中,秋收后的人们口沫横飞的谈论着八旗不过万,过万不可敌的传说。也有人用历代发生在扬州一带的渡江之战来判断此次战斗的结果。全然没注意到八旗利用黑暗将满城内的老幼妇孺用船给运了出去。
等城内只剩下能快速行动的轻壮,杭州将军让这部分八旗军先留在满城内,自己带着满城内几万人直奔江宁。
杭州到江宁不过五六百里,从杭州到常州的几百里还能乘船。下了船,通往江宁的道路在千余年来已经被不知道多少人走过。满人女子们并不裹脚,八旗又将马匹和车辆给女人孩子乘坐。整个时间不过六七天,几万人已经抵达江宁。
江宁就是南京,这江宁城可是不得了。且不说这里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光是城墙,就已经能吓死人。
南京明城墙的营造一改以往取方形或矩形的旧制,在六朝建康城和南唐金陵城的基础上,依山脉、水系的走向筑城。得山川之利,空江湖之势。南以外秦淮河为天然护城河、东有钟山为依、北有后湖为屏、西纳石城入内,形成独具防御特色的立体军事要塞。其中京城城墙长达35.3千米,现仍完整保存25.1千米,是中国规模最大的城墙,也是世界第一大城垣,并入选世界纪录协会世界第一大城墙,而京城外的外郭城墙更是超过60千米,围合面积逾230平方千米,为世界历史之最。
南京明城墙高坚甲于海内,作为中国古代军事防御设施、城垣建造技术集大成之作,其历史价值、观赏价值、考古价值以及建筑设计、规模、功能等诸方面,国内外城墙均无法与之比拟,是继中国长城之后的又一宏构。
不仅有如此强的城防体系,城内的满城规模很大。建造的十分完备,城中之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江宁将军听闻杭州将军竟然将整个杭州满城中的人都带了出来,可是被吓坏了。也不给杭州将军开城,江宁将军带领着人马杀出城外,见到杭州将军,批头就骂道:“你是要造反么?”
杭州将军空着双手向前,江宁将军的卫兵反倒被这坦率的行动吓住,连忙挡在江宁将军面前。江宁将军觉得这未免有些丢人,拨开亲兵。示意他们让开道路。
两位将军面对面站着,杭州将军低声问道:“你以为北京与盛京谁能赢?”
江宁将军听到这个问题,脸都有些开始发绿。尴尬的站了一阵,他索性一把抓住杭州将军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眼瞅杭州将军脸上与眼中毫无畏惧,江宁将军让左右走远。低声问道:“你不要命了么?敢问这个!”
“我就是要命,才这么问。”
能当上江宁将军,即便打仗不行,也绝不是个傻子。江宁将军放开杭州将军的衣领,又低声问道:“朝廷会怪罪下来!”
“不管是哪个朝廷得了正统,只要你我那时候还活着,手里有兵,满人并无损伤。咱们就是大清的功臣,朝廷怎么会怪罪。若是我等都死了,只是葬送了咱们八旗十几万人。”
江宁将军几乎被说服,他用尽最后的理性质问道:“这江南若是失陷,朝廷会怪罪!”
“怪罪?呵呵。若是北京与盛京打起来,你相助哪一边?”
“……两不相助。”
“你我想的一样。那你觉得西北的精兵会相助哪一边?”杭州将军提出了问题。
江宁将军一听,最后的理性也随之瓦解。他恨恨的答道:“若是朝廷怪罪下来,我就先把你交出去!”
杭州将军面对如此威胁根本不为所动,爽快答道:“好。先将我的人放进满城!”
在京城的弘昼并不知道杭州将军做了什么。听闻霍崇派遣几万人马杀到了长江边,他立刻在老十三的催促下调集人马。众人都以为朝廷要征讨霍崇,虽然心中惴惴,也都以为这是个好机会。
弘昼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不过看着十三叔的模样,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边兵马已经集结完毕,弘昼趁着夜色前去拜见十三叔。先将人马安顿的事情简单讲完,弘昼随即表示这次未必能打赢。说完之后,弘昼失落又不安的看向十三叔。也只有私下面对十三叔的时候,弘昼才敢悄悄说出心里的判断。若是在朝堂之上,定然要说此战必胜之类的话。
老十三点点头,“若是打霍崇,不过是五五开。可打盛京,咱们十几万人马得有七八成胜算。便是赢不了,起码也把老八撵出盛京!”
弘昼傻愣愣看了十三叔一阵,这才如梦初醒般大声称赞道:“十三叔,就该如此,就该如此!”
老十四作为内阁总理大臣,已经不再执掌兵权。正为了给这十几万人马筹措粮草头痛之时,突然有人跑进来禀报,“王爷,朝廷下令出兵!”
“哦。”老十四随口应了一声,并无丝毫热情。如果这厮是要不识相的跑来谈论粮草,老十四准备立刻让这厮滚蛋。
“王爷!这次出兵不是南下山东,而是出关!皇上调集这么多人马,是要出关去盛京!”
听到这话,老十四手一抖,笔啪的落到桌上。再次确定这人没出错,老十四直接前往弘昼面前。见到弘昼,老十四气氛的问道:“皇上是觉得臣会泄密不成?”
弘昼摇摇头,“十四叔,你当然不会泄密。不过军中这么多人,若是提前说出,定然会有人泄密。还请十四叔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