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头版头条就是要建立植树节,尤其是植树节里头官府、军队、学校都要植树的消息,陈铭泰叹口气。把报纸看完,陈铭泰叫来仆人,让他去求见高庞。
弟子虽然还是弟子,但是高庞已经不是那个求学的学生,而是江浙总督。已经轮不到陈铭泰对高庞发号施令啦。
很快,仆人就带回来了高庞的消息,高庞请陈铭泰前去总督府邸。
陈铭泰也不推辞,立刻就要出发。出门之前就见自己的女儿有些瘸着的模样。这下陈铭泰大大不高兴,但是毕竟心疼女儿,最后只是丢下一句“我不许你去当官”,随即出门去了。
不愿意对女儿发火,见到高庞的时候还是难免心中想起女儿的事情,陈铭泰心中就有些火气,“高庞,都督还是要马上治天下么!”
高庞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不高兴,解释道:“马上治天下有什么不好?都督这是下的旨意,又是增加的法定节日。植树节利国利民,为什么要植树造林,都督在文章里不是写的非常明白了么。”
陈铭泰并不想反驳关于植树节的设置。实际上陈铭泰心中还颇为讶异,他真的没想到霍崇这边竟然言而有物,将目标与执行手段解释的清清楚楚。
水土保持是指防止山区、丘陵区水土流失的工作。包括农、林、水利等方面的措施。
农业措施有:修梯田,培地埂,等高耕作,合理轮作、间作、套作、深耕,合理密植等。
林业措施有:封山育林,造林种草,按地形的不同部位营造护坡林、护沟林、护滩林、固沙林等。
水利措施有:修建塘坝,沿等高线开挖截流沟;进行沟壑治理、护岸固滩等。
就陈铭泰读过的书里有关一点林木知识,以上的措施能做到的话,大概是很不错的手段。
然而陈铭泰想起自己女儿竟然为了考公务员就放了脚,或者说是为了放脚而偷偷准备考公务员。这就一肚子气。既然有气,陈铭泰也不准备惯着高庞,“高庞,你不会是想让我和你们一起去种树吧?”
高庞愣了愣,感叹道:“老师,你真是未卜先知啊。”
“为什么未卜先知!你是无利不早起,请我过来,当然不会是让我行军打仗。剩下的大概就是怎么帮你。我左想右想,就觉得只有种树这件事能帮你一下。”陈铭泰没好气的答道。
“那……老师可是要我做什么?”高庞试探道。
“你们已经要考公务员,我再问一次,你们真的要采用题库的手段?”
高庞看着老师严肃的表情,笑道:“满清不就是这手段么?科举这么多年也就是题库。我们的题库还比四书五经更有用呢。”
所谓题库,就是指考试的时候,很大一部分题目都来自于题库。题库内容预先设定,公开内容。
这次霍崇就采用这办法。初级公务员考试一共三千道题,采取三千选二百的采题标准。提供了选择题,填空题,问答题模式。
至于解析的大题,那是另外一码事。几道大题则是根据题库提供的内容进行分析。
陈铭泰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华夏朝廷对此并不藏着掖着,而是全面宣传。报纸上连着好几周都有过相关内容,陈铭泰可是仔细研读过,并且理解了。所以陈铭泰被气到了,“你们这是全然不将四书五经放到眼中啊!”
“老师,这件事上,都督有个非常有意思的比喻。”高庞把话说了一半,故意吊老师胃口。
“什么比喻?”
高庞笑道:“哈哈。满清入关!满清入关之后,自有大儒跪拜。所以满清要做的可从来不是为什么解释,也不求百姓理解。做了天下,自然就有太多人去解释。”
这话真的把陈铭泰气到了。感觉脸火辣辣的发烧,陈铭泰一时不知道该说啥。
高庞也没有说话,他回忆着霍崇说所谓“入关学”的时候,那怪异的神色,与奇怪的停顿。有这样的表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霍崇有些事情没有说尽。
高庞虽然看出了霍崇没说出所有话,却不知道霍崇到底没说什么。如果知道的话,高庞肯定觉得“岂有此理”。
霍崇所引用的“入关学”乃是21世纪的事情,主要内容即西方欧美国家类比中国历史上的大明朝,其他国家都是关外蛮夷。只要女真不入关,明朝就能通过其制定的体系让自己获利并压制女真等关外民族。但解决了一个关键问题,就是为什么中国始终得不到西方列强承认,只能受排斥?只要不入关,蛮夷干什么都是错的,大明朝永远看不起你。因此不必再一直反思自己哪错了,入关就完事了,入关自有大儒跪拜。
高庞可不认为洋鬼子是什么“天朝上国”。如果知道的话,必然是气炸胸膛的。
入关之后有大儒跪拜,解释满清的合法性。那是事实,高庞必须面对事实。
什么叫做天朝上国?乃是中国的特别称呼,根本轮不到外国承担这样的名头!
第三百零八章 解决问题(十三)
春天的镇江很美,陈铭泰看了看高庞画的画,觉得不好看。然而陈铭泰一句不说,毕竟他自己的画也不行。
提起笔,刷刷点点将一篇白文的征集种树人员的说明写完。写完之后,陈铭泰有些不解。“高庞,不是说人挪活树挪死么?你这意思,竟然是要把树种出来之后再挖走。”
高庞笑道:“老师,别问我。我也是看说明,其实完全不懂种树。”
陈铭泰一时觉得有意思,就问:“若我开一个种树的场子,如何?”
高庞连忙劝道:“老师,这可辛苦的很。种树不是搞园艺,在家摆弄几个盆栽。轮起锄头下地,我都累得要死。”
陈铭泰沉默下来。他没想到自己在弟子眼中竟然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人,更没想到弟子竟然这么率直的说出来。
沉默一阵,陈铭泰不快的问道:“你们既然要植树造林,为何没有准备苗圃?”
“因为植树造林的说法是刚下的。”高庞随口答道,手上忙着自己的工作。各种宣传不能只有文字。得有画,必须有画。便是江南,也不是人人都识字。在镇江,说一半人不识字也不奇怪。
江浙总督高庞大概弄完了图,此时老师已经告辞,高庞请了别人来评价一下这图画是否简单明快,通俗易懂。得到认同之后就贴了出去。
再看老师的文稿,高庞叹口气,这也太文了。没读过书的人是读不懂的。
刷刷点点写成真白文,高庞把这些交给秘书送去印刷室。江南的植树造林大概只能搞到这个地步啦。没有苗圃,就得靠宣传。
刚做完建设的事情,破坏的工作就放到高庞面前。在镇江到松江府之间又有人闹事,松江府这边请求部队出动。
高庞与松江府知府不怎么熟悉,只是知道这家伙在军中就是个比较刚猛的兄弟。对于这样生猛的家伙,高庞总觉得不放心。这边派去人,高庞把派去的部队里面负责政治工作的叫来说道:“江南这边,能少杀人,还是少杀人。毕竟人脑袋不是韭菜,割了还能长出来。”
这边政工干部受命而去,很快就到了松江府。部队还没到松江府外,侦查部队就见到松江府城外有大批人正在聒噪。
部队哪里能允许贼人在这边闹事,从后面一个突袭就将这帮人杀的七零八落。抓到俘虏一审问,才知道原来现任松江府知府下令在松江府全面实施土地国有政策。一家伙激起了全面反对。外头围城的有一部分的确是被煽动起来的,还有一部分却是真的起来造反的。
霍崇是在五月得到的消息,看内容的时候,霍崇正抱着儿子。快看完的时候,老婆已经把儿子从霍崇手里接过去,让霍崇能够看报告。
扭头看了看老婆,就见老婆虽然一脸怜爱的抱着儿子,不过神色间有些不高兴。大概是觉得霍崇对孩子不够用心吧。这让霍崇觉得非常有些自责,又有些说不出的不爽。
而这不爽的感觉,与两份报告中的情绪倒是颇为类似。
霍崇觉得自己并没有两手一抄啥也不干,但是怎么照顾孩子方面,霍崇也没经验。只能按照21世纪的思路来做。但是老婆一个18世纪的人,对于照顾孩子的思路明显是18世纪的思路。
便是霍崇提出的21世纪的思路,霍崇自己也不过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真的让霍崇能够用21世纪养育孩子的思路来解决所有问题,霍崇也不行。
所以如一句大俗话,锅边哪里有不碰马勺的。父母为了照顾孩子的事情起了些矛盾。
高庞与松江府知府同样面对这样的局面。松江府知府指责高庞纵容江南士绅,高庞认为松江府知府工作不分主次。光看报告内容,也没办法说谁对谁错。
官司弄到身在千里之外的霍崇面前,要霍崇做出决断。而事情还是发生在起码半个月前,这种时候霍崇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霍崇只能按照老一套来办,先要双方冷静。随即写不下去解决方案。
怎么解决呢?霍崇也不知道怎么解决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局面。
想了一阵,霍崇只能写到:“先诛杀首恶。对于已经确定的反革命,不能放过。其他附随人员,看看有没有造成什么结果。结果中杀人的,得处理。但是以少杀,慎杀为上。”
写完这八股文章,霍崇非常失望。但是局面的确如此,当华夏朝廷获取了飞地之后,很多事情就超出了想象。
与高庞以孤立的据点为支撑的江南局面相比,紧挨着山东的江苏局面就好对付的多。起码那边的事情还在推行。
在第二天的委员会上,霍崇索性把发生的事情讲给众人听。听完这个事情,钱清不快的说道:“高庞竟然没有下令诛灭那些满清官员的家族不成?”
霍崇愣了愣,自己的徒弟杀心可有些重啊。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钱清全家就是死在满清官府手里,对于满清的仇恨铭刻五内。当年霍崇起来造反,钱清可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满怀激情的投入到战争之中。
正在考虑这个问题,雷虎叹道:“先生,我倒是觉得现在就对小地主动手,是不是有些着急了。咱们在山东也没有这么干。”
这话让霍崇突然觉得有些明白过来。松江地区的是小地主么?以织造闻名的松江府,真正有钱的的确是地主,然而更多的却是那帮多种经营的地主。
想到这里,霍崇答道:“老虎,说得好。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找稳重的,有调查能力的人来。”
钱清不解的问道:“先生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江南与咱们山东大大不同。与河南与江苏也大大不同。改稻为桑乃是国策,你们听说过么?”
对于霍崇的话,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有代理户部尚书韦伯思索着答道:“主公所说的是江浙工商么?”
霍崇点点头,却没回答。就把那个电视剧的内容讲给众人听。
这是明朝的事情,所谓大奸臣严嵩等人说服了嘉靖下达“改稻为桑”的国策之后,严党高高兴兴地跟嘉靖帝一起吃元宵去了。而清流们却围绕在裕王身边,商讨如何“倒严”,最终打算让谭纶去劝说胡宗宪,最好浙江能烧起一把火,加速严党的倒台!
那么作为一项国策,从工业国家的目光来看,确实是有利于民的,那么为什么老百姓不买账呢?
“为什么?”霍崇询问道。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能说出来。
霍崇也不指望大伙能够明白过来,自己解释道:“因为国策这玩意是必须全盘执行。而一旦全盘执行,那些地方官员们就故意搞成激进过度。不管是对方懂不懂种植桑树,也不管是不是适合种植桑树,统统改稻为桑。”
“啧啧!”钱清忍不住咋舌,秀丽的脸上带着杀气的钱清叹道:“这些人不怕死么?”
“这就是所谓开国气象。什么叫开国气象,大家都是辛辛苦苦拼出来的,从上到下都知道纪律为何物。只要有纪律,便是某件事做错了,也不会导致全盘崩坏。反倒是给了通过解决问题,积累经验,调整局面的机会。就如一个小孩子,啪的摔倒了,虽然疼的大哭,还是会站起身继续走。一个老头子,摔倒了,那可就真摔坏了。”
这么一讲,一众马上打天下的兄弟姐妹们都没了兴趣。倒是韦伯问道:“主公,之后呢?”
“之后?什么之后?”霍崇不解的问。然后霍崇才明白韦伯问的是什么,稍微讲了几句,就觉得这故事太冗长,不适合讲。想了想才说道:“我让文工团排演出来。”
“演戏?好看么?”钱清有了兴趣。
不仅是钱清,其他人也来了些兴趣,雷虎叹道:“先生,很久没有新戏了。”
霍崇知道很久没有新戏了,之前的《白毛女》《放下你的鞭子》《兄妹开荒》《小猫钓鱼》等等戏剧,都是霍崇抄的。虽然经典,却是霍崇抄别人的。
包括很多颇鼓舞人心的歌曲,也全是霍崇抄袭的。
这些歌曲,戏剧,的确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这点霍崇并不意外,然而霍崇不去抓这些事情,也就没人再搞了。
想到这里,霍崇思路更开阔了一点。就问韦伯,“你认识能编剧的人么?”
“编剧?要演戏么?”韦伯一脸茫然。
戏子在清代是贱业,虽然王公大臣都喜欢看戏,却把这帮人当成玩物。正经人可不干这个,更不用说读书人了。
霍崇只能叹气,这些事情看来还得自己干啊。
又过一个月,高庞得到消息。一支文工团正在过来,要组织官员干部们看文工团带来的新戏剧。
既然是霍崇派来的人,高庞当然很支持。在山东的时候就看过不少新戏剧,高庞这边连忙按照公文要求组织本地人手,将山东话的戏剧改编成江浙话的戏剧。
不过江浙读书人也懂官话,高庞就请了老师等江浙读书人过来一起看看最新的文明戏,也就是话剧。
陈铭泰接到邀请函的时候正在家里呵斥女儿,被仆人打断呵斥的时候还气得不能行,对女儿喝道:“我不会让你去当官。你看看那章程,那不是当官,是当黑心小吏!”
呵斥完,陈铭泰拿起邀请函看了几眼,让仆人去告诉送信的,他会去看戏。
这边陈小姐早就知道老爹不会答应,倒也是全让放开了心情,“爹。章程上说,华夏朝廷不再搞官吏分开,而是统统公务员。按照这个制度,以后我也能当巡抚,甚至是宰相……”
陈铭泰气的一拍桌子,“胡说八道!你这是要当上官婉儿么?她什么下场!”
“上官婉儿死,是政争。我不过是做官,又和她不同。”
陈铭泰更怒,“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这书读到哪里去了?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么?”
陈姑娘咬着嘴唇,这是她活这么大遭到的最不客气的斥责。甚至都不能称为斥责,而是羞辱了。
感受着强烈的羞耻与不安,陈姑娘眼中有了泪花,转身就走。就如字面意义般哭着跑开。
看到女儿的模样。陈铭泰心中登时后悔起来。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啊,陈铭泰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陈铭泰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卷入到这样不知未来的风浪里面去。
最后陈铭泰到了后面,叫过来老婆,“你给她说,她要放脚,我答应了。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
“什么?你不是说要和高……”
陈铭泰赶紧对老婆瞪了一眼。老婆这才明白过来。其实陈家上下都知道陈铭泰其实是接受了把女儿嫁给高庞的事情,不过这种事情说出来的话未免掉价。
一般来说,这得高庞亲自来到陈家,郑重的求亲才行。若是让陈姑娘听到,或者这消息传播出去,就成了陈铭泰攀高枝。
陈铭泰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丢这个人!
等戏剧上演的时候,陈铭泰就带着老婆和孩子们一起去看了。
剧场内,先上来一个说书模样的人,用本地化将大概故事背景讲给众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