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当即明白了重点,纷纷跟着喊道:“朝廷要俺们做什么,俺们都会做。”
大家人人表态,上头的人脸色起码恢复到严肃,而不是之前的严峻。向着屋内这帮地主出身的干部讲述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早期的一批军属们与早期工作组因为关系勾结在一起,在乡里分地的时候搞了不少事情。又借着“势力”在乡间各种跋扈,直接成了新的土豪劣绅,恶霸一样的存在。
在新一批的工作组到了地方之后直接与工作组起了冲突。工作组的年轻人不信邪,照章办事,又揭发了这些人的恶行。直接导致地方上这些人攻击工作组,除了流血冲突之外,还闹出了人命。
甚至不是一个地方,已经知道了就在好几个地方死了十几个工作组的成员。
这事情被霍崇知道了,直接开始清查。有些事情若是没有被掀出来倒也罢了,一旦被掀出来,直接引发了震动。
宋成廉听得有些肝颤。杀害工作组的人,这些人得多大胆子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光是听就觉得骇人,再想想,宋成廉觉得背上冒汗。
这么多年仗打下来,华夏军队战死的人并不多。普遍认为工作组成员的地位在普通士兵之上,杀害工作组成员。那是只有不要命的与华夏朝廷公开敌对的敌人才会这么干。
华夏朝廷对于敌人可是从来不会手软,非得歼灭不可!
“……都督说了,这次的事情不株连。但是这次的事情也不能只杀了那些坏人就拉倒。这次非得讲清楚,政治工作要不要放到第一位!敢这么干的,背后都有人。这些人都是打过仗立过功的人。为啥会出这样的事情,应该不是他们故意要杀工作组的同志。而是大伙心里面其实不觉得政治要摆到第一位。只要不把政治摆到第一位,在土改这个根本政策和亲人、朋友之间有了冲突,只要他们感觉自己的面子挂不住,他们就觉得土改这个基本政策可以改,他们自己不能受气!大伙觉得呢?”
宋成廉听得点头,回想自己堂兄就在前两天所说的话,还真的是如此。
但是堂兄一个农民,想多弄地,想能够通过买卖土地赚一笔,那是堂兄的想法。
宋成廉是管事的,如果宋成廉不支持土地国有,私下里弄出些什么来。可不就是“不讲政治”么。
想明白了这些,宋成廉更有些害怕起来。宋成廉听过霍崇的课,知道霍崇在土地政策上绝不会妥协。而且霍崇的性子也是不会在大事上妥协的性子,所以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了。
想到霍崇此时有可能的愤怒,宋成廉就有些肝颤。觉得上头派来的人所说的未免太客气了,客气到令人都不敢相信。所谓“不株连”会是真的么?
此时的霍崇正在与委员会的开会。钱清的脸色平日里是粉色,当下虽然没有呈现铁青般的色泽,却也没了血色,白的有些吓人。她冷冷的问道:“先生,这些人真的不株连么?”
其他人听到这话,大多屏息凝神的听。大伙都知道钱清这“大姐”的称呼可不是白叫的,这么多年来给霍崇当助教,从早期开始追随霍崇的人,都听过钱清的命令,听过钱清的课。
收拾起敌人来,钱清可不会留情。
霍崇倒是没有这么肃杀的心境,“株连是为了吓唬人。吓唬人要是管用,怎么会有咱们这些人在一起。吓唬是吓唬不住的,而且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吓唬要和收买配对,才能有用。我不会这么做。”
讲完这些,霍崇又把阶级关系讲给众人……
就生产资料占有关系而言,人们可以被划分为所有者与非所有者;就生产过程中作用而言,人们可以被分为指挥者(管理者)和被指挥者;就分配结果而言,人们可以被分为剥削者和被剥削者。
一般而言,在私有制条件下,所有者总是(直接或间接的)生产指挥者和剥削者;而非所有者总是被指挥者和被剥削者。
但是并非在任何情况下,这三者总是完全吻合的:所有者可能因为不雇工而不是剥削者或剥削程度微不足道(如小私有者),非所有者也可能对生产拥有一定程度的管理权、指挥权(如经理人员)。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判明一个人的阶级归属呢显然,生产资料占有关系是我们进行阶级划分的唯一正确的标准,霍崇讲完原理,继续当下的局面,“所以,诸位。想掌握生产资料不是错。而是真的认清楚了这个事实。然而我们要搞土地国有,就是要针对这个生产资料所有权。”
第三百一十五章 纪律的目的(一)
委员会上,留在临淄的众人神色并不是那么好看。听了霍崇对于资本来了一段一如既往的讲述,大伙起码装作认真听。譬如杨望富就一声不吭,因为出事的县里面的县令就是杨望富推荐的人。
作为老部下,杨望富认为宋庆坤是非常不错的兄弟。为人勇敢,忠诚,有情有义。
霍崇讲述的内容并没有变化,关于资本的内容早就听过。杨望富考虑着到底怎么应对宋庆坤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希望宋庆坤没事。杨望富只是没想出来怎么才能有效达成目的。
“……同志们对正常人期待拥有主导权,而主导权则与社会中的资本挂钩,有了认知么?”
霍崇问完,大多数人都表达了认同。却还是有人貌似不够明白,譬如土改的干事曾静。
曾静看来是很认真的试图理解霍崇所说的一切,老兄皱着眉头说道:“主公啊,俺不是很明白。虽然主公不认同朱熹,更不认同所谓存天理灭人欲,可主公所说的这些之间的关系是如何?”
“如果想让人办事,就得给报酬。因为谁都得活下去,想活下去,不可能完全自给自足。一旦要提高生产力,就得交易。这么说能明白么?”
曾静听完想了想,有些不太有信心的点点头。
“那就说的更浅显一些,如果没有金属农具,靠人力和木质农具耕地,体力消耗大,身体更加疲惫。靠耕牛加金属农具耕地,不仅体力消耗小,比单纯人力加木质工具耕地,那是又快又好。对吧?”
“是。”曾静这次点头非常爽快。
“然而又要能把牛养的膘肥体壮,还训练的听话能干。又要懂得开铁矿,冶铁,打铁,且不说一个家族只怕是没这份能力。如果身处没有铁矿的地区,空有这一身能耐,也做不到。这个世界上至少现在还不存在无中生有的家伙。这么说,能明白么?”
曾静想了想,爽快的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就需要交易。而人类之间的关系,大家本能的想处于主导地位。便是没有恶意,也想振臂一呼,人人认同吧。起码在你家,你本能的就希望说了算吧?”
曾静继续点头,“嗯。这么说,的确如此。”
“那么,为了能够生产出与别人交易的产品,你就得有生产资料。起码得在一定时间内拥有生产资料。这就是拥有自己土地的自耕农,与佃户生存的基础。”
“嗯。”曾静继续点头。然而不等霍崇继续说下去,曾静突然明白过来,“那么掌握生产资料,不受别人钳制,的确是合理的想法了。主公,这的确是人之常情。”
“拥有主导的期待,这是人类的正常反应。认知能力提升,最终明白了掌握生产资料,这就得靠后天的学习、体会、认知。所以才存在两个阶段,本能与认知还是两码事。虽然从内在驱动上,都是个主导权的问题。层次上却是先天与后天的不同。”
曾静先表示了对霍崇观点的认同,却接着说道:“这么讲,朱熹不就是提倡存天理灭人欲么。‘人欲’乃是私欲、淫欲、贪欲等,这些欲望是要革除的!人欲即天理,欲望要有一个度!”
霍崇没想到曾静近来竟然有点高庞的意思,就是用他所学的东西解释根据地这边的事情。而且解释起来还貌似有板有眼。
好在有高庞珠玉在前,霍崇积累了不少对付这帮人的经验。便直接问道:“老曾,你是不是觉得朱熹提出这个一个看着能说通的解释,其他所说的都是对的?”
“这……有对有错吧。”曾静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谦逊。
“朱熹这套是为了剥削者服务的。说来说去,还是剥削有理。更重要的是,朱熹这套内在逻辑根本不是要这帮人不剥削,而是为了三纲五常服务。说白了,还是强化了剥削者的权力与地位。他这套要解放人民么?”
“这个……我读书不多,不好说。”曾静很巧妙的避开了尖锐的问题。
霍崇也不想太过于认真的对付曾静,起码现在还没到那个阶段。见曾静退缩,霍崇转回到当前的问题,“这次的事情,我觉得得依法办事。关于司法,我们要有法律。虽然编写法律还很滞后,我们也不能把缺乏我们自己刑法当借口。这次的事情,首先要按照杀人者死的基本条文。”
众人脸色都变了变。杀人对于委员会里面的绝大多数人来说,真心算不上什么。二十万清军被歼灭。满清官员,地方士绅,以及他们的狗腿子,加起来也得有几十万人。在武装冲突中,这帮人被杀的人头滚滚。
此次的事情单纯人数规模上,远比不上那些战争的规模。若是简单的出兵打仗,这帮家伙们大概早就激动的嗷嗷叫啦。
看大家都很严肃,霍崇继续说道:“至于没有杀人的,也得承担责任。这个责任有些是法律责任,有些是纪律责任。”
大伙还是没说话。霍崇对此非常不满意,干脆也不说话。将一个个委员仔细看过去。
这帮家伙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霍崇的目光对峙。只有钱清与雷虎两个才回望了霍崇。
沉默了好一阵,给了霍崇把这帮家伙的表情观察一番的充足时间。霍崇正有些失望,钱清开口问道:“先生,这些责任该怎么算?难道也用大清律不成?”
霍崇也不知道钱清到底想说什么,《大清律》固然是现在不得不暂时使用的律令,然而霍崇可没有想一直用下去。华夏朝廷定然会有自己的一套法典。
正考虑是不是要在这里和钱清把这个问题说开,杨望富开口问道:“先生,这也要用大清律里面的条例么?”
霍崇听到这话,一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暂时不吭声。
对于新中国的人来说,听到大清就感觉有原罪。大清本就是错的,这是本能的感受。
即便知道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并不合理,霍崇也不想去纠正。不管怎么讲,霍崇也没有屎里淘金的愿望。而大清从头到尾也就是从垃圾到更垃圾的一个过程。真心没啥好挑出好的。
所以杨望富的话的确让霍崇非常不高兴。但是霍崇依旧不想批评杨望富,毕竟从工具的角度,大清律本身里面也不是没有些东西暂时可以拿来用。
而且根据地里面对大清律的研究与利用,是文史馆负责。文史馆里面的成员就包括丁举人和霍崇现在的老丈人罗秀才。
原本霍崇以为满清的统治阶级中所有人都会不顾生死的起来与华夏朝廷奋战到底,结果事实还真不是如此。便是大部分满清上层在反对华夏朝廷,起码还是有一小部分不肯为了大清送命。
丁举人与罗秀才为首的一批人,交出土地,老实听话。霍崇也没有削了这帮人颜面,组建了一个文史馆,给这帮人在制度内工作的机会。
他们这帮文史馆的工作,就是搜索古籍,并且针对提出的课题给出一些结果。譬如对大清律的研究,还真给他们弄出来些东西。
《大清律例》是清朝入关后,即从顺治元年开始,“详译明律,参以国制”,着手法典的制定,经顺治、康熙和雍正三朝的努力,法典逐渐趋于成熟。完成了清代最为系统、最具代表性的成文法典。之后一直到清末法制改革之前,清代律例的律文不再有所变化,而对于清代法律制度的调整则主要通过增改例文的形式来进行。
清统治者在入关之初,出于维护已占领地区社会安定的需要,一开始就把适用于关外的法律制度推及关内,饬令各衙门行用。顺治元年(1644年)六月,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曾下谕规定:“各衙门应责人犯,悉遵本朝鞭责旧制,不许用杖。”
这套用于统治满洲一隅的法律制度,刑制实在过于简单。顺治本人也说:“朕惟太祖、太宗创业东方,民淳法简,大辟之外,惟有鞭笞。”
如此简陋的法律建制对于统治新占领的以汉族为主体的中原地区,显然是不能适合其社会需要。
旧法实施未久便弊端显见,“蠢然之民,莫知所守,奸恶之辈,靡所顾忌”。针对这种情况,顺天巡按柳寅东在六月诠选官吏时上书指出:“盖闻帝王弼教,不废五刑。鞭责不足以威众,明罚乃所以敕法,宜速定律令,颁示中外,俾民不敢犯,而祸乱自清矣。”书上后,当时统摄大清内外政务的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很快作出了回应:“此后官吏犯赃,审实立行处斩。鞭责似觉过宽,自后问刑,准依《明律》,副予刑期无刑之意。”
至此,清代法制逐渐从使用关外旧法转向暂用《明律》时期。
从时间上看,霍崇也在面对这样的一个阶段,所以霍崇不得不承认,杨望富的问题如果是他有法律考虑,就很及时。也很有意义。
然而对于自己的二徒弟的水平,霍崇不认为杨望富有这样程度的认知。
等心情平复,霍崇才说道:“这次闹到这样,宋庆坤为代表的几个县令都说,他们没有那个意思。是下头的人弄错了。我们不可能知道他们心里面到底怎么想的,所以不能直接对他们进行严厉的处置。因为没有法律依据。不过说起纪律,他们把消息讲给村里的亲人,讲给关系户。算不算是泄露?”
杨望富心中一震,立刻不吭声了。
霍崇看向其他人,大家也是颇受震动的神色。霍崇继续说道:“那些动手杀人的家伙说,他们是要为县令们出头。因为工作组削了县令们的面子。弄得县令没了升迁的机会。你们觉得他们所说是真心话么?”
“当然不是!”钱清开口了。阴冷的声音在屋内回想,感觉更是杀气腾腾。
可在这样的杀气中,委员们都仿佛被注入活力,纷纷开口抨击起这村里的恶霸,“大姐说的是,这帮人就是要找人垫背才这么讲。”
“对啊!他们就是要拉人垫背,太可恨了!”
“宋庆坤怎么都是咱们的人,怎么会要下头的人杀咱们自己的人!”
……
众人的态度非常明确,如果是要杀宋庆坤或者下头村里的人,大伙当然要保住宋庆坤等人,而让下面动手杀人的家伙去死。
霍崇有些无奈,拍了拍桌子。众人安静下来,霍崇才继续说道:“这次的事情,如果宋庆坤能够守纪律,不该说的不说,事情会闹到这个程度么?所以从纪律上,决不能当宋庆坤他们毫无责任!得处罚!还有,你们若是觉得宋庆坤等人可以什么事都没有,我劝你们不用多想,该有的责任不会少。档案记录里肯定会有记录。若是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不可能!”
“……先生要杀宋庆坤么?”杨望富问出了核心问题。
“如果调查出他们指使,他们就是同谋。共谋杀人,罪加一等!如果他们没有指使,就可以不杀。”霍崇回答着问题,心中十分不快。可这话还得说,说完之后,霍崇继续说道:“我现在要讲的是另外的事情。也就是后续。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我觉得得杀一些。因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大家有意见么?”
没人吭声,所以没人支持。
霍崇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继续说道:“因为宋庆坤他们大概是不会考虑杀人,但是后面再有工作组的人这么被杀,那些县令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还导致了有人被杀,你说他们不是为了杀人,或者说他们不是故意放纵杀人。我不信!我真的没办法相信!宋庆坤他们就没有纪律,这次把纪律讲清楚,什么叫不该说的不说,不该讲的不讲!记清楚!这就是纪律。保守秘密的纪律……”
会议在众人情绪低落中结束了。杨望富刚出来,就被钱清叫上。面对自己的表亲,杨望富还是有些本能的敬畏。
钱清把杨望富带到她的办公室,开口就问:“我以前揍过你,你没忘吧?”
“……没忘。”杨望富很气馁的答道。说起被揍,虽然杨望富很想找回场子,然而却做不到。不仅是武力不行,钱清身上的气场让杨望富也没办法压倒性的对抗。
钱清不快的喝道:“你就是心思不纯正。先生已经够宽容了,你就别把自己当宋庆坤那种人,他们不是好人!”
杨望富拼命维持着自己的心情,“我觉得……他们也不坏。”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讲。来,你给我看着。”钱清边说边拿出纸来,刷刷点点在上面开始写。写了片刻,就让站在对面的杨望富站到自己身后,让他看着写的内容。
杨望富最初还有些抵抗,然而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
钱清写完,让杨望富坐到身边,一条一条指着解释。解释的过程中,对杨望富提出的问题又做了补充,并且写在纸上。
全部弄完,杨望富一脸不敢相信。钱清倒是没有再呵斥,而是说道:“你就按我给你的这个去询问那帮混蛋。对了,先背会!不要拿着纸给我去问。”
“他们……真的这样?”杨望富非常不解。
两天后,杨望富出现在宋庆坤面前。宋庆坤已经眼泪汪汪的说起他是被人坑了,那帮下头的人把宋庆坤坑的不清。等宋庆坤说完,杨望富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他们到底有啥好处,能让你对他们这么好?给我说实话,我也好向先生替你说话。”
听到自己还有机会,宋庆坤赶紧说道:“营长,那些人虽然不是东西,起码也干活尽力。收税的时候交的都够。你也知道收税多麻烦。每次交公粮的时候,都会出各种事情。他们起码每次都交够了。”
杨望富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下。却尽力用温和的态度问道:“那你不知道他们其实是收租么?”
“呃……”
“说实话,说实话。你给我说瞎话也没用,那些人都被抓走审问。他们可是说了很多。”
宋庆坤脸上怒气勃发,连忙问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杨望富差点随口说出点啥,但是纪律性让杨望富把话停到嘴边。
想了想,杨望富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员。心中感觉怪怪的。
身边的人员是办案的,某种意义上也是监督杨望富。然而从霍崇所说的考虑,这些人也能在关键时刻证明杨望富的清白。毕竟么,串供这等事,杨望富也知道不能干。
所以杨望富叹道:“他们说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也说都是你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