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插在台子上的三个干草束都燃烧起来,霍崇只觉得脸在热辐射烘烤下有些发烫,也可能是自己的羞愧不安才让脸变成这样。
第一个干草束燃烧起来的时候,台下一阵沸腾。惊讶于叹息的声音在第二个烧着的时候就小了许多。第三个燃烧之后,霍崇停了片刻,整顿好心情才向土台子下面看去。却见众人目光都落在熊熊燃烧的干草束上。
朱有全脸有点发白,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兑字门的门主李延年毕竟是老江湖,他倒是没有太吃惊,只是面色阴沉的站在原地不知想什么。
突然间,台下传来一声喊叫,“霍崇懂妖法,以后大伙谁家失火,都是霍崇干的!”
发出喊声的是刘老五。其他村民听到这一嗓子,神色都大为震惊。霍崇没想到刘老五会这么说,气的跳下台直奔刘老五冲去。
看霍崇冲过来,村民本能的从霍崇眼前躲开。刘老五见到自己与霍崇之间出现了一条通道,转头就跑,边跑边喊:“要杀人啦!霍崇要杀人啦!”
人群中又发出倒吸凉气与惊恐的叹气,仿佛霍崇接下来就真的要杀死刘老五一样。
见到刘老五逃走,霍崇并没有直接追上去的打算。而且周围村民眼中的惊恐也让霍崇感觉事情不对头。
自己不过是玩弄个小把戏,不过是个装神弄鬼。大家应该是用看场把戏的心态来对待吧。即便不给热烈的掌声,好歹也有点欢声笑语。把这玩意当真的模样是啥意思?
正不安中,就听背后土台上的李延年大声喊道:“霍崇,你这妖术从何处学来!”
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惊叹。霍崇大惊。自己本来只是想通过装神弄鬼来对抗装神弄鬼,可从效果来看,自己明显想错了。
比装神弄鬼,自己给天理教门主相比,真的是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自己才玩过几次,人家这辈子都在钻研这个。随便一句“妖术”就把霍崇置于极为不利的地步。
看着周围众人的表情,霍崇想反驳,却想不出怎么反驳。越想说话,就越不知道该说什么。霍崇发现自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高声喊道:“台上的是刘门主吧!”
沉寂中,这一嗓子让压抑的气氛得到了点缓解。霍崇反倒有点担心,是不是刘延年又叫来了帮手。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刘延年的帮手过来打架,反倒能转移大伙的注意力。
就见两名从未谋面的汉子跳到土台上,给刘延年躬身施礼。刘延年认识这两人,还礼后问道:“两位舵主想找俺派人告诉俺就好,哪里用跑来这里。”
两人招呼一下跟随来的人,随从立刻抬过两条火腿。为首的那位又行了个礼,大声说道:“刘门主,俺们是来求你救人呢!”
刘延年脸上登时露出谦逊中夹杂着自得的神色,嘴上还客气道:“两位兄弟何必如此客气。”
为首的舵主继续说道:“俺们也不知道刘门主在这里,既然遇到刘门主,俺就请刘门主对这里一位叫霍崇的舵主说说,请他救救俺们的兄弟。”
虽然态度很客气,舵主声音洪亮,台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霍崇身上。霍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到不知所措。怎么突然就有人找自己来救人呢,刘延年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虽然他很想极力掩饰,但是对面的两位舵主又不是傻子,已经看出再明显不过的端倪。为首的应该对刘延年如此不善的脸色感到不快,难看着脸问道:“难道刘门主不愿意帮俺们么?”
刘延年想了片刻,干脆直接答道:“洪舵主,俺不知道霍崇与诸位有什么过节,俺来这里就是来告诉大伙,霍崇已经不是俺们天理教的人,更不是俺们的舵主。诸位要如何他,与俺们无关。”
听到这话,反对霍崇的人神色都放松下来。朱有全更是复活般用炫耀般的眼神瞪了霍崇一眼。
“不是你们的人了?这是什么意思?”洪舵主也有些迷糊了。
刘延年犹豫了一阵才继续说道:“不知几位想救谁?”
“俺们帮里的兄弟,受了伤。”
刘延年松了口气,“俺可以派人去看看。”
“不用劳烦,俺们为了赶紧救人,已经把人都抬来了。”舵主说完,回身打了个招呼。立刻有人抬过三个担架。
刘延年跳下土台,掀开三人身上盖的东西。
此时村民也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纷纷挤过去围观。最前头的人立刻发出一声“妈耶!”的惊呼,开始向后逃。后面的人努力挤过去看,看清楚病人的模样,也同样发出“妈耶”的惊叫,跟着往后逃。片刻后,看到伤势的人都逃的老远,全然是避之不及的模样。
刘延年脸色也很是难看,他转过身,不让自己看到伤者。有些气恼的说道:“洪舵主,霍崇何时打伤你们的人。你们要找他报仇,俺帮忙!”
“刘门主,你这是啥意思!俺的人在河上受了伤,来这里是请霍兄弟救人。什么打人?打什么人?难道刘门主这话是不想救人?”
刘延年看洪舵主真的不是来找霍崇算账,又被洪舵主用话逼住,索性答道:“俺想救你们的兄弟。要么几位容俺……”说到这里,刘延年又盘算片刻,终于艰难的说道:“洪舵主,俺救不了你们的人。”
洪舵主一直用请求的身份向刘延年请求帮助,听刘延年说了实话,立刻大怒:“你早说啊!给俺瞎扯一通,想耽误俺的功夫!”
说完,洪舵主转身对台下的众人喊道:“诸位乡亲,俺是大清河上槽帮舵主,俺姓洪!这次来是找一位叫做霍崇的兄弟,请他救人。大伙谁知道霍崇兄弟在哪里住,还请告诉俺知道。俺谢谢大伙了!”
没人回答,但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霍崇身上。洪舵主一看这模样,立刻跳下台子到了霍崇面前,先行了礼,随即问道:“这位兄弟,你知道霍霍兄弟住哪里么?”
“俺就是霍崇。”霍崇只能答道。
洪舵主上前一把抓住霍崇的手臂,“霍兄弟,可是见到你了。霍兄弟,请你一定要救救俺们的人。”
霍崇忍不住后退一步,担心对面这位洪舵主突然袭击。洪舵主看到霍崇的表现,连忙送开手后退两步,“对不住霍兄弟,吓到你了。还请霍兄弟过来看看俺们的人。”
走到担架前面,掀开被刘延年随后抛下的床单,霍崇也倒吸口凉气。这人身上有个外伤的口子,已经化脓。红的白的混合在一起,加上渗出的组织液,看上去就令人难受。怪不得村民看到之后都吓得倒退,霍崇也很想退开。
霍崇转头对洪舵主说道:“洪舵主,俺肯治治看。可你们的人伤成这样,俺可不敢说能治好。”
“霍兄弟,俺也不赖着你。若是能治好,这是他们的命。若是治不好,也是霍兄弟尽力了。”
听到这话,刘延年脸上露出了些后悔的神色。不过之前他已经把话说死,此时再不能反悔。霍崇就见刘延年气恼的绷紧了嘴唇。
可霍崇还是不敢答应,只能拉着洪舵主的手臂,带着他往远处走。也不用霍崇多拉,洪舵主很自然的跟了上来。
走到众人听不到的位置,霍崇低声说道:“洪舵主,俺觉得你是从徐兄弟那里听到的消息吧?”
“是。”
“那徐兄弟有没有告诉你,俺治伤的办法可有些邪乎。”
“俺听说过。”洪舵主应道:“徐兄弟说,若不是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来找你。可俺这几名兄弟是真的不能死。只要能救了他们的命,什么法子都行!”
“洪舵主,俺一定尽力。可是你们的人能不能活下来,都看他们的命够不够硬。若是没救过来,洪舵主可不能说什么。”
“霍兄弟,不瞒你说,俺见这种伤势也有些回数。现在就是请最好的医生也救不过来。这才会前来请霍兄弟相救。只请霍兄弟无论如何都要出手。其他的事情,俺听天由命。”
“好!抬了人去俺家。”霍崇答道。
这种外伤引发的伤口化脓在这个时代完全没有应对手段,只能等着浓自己干了。这边的蛆虫一直有养,霍崇准备用来喂鸡。等三人运到霍崇家,霍崇一边命师弟给这发着高烧的三人额头、脖颈、耳后涂抹酒精,用来降低体温。
又请大清河上槽帮的人出去。洪舵主低声说道:“俺听徐兄弟说了,霍崇兄弟的手段。俺要留下来看。”
霍崇觉得有人看着也行,立刻从面粉里挑出些蛆虫放入化脓的伤口。
等大量蛆虫开始在溃烂化脓的伤口上聚餐,霍崇才精疲力竭的坐到凳子上。
今天的事情已经弄到霍崇完全搞不明白的地步。霍崇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被自己给弄到圈套里去的。想了一阵,霍崇还是没搞明白。
但霍崇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搞这个真的搞不过别人。既然搞不过别人,那就再也不搞装神弄鬼的事情。
既然都是失败,与其背负失败与污名,还不如清清白白的承认失败!
第三十四章 脚踏实地(一)
洪舵主坐在手下身边,却不敢看手下的伤口上那些蠕动的小玩意。霍崇并没有一直观察,这不仅仅是霍崇也不喜欢看哪种场面,还有更多事情要做。
赶紧用水尽可能化开饴糖,往里面掺入盐,搅拌成容易吸收的流体食物。如果只是伤口化脓,蛆虫就可以有效治疗。但是这三位伤者运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发了多长时间的高烧。
虽然高烧能够最大限度的遏制体内细菌繁殖,高烧也会大量消耗人体的营养。霍崇不懂得如何制作输液设备,也根本没有准备。只能通过非输液的办法为人体补充糖类了。
见到霍崇拿来的东西,洪舵主一脸的不安。面对这么失礼的表现,霍崇直接舀了两勺吃下去。然后把木勺和碗递给洪舵主。洪舵主明白霍崇这是要他也吃两口,虽然明显不大情缘,洪舵主还是小心的舀了一点送到嘴边,抿了一下。
品了几下,洪舵主又尝了点。这次明显就比第一勺吃的多。皱着眉头,洪舵主问道:“甜的?怎么还有咸味?”
霍崇实话实说,“俺用饴糖调水,加了盐。这些兄弟现在啥也吃不了,得用这些让兄弟填填肚子。”
洪舵主还是皱着眉头,不知道是不敢相信霍崇的话,还是不敢相信这东西能有多大用。
就在此时,只听身边一名手下发出了低微的呻吟声。洪舵主连忙扭头去看,霍崇则伸手在这人额头摸了摸。经过酒精降温,这位的高烧得到很大缓解。不过此时明显感觉他体温又上来了。霍崇命六师弟继续给这人涂抹酒精。
六师弟却捂着嘴说道:“大师兄,俺想出去一会儿。”
“嗨!叫你师妹过来。”霍崇叹道。心中觉得这六师弟真的是靠不住。
没多久,钱清进来了。霍崇命令钱清给这三人涂抹烈酒降温。
钱清看到那人伤口上的动静,吓得连退几步。虽然被吓得不轻,钱清却没有尖叫,而是看向霍崇。随即低着头,别过身体,背对着伤口。用棉布蘸了酒精给这三人因为擦拭过烈酒而格外干净的位置继续轻轻擦拭。
伤者伤口上的脓液正在逐渐被蛆虫吞噬,体温也逐渐降低。终于,原本轻微的呻吟声变大了,而且明显听出意识开始恢复。
等这帮人总算有点清醒,霍崇让洪舵主一起给这几个人灌调和好的营养液。
屋里面逐渐暗了下来,霍崇扭头看向窗口,就见照在窗户纸上的阳光完全不见了踪影。走到院子里,就见原本被阳光照亮的窗户纸已经再见不到光影。
走到院子里,日头都偏西了。霍崇正想招呼师兄弟们做饭,三师弟已经跑过来,激动而且尽力压低声音说道:“大师兄,外头聚了好多人。也不知道他们要做啥。”
霍崇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就见到果然门口外路对面已经坐满了人。从门缝看出去那点视角里,根本看不到空地。
打开大门,果然,外头都是人。搞不好整个村子的人都在门外了。见到霍崇走出来,众人都有些退缩,却没人被跑掉。
霍崇左看右看,就见居中的位置上又两伙人。其中一伙就是刘老五,另外一伙是朱大爷、朱有全,还有门主刘延年。向这几个人走了几步,霍崇站定后问道:“你们撺掇这么多人过来,是想做啥?”
“霍崇,你那妖术的事情得给大伙说个清楚!”刘老五扯着喉咙喊道。
霍崇叹口气,自己的确是太小看装神弄鬼了。
自己方才看护病人的时候又忍不住把这件事反复想过,觉得找出了点思路。
朱有全他们各种念经,跳大神。这都是普通人能够重复的,至于朱有全说能赐福,更是随便谁都能做。大家愿意信就信,不愿意信就不信。这才叫做装神弄鬼。
霍崇玩的这套是霍崇能做,但是其他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招手就弄到手掌上着火,这些火还能引燃干草束。村民不仅不知道原理,更是完全无法模仿。如果村民相信霍崇是真的能召唤火焰,那他们就相信霍崇能用火焰随意杀人,随意躲在暗处焚烧村民的房屋。
朱有全那种虚套把戏伤不到人,甚至吓不住人。霍崇搞得可不是虚的,而是用实实在在的火焰在恐吓村民。
是可忍孰不可忍。正常人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威胁,刘老五他们一招呼,村民们当然要来找霍崇讨个说法。
霍崇扭头对畏畏缩缩跟在后头的三师弟命道:“老三,把酒拿来。再拿个木板,弄个草捆。还有,拿个点着的火把。”
老三此时也懵了,不是忘这就是忘那,来来回回跑了四趟才把东西都拿出来。
霍崇把木板放到凳子上,吨吨吨倒上酒,用火把一点,土豆酒精就燃烧起来。村民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容易燃烧的东西,都惊住了。
霍崇又对着干草束浇了一些酒,弯腰伸手在木板上摸了一把。抬起手,粘在手上的酒精燃烧着。
看到这架势,村民又惊呼起来。但是这次可就没有之前霍崇装神弄鬼时候那种不知所以然。因为清清楚楚看到了全过程,脑子比较灵光的已经盯着霍崇身边装了酒的琉璃瓶子看。
霍崇把燃烧的手按在撒了酒的干草束上,和之前一样,干草束上的酒被引燃了。很快,燃烧的酒又点燃了干草束。
村民们又发出了惊叹。但是霍崇听到,已经有“聪明人”大声的对其他人嚷道:“俺看明白了!俺知道了!都是靠那瓶子里的……那什么水。”
霍崇早就见到了刘猎户,此时甩灭了手上的火焰。过去请刘猎户出来。
听霍崇说自己也可以这么玩一把,刘猎户当时就连连摆手。可那跃跃欲试的模样根本掩藏不住。
“刘大哥,若是烧伤了,俺赔给你钱。”霍崇用刘猎户最在意的钱说事儿。
果然,刘猎户登时壮起了胆子。虽然抓火的时候还是很胆怯,但是看到自己的手果然着火了,可是并不炙热的时候,刘猎户已经惊喜的看着燃烧在手上的火焰,大声喊道:“不热,真不热!”:随着刘猎户的喊叫,一个早就跃跃欲试的小子也跑过来,大大在木板上抓了一把燃烧的酒精。然后高高举起燃烧的手掌对着圈里的家人喊道:“真的能着火!真能着火!”
人群里立刻冲出来来个中年人,对这小子当头一巴掌,直接拍在他脑门上,同时骂道:“你不要命了!?”
小子不服气,还把燃烧的手掌伸到老爹面前。不等他说话,他老爹连忙快速拍打这小子的手,很快就拍灭了火焰。然后又心疼的抓住这小子的手左看右看。
见儿子的手竟然没事,中年人扭头瞪了霍崇一眼,抓住儿子的耳朵喝道:“跟俺回家。回去揍死你!”
看着这对父子的热闹,众人哄然大笑。方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不见了。
等刘猎户把霍崇的火焰表演重复了一遍,众人更是放下心。反倒是刘猎户还不满足,又是玩了一遍,这才意犹未尽的走到人群里。
走到一半,刘猎户停下脚步,抽着鼻子闻了闻,不解的说道:“真好闻!”
霍崇干笑两声,酒精这东西挥发到某个浓度,就是挺好闻。而鼻子尖的村民已经嚷道:“俺早就闻出来了,这是酒味。是酒味。”
见大伙敌意已经消散到一个安全范围,霍崇趁机喊道:“大伙!这是俺用俺的法子酿的酒,特别烈。点火就烧着。不是啥妖法。”
众人不信,霍崇就拿了几个碗出来,倒了几碗,请大家品尝。
没人敢喝,都是凑在鼻子边闻。便是如此,许多人都已经受不了,赶紧放下酒碗。
霍崇用火把在那些酒碗上点过,见到酒碗里都着了火,村民有些人后退,有些人往前挤。这下,场面混乱中却更是降低了危险度。
眼瞅霍崇竟然化解了这场“猎巫危机”,刘老虎扯着喉咙喊道:“霍崇,你敢当众骗大伙!你就是个骗子!你就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