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李昊往外就走,走出去一段路又转回来,“把心降下来。别想着特么自己是不是丢脸。现在已经两百条命啦,再晕下去,再打仗又可能是两百条命!打仗就会死人,冷静下来,多想想你们自己也不过是师里面的一个人,你们自己不是全师!”
李昊说完,只觉得语言这工具太贫乏了。自己的真正想法要是能灌进吴师长的脑子,李昊是愿意付出巨大代价也无所谓。然而不管李昊多想这么做,都做不到。这些事,非得吴师长自己明白了才行。
回到会议帐篷,会议又开始了。或许是没有吴师长在,众人的情绪明显高昂了不少。
根据十五师遭到的损失,部队对清军的判断也有了些改变。首先,大家都认为不能再把清军看成一支永不改变的军队。
这话说出来没人反对,然而与会的众人神色间都有些触动。李昊觉得大伙应该是想起了华夏军中的那些老兄弟,至少李昊是这么想的。如果是老兄弟们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的应对只怕会是要华夏军全军压上之类的选择吧。很大可能不会是丁帅民这样看事情不对头,立刻撤退。
但这话谁都没提,大伙考虑起怎么应对清军这种阵地的手段。
既然是讨论,并非出于愚蠢但是说出蠢话的事情很常见。譬如就有人提出问题,清军阵地上是不是布满了藏兵洞。
这种担忧甚至还引发了不少人的赞同。丁帅民听完之后黑着脸问:“咱们里面有工兵吧。就咱们的工兵,挖这么多洞,要多长时间?清军到这里不到三天,咱们这边三天里能挖多少洞?”
几位工兵出身的礼部成员认真的想了想,又低声交谈几句,“报告,如果是咱们,三天里面能挖些。可地形还是不允许这么挖。如此挖了整个战线,人也先累死了。清军没有工兵铲,这玩意的刃口都是钢的。铁家伙挖掘不行。”
另外的工兵赶紧补充,“对,铁的不行。咱们部队要是三天挖好,清军起码得十天。再说了,咱们有工兵,清军没有,贸然上了,他们的效率跟不上。”
工兵说完,十七师的师参谋长问道:“就是说,要趁着清军体力不支的时候,突进击溃清军么?”
这说法不愚蠢,然而难免跳脱的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丁帅民听完这话,一拍桌子,“说得好!的确如此!我还真没想到呢!”
一众华夏军河南战区的军官们面对这样跳脱的一唱一和,都有些傻了脸。
此时的京城,胡悦面前的军人们完全没有跳脱的神色,这倒不是说比跳脱的性子,大家都不敢和胡悦比。而是在直隶的野军情送来,让大家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隶战区的野战部队冲进清军阵列,最初进展很顺利,队列直冲上去,眼见就要进入之前华夏军近战时打崩清军的节奏。
然而清军不仅没有崩溃,反倒趁着近战的机会,从挖的战壕里跳出大量手持长枪的清军与华夏军展开了近战。
便是华夏军这边苦练刺刀战,尤其是强化训练刺刀对长枪的对战,依旧在给清军巨大损伤的情况下承受着巨大的伤亡。
直隶战区司令看局面如此,以为是撞入了清军布下的重兵埋伏,就命令其他部队压上。不成想其他位置上也是如此,几个突入点的部队都遭到了大量清军的近战。
这些各部队都只能上前支援,双方陷入了残酷的血战之中。
因为报告中并没有说,胡悦也不知道双方进行了多久的血战。最后报告中只是讲,华夏军伤亡超过四千。虽然重创了敌人,却没能攻破敌人的阵地。
此时留守在京城内的华夏军司令部内众人都看完了报告,竟然无一人敢说话。胡悦看大家也就这样了,便命道:“立刻给徐州送信,请陛下派兵前来增援。”
此言一出,当即有军官就表示反对,“不行啊!”
胡悦此时完全没有“胡说”的随意,冷着脸问:“为何?”
军官愣了愣,迟疑着答道:“陛下……陛下会责怪咱们吧。”
胡悦黑着脸一巴掌拍在桌上,“咱们犯傻的时候,陛下当然不高兴。可你们见过陛下因为咱们拼命而生气?你给我说说,啥时候陛下因为大伙伤亡了就生气了!”
没人敢回到这个问题,霍崇是不是会生气已经不是大伙不敢说话的原因,眼见胡悦发怒,吓得众人不敢吭声。
“这种时候,当然得赶紧请陛下派人前来增援。就算不来人马,先把大夫和医疗物资送来吧。四千人啊!四千人!前线的医生够用么!”胡悦大声斥责着,说完了,他突然想起一事,“马上把咱们留守的军医组织一下,派部队好生护送,送去前线。这种时候,少死一个就是一个!”
听到胡悦这么大声呼喝,一众军官们不仅没有反驳,不少人眼中突然有了泪光。
哪怕是一条命,这也是命啊!
胡悦却没有这般感动,做了决定之后,他立刻开始指挥部队行动起来。虽然外城有三支精锐清军驻扎,对内城呈现围攻姿态,然而胡悦还真没把这个放到心上。
如果不是为了吸引清军在外城驻扎,以减少清军野战部队的数量。胡悦觉得干掉碗面这近万清军并不是问题。
情报以八百里快马加急传输,华夏军在直隶的交通线在三天内就把消息送到了徐州。
霍崇看完之后立刻下令一万部队立刻北上,护送当下几乎全部医生到河北前线去。包括军医院五个年级中,一年级之外的四个年级的医学生也都要去前线。
军校的老兄弟们此时刚填完加入礼部的申请不久,正在审核。此时听到消息,也都急了。
钱清摸了摸有一点点凸起的小腹,就放松了些军用皮带。也没敢骑马,坐了驴车亲自到军校见了老兄弟们,听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边老兄弟们群情激愤,见到钱清就开始骂直隶战区司令。虽然都是老兄弟们,这时候老兄们却也真的急了。
四千人伤亡,真的是老兄弟们的经历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局面。当老兄弟们总数不过数千的时候就跟着霍崇伏击上万清军。老兄弟们数量上万的时候,就对十万清军展开过硬碰硬的进攻。
军校中虽然女性军官数量不多,却也是有的。不过基本都是生过孩子之后,把孩子交给家里带着,回到军校深造的女军人。
这些女军人也气炸了,“大姐,当年你带着我们打清军的时候,我们也死过人,却没见过这么一个死法!”
男男女女都气愤无比,钱清心中有些烦躁,忍不住抬起手背掩住嘴。原本以为怀孕一定时间之后就不孕吐了,不成想这么一激动,还是感觉非常不舒服。
等难受感觉退去,钱清一声呼喝:“现在都不许说话!”
虽然声音远没有以前那么激烈,钱清这一声下来,老兄弟们也都暂时不吭声了。
就在钱清正准备说话只是,有人跳着脚高高举手,“大姐,俺有话要问!”
“先闭嘴!”钱清直接把这厮的请求给拒绝了,“这次的仗,前线送来的报告,是这样的……”
钱清就将战报讲给众人,听到部队已经接近清军,遭到清军猛烈反击。当即有人喊道:“这帮没种的,立刻压上,压上之后清军就崩!”
瞪了这个家伙一眼,钱清继续讲述起战况。听到并非是部队退缩不前,更不是行动迟缓,而是部队果断压上。大伙更激动起来,又开始抨击起直隶司令官没用,能打赢的仗硬是打输了钱清讲完大概,皱着眉头问这些家伙,“你们也别逞能。你们来说说,觉得是怎么打成这样的!”
老兄弟们当即开始根据自己的经验讲起来。然而大家的经验太一致了,以至于有人说上一句,就有人立刻接了下一句。总之,就是排队枪毙的队列不整齐,压上不够猛。或者是队列衔接,或者进攻方向配置不合理。
说来说去,虽然情绪各种激动,内容还是这么多。
钱清听没人能说出些新意,就把这帮人叫上。外面已经准备好了演习部队,钱清负责清军一方,老兄弟们负责华夏军一方。
老兄弟们眼见钱清亲自模拟清军,也不顾及什么地位,有些当团长,有些当营长、连长、排长。
大家这套战术进行了好几年,早就熟练的不能再熟。就见队伍行动整齐有效,经过简单的模拟对射之后,就推进了阵地。
由于钱清模拟的清军有火力判定,华夏军逼近的速度极快,眼见到了战壕附近,老兄弟们这段时间苦练体能,都瘦了回去,个个伸手矫健的越过战壕边缘,猛扑上来。
然而就在老兄弟们就要展开致命一击之时,出口向着清军方向的藏兵洞内涌出大量“清军”,用近战武器开始猛烈攻击。
一时间老兄弟们指挥的部队陷入前后夹击,时间又如此紧凑。转眼就被打乱了指挥,陷入刺刀对长枪的对战。
等模拟战结束,老兄弟们指挥的部队不仅没被判断胜利,反倒好几支人马被判断为遭到全歼。
实事就在眼前,老兄弟们一个个抓耳挠腮,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钱清和以前那样,用实事教育了老兄弟们一番后,冷着脸问道:“知道问题在哪里吗?”
老兄弟们有几个因为过分拼杀,遭到了反击,脸上都有了点伤痕。揉着痛处,这几位大声喊道:“那是大姐才能这么做!”
“不,清军已经这么做了。从河南那边来了消息,把清军的变化送到了先生面前。”
听闻霍崇也知道了,老兄弟们有点不敢造次,只能问道:“那陛下怎么讲?”
“先生说,这肯定不是好事。不过大家知道了清军不是一群傻子,却是好事。之前那么多训练,就是让兄弟们知道,一招鲜吃遍天,那是说说而已。到了性命相博的战场上,会一直傻下去的都死了,没死的肯定得学着变聪明。”
见兄弟们老实了不少,就比较和蔼点的劝道:“兄弟们,先生让大家好好学打仗,不是觉得兄弟们不中用。而是清军为了自己,也要拼命变。可兄弟们太想一口吃个胖子,那不行的!”
说完,钱清正准备领着大家再复盘,不成想有人不忿的问道:“那河南的丁帅民怎么就没上当?”
听这语气大大的不善,钱清把脸一沉,“因为他们不管是对付谁,都不觉得能一锤子买卖。所以先派了部队做试探。遇到这样的意外,就先把部队抢回来。这才有一个受重伤的排长把看到的藏兵洞讲了出来。”
这话让老兄弟们愣了愣。钱清突然觉得这些家伙着实令人不高兴,小时候就不可爱,现在更令人讨厌了。
索性把话说得重些,“人有骨气,是好事!可你们也不能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只要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就会来一锤子买卖!俺就给你们说明白,谁再这么想,谁就在军校学明白了不能这么想,再说出去继续打仗!”
第三百七十八章 礼部新气象(十四)
距离上一次河南的短暂战斗结束后的第三天,也就是钱清把老兄弟们狠批了一番的那天。丁帅民准备好了再次与清军交战。
作为拳头部队,也就是给清军致命一击的部队,丁帅民选择了之前参加演习的李洪。李洪原本是个团长,此时提了副师长。却被空降委任为十七师的礼部支部的副支部长。这也是丁帅民所在军进行的最深刻的制度调整。
既然是副支部长,就能参加师部所有的高级会议,并且不是以单纯的团级军官。而是有一定发言权的礼部成员。
关键时刻,礼部成员要站出来!所以拳头部队的指挥就交给了李洪来负责。
正安排工作,十五师的吴师长听完安排,当即表示,“军长,俺们十五师能打!让俺们打吧。”
丁帅民当即答道:“这不是怄气的时候。”
吴师长不依不饶,“不。俺们也开了支部会,商议之后,俺们也明白该怎么打!”
“哦?说来听听。”丁帅民想以退为进。
吴师长当即讲述道:“清军的藏兵洞定然在能固守的地方,俺们上次拼死拼活正面打进去,就是撞进了他们的圈套。军长,俺们商议过了,这次打,不用横队,用纵队!用火力控制清军薄弱处的两端,部队以纵队从薄弱处杀进去。进去之后不和敌人纠缠,直接向里面冲。把清军中心捣烂!”
“哈?”丁帅民被惊到了。
不过吴师长明显错误理解了丁帅民的意思,他赶紧在丁帅民没有继续开口之前喊道:“军长,这是最近陛下开办的军校里面讲的课。俺们以前只是听了,却没听明白。现在俺们明白了,就得这么干才能撕碎清军。”
丁帅民不成想吴师长突然就开窍了,还是不太敢相信,沉吟道:“可是……”
“这么打,就得有人不怕死的往里插!俺把部队交给支部长指挥,俺亲自带队冲!”
丁帅民有些为难了。吴师长所有要点都说的很清楚,而且正如吴师长所说,霍崇开办的军校里面讲述的就是以纵队切入战术获得胜利的新战术。老兄弟们之所以比较抵触,就是因为纵队战术与之前的横队大规模推进之间的差距太大。
而且从单纯的管理上看,纵队切入的战术与横队相比太灵活机动。大兵团作战中,一支只有不到敌人二十分之一的部队杀进敌军之中,承担的风险太大了。稍有意外,就得折损进去。
不过吴师长说的再好,丁帅民现在也不想让十五师冒险。正想拒绝,就听军支部长李昊说道:“军长,不如让十五师与十七师对面攻击。如果他们能在清军中汇合。正好把清军切成两半。”
丁帅民想拒绝,又不愿意这么直接反对李昊的建议。正迟疑间,吴师长已经大声说道:“俺是为了报仇,也想雪耻。可这些都是俺们师的礼部商量了这么久商议出来的。军长,你要信得过俺们师的礼部啊!”
被这么讲,丁帅民着实没什么好说了。霍崇现在就是要通过礼部的集体商议与指挥来替代以前军事主官们完全决定的局面。既然是十五师礼部的决定,尤其是这个决定的基础又格外的靠谱,不答应好像也不合适。
最终丁帅民同意了十五师的请求。
华夏军一动,清军立刻发现了动向。乌尔班召集了众将,让众将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清军逃到西安之后,是真的下了功夫研究战争新局面。痛定思痛,清军承认了华夏军武器装备上的优势之后,也确定了华夏军的最大优势就是在大平原上打大规模野战。
这种排队枪毙的平推战术十分有利于华夏军发挥出武器的优势。横队漫山遍野而来,堪比枪阵。至于小部队作战,华夏军的火器与单兵训练又能轻松压倒清军。所以清军研究的结果就是用阵地战,堑壕战与华夏军拼消耗。
虽然华夏军占据了山东、河南、江苏、浙江、安徽与福建。但是江浙本就不出什么强兵。河南、安徽与福建又是华夏军刚占领的。真正核心的华夏军还是山东那帮人。
与之相比,清军占领了湖广、西北、四川、云贵。除了云贵之外,这些地方的兵都不弱。如果能够与华夏军拼消耗,清军就有机会逆转局面。反过来,与华夏军在野地里拼野战,清军明显吃亏。
小胜之后的清军更明白了这种模式的确有效,乌尔班麾下众将都意气风发。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战斗。
没多久,清军进入堑壕,华夏军也抵达了十万清军阵地外围。不约而同,双方仿佛示威般开始了炮击。
十五师的对面,清军的红衣大炮猛烈开火。弥漫的硝烟逐渐扩散,形成了很好的标志性物件。十五师按照军校所说,派遣了些试探部队对清军发动了佯攻。
原本还担心佯攻试探不出来,不成想清军火力配置在几轮射击后就看的清清楚楚。甚至不用听枪声,只要看那烟雾的浓度就大概能够看出火枪布置的数量。
工兵们奋力挥动工兵铲,挖出了半人高的交通渠。清军也看到了些动静,然而两边战线之间的地面上已经被飘荡的烟雾遮蔽,慢慢看不清场面。只能用尽目力去看。只要看到有异样,就用排枪射击。
得知进攻路线已经准备好,吴师长摘下佩剑,插好左轮,拎起一支步枪。下面的团长们上前就拦住了吴师长,“师长,让俺们先上。”
吴师长眼睛一瞪,“你们想不上也不行!俺和你们一起上,部队指挥交给支部长。”
支部长想劝,又没劝,只是说了句,“师长,你要是死了,俺若是打不赢,就上阵和你一起拼死!”
吴师长回头看了看支部长,看他的样子,像是想挤出个笑容。然而在此时,便是面部因为想笑而抽搐,却毫无笑的心思。吴师长突然立正,向支部长敬了个军礼。
支部长也立刻立正,还以军礼。其他军人也不禁跟着敬礼。在战场上,众人猛然发现只有军礼才能表达自己此时的所有情绪。
“走!”吴师长拎起步枪,大步向前而进。
军校里面早就把匍匐前进,翻滚,跳跃的基本训练教的透彻。吴师长却发现,自己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这些基本战术的“基本”二字从何而来。
爬过那些沟壑,只能靠匍匐前进。翻过沟壑间的空地,翻滚,然而快速蹬地,通过地形的起伏隐藏身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能躲在遮蔽物后面。
便是如此,清军对着阵地间空地上的异动进行了排枪射击,子弹嗖嗖飞过,甚至距离自己很近的位置划破空气。即便知道自己不会被打中,吴师长心中的的惊恐,以及感受到自己惊恐而引发的羞耻,都鲜活的刺激着吴师长的神经。
以前指挥大部队排枪作战,大家生死就看命。天知道飞过来的子弹会击中谁。第一排的士兵的确受伤几率很大,然而受伤的人中间,第一排的人比例并不算格外的高。倒霉么,天知道哪个人更倒霉呢!
所以吴师长就算是在第一排指挥放排枪,也慢慢习惯了。甚至让吴师长认为自己是个无所畏惧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