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秀才连忙解释道:“丁馆长末怪。我只是觉得女子读书,是不是有些……”
“俺们这里只教认字,不教读书!”丁馆长不快的答道。
“哦……这样也好。”于秀才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
正在此时,就听于秀才的老婆许于氏不解的大声问道:“姐姐,你为何不愿跟俺回去?”
“妹妹,不用多说。俺不去你那边。”徐大姐答道。
于秀才心中情绪纠结。自从成亲之后,于秀才与老婆很是恩爱,岳丈家遭了文字狱,于秀才果断选择置身事外。老丈人一家的男丁被杀,于秀才除了闭嘴不言,什么都不敢做。
便是知道了女眷被一个叫霍崇的捐官买下,于秀才也不敢提及。然而半年过去,听说这名叫做霍崇的捐官让他买下的女子们教人认字,也不阻止女子家人将女子和她们的孩子接回家。甚至不收钱。
于秀才没忍住,把这个消息讲给老婆听。老婆就哀求于秀才把她姐姐接回去。于秀才与老婆感情很好,耐不住老婆哀求,便找人联络了霍崇。得知霍崇欢迎这些女子的亲属将她们接走,这才前来。
听老婆的姐姐坚决不肯走,于秀才甚至有些开心。摆脱了麻烦,又向老婆证明了自己对她的好。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于秀才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安慰老婆。霍崇这边的蒙馆看着挺不错的,老婆的姐姐看着也没有受到任何虐待。这霍崇更没有拒绝探望,若是老婆想她姐姐,也能随时来探望。
若是对这样的局面还不满意,老婆又想要什么呢?于秀才自己家的住宅并不大,若是再接来老婆的姐姐和她姐姐的孩子们,这日子的确要增加许多生活压力……
“姐姐,咱们自家人在一起难道不好么?”于秀才的老婆劝道。
却见于秀才老婆的姐姐拉起于秀才的老婆,两人竟然出了房间。于秀才忍不住想跟出去,却被丁馆长拦了一下,“于兄,让她们姐妹说点体己话。”
于秀才也觉得有道理,就坐回位置上。看着丁馆长穿着长袍,看上去挺体面,于秀才忍不住说道:“这位霍先生……倒是真的富。”
“哼!”丁馆长有些不屑的应了一声。
于秀才听得出,丁馆长这不屑是对自己。这让于秀才有些不爽。面前的丁馆长不过是个童生,那霍崇也不过是捐官捐了个预备官员,在凭借自己实力考上功名的于秀才面前有什么好显摆的。
就听丁馆长笑道:“霍先生的确不是穷人。霍先生不仅有钱,更是仁义。绝不会对不幸之人袖手旁观。”
说完,丁馆长盯着于秀才看。于秀才思忖片刻才品出味道,这丁馆长竟然是暗暗的嘲讽于秀才这等人在亲戚遇到危难之时袖手旁观。等风头过去,这才出来。
感受到这样的嘲讽,于秀才变了脸色。但是丁馆长毫不退让,坦然的看着于秀才的眼睛。
这边的男人们针锋相对,另外一个无人的房间里,徐老师果断对妹妹说道:“俺不会跟你去你家。你家是你家,俺去了,就是把咱们两人都往死路上逼!”
“姐姐,俺相公不是那种人。”徐老师的妹妹许于氏劝说道。
许老师摇摇头,神色间都是苦涩,“妹妹,俺知道你对俺好。可俺听说了消息,从霍先生这边走的女子,已经有两人被逼的自杀了。还有三人走了之后带着孩子又回来,求霍先生收留。俺不想和她们一样。”
第八十五章 少年队(二)
在招待所房间的木板床上铺好被褥,夫妻两人坐下。许于氏开口问丈夫,“老爷,你在想什么?”
“啊?我……没想什么。”于秀才答道。这话当然不是真的,从方才开始,于秀才就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带他们到这里来的那名少年腰中带着腰牌。
据说在公候府上,家里人丁众多,仆役成群。仆役们会带了证明身份的腰牌。这霍崇一个县里的商人,居然也是同样的做派。想起来就令人恼火。
正不爽之时,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就见到外面站了一位半大小子,于秀才问道:“你有何事?”
“许老师派我来请你们两位去吃晚饭。”半大小子答道。
听了这话,许于氏赶紧把于秀才拉回屋里,低声问道:“老爷,若是姐姐搬到咱们家,你会觉得她碍事么?”
于秀才勉强笑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
“那就劳烦老爷劝我姐姐跟咱们走。”
于秀才没能回答。无论如何,于秀才也是要脸的人。完全昧着良心拍了胸脯说没问题,于秀才此时还真做不出来。
见丈夫不说话,许于氏低头不语,片刻后竟然红了眼圈。于秀才此行之前是真心想接老婆的姐姐去他那里住,那时候于秀才以为霍崇不过是为了赚取点好名声,这才出手相助。这些人与霍崇非亲非故,他定然不会好好对待。便是于秀才自己家里也不算富裕,总比让老婆的姐姐在别人那边寄人篱下要好吧。更何况孤身女子带着孩子,一定会被欺负。甚至会被玷污。
此时已经见过蒙馆的基本局面,于秀才心中大大动摇起来。又见老婆还是坚持要带她姐姐回家去住,于秀才再不敢顺着老婆的话说,只能劝道:“你姐姐派来的人还等在外头,咱们赶紧去吃饭。饭桌上也好说话。”
许于氏抹了把眼泪,委屈的说道:“什么请吃饭!那姓霍的能让姐姐吃饱饭么?你看我姐瘦的!”
食堂里人来人往,大家都端了托盘,点了饭菜之后放到托盘上端到桌边吃。本以为要与这帮短衣帮挤在一起,没想到一身长裙的许大姐竟然带了于秀才夫妇到了一个单间。里面有三个孩子,都穿着学校里头年幼学生一样的对襟短衣。见到于秀才夫妇,孩子里头最大的那个分辨片刻,立刻上前行礼,“三姨好,三姨夫好。”
看到孩子们竟然也没事,许于氏上前就拉住娃们的手,眼泪哗哗的流淌出来。
于秀才不想打断一家人重逢,就仔细打量着大姨子和娃们。就见他们穿的干干净净,头发整整齐齐。气色虽然谈不上红光满面,也没到骨瘦如柴的地步。甚至连瘦都谈不上。
等许于氏的激动劲头过去,许大姐就请大家入座。没多久,以兔肉锅,炒鸡蛋,青菜炒肉,煎饼和浓粥搭配的饭菜就给送了进来。
闻到肉香。于秀才暗暗咽下口口水,急忙说道:“大姐,你可不要为我们破费。”
“蒙馆里老师都可以点这菜,不贵。”许大姐答道。
于秀才可不敢相信,这是真正请客吃饭的菜。除了没有酒……
正思忖间,就见跑堂的已经拿了一瓶酒进来。许大姐打开瓶塞,“这酒太烈,喝的时候小心些。”
孩子们看来是饿了,一顿猛吃,扫掉一半饭菜。看他们吃饱了,许大姐就让孩子先回去。屋内剩下三个大人。端起酒杯敬了妹妹和妹夫,许大姐直接干了一小盅酒。于秀才也喝了一口,只觉得这酒果然极烈,入肚后竟然压不住。连忙夹起块肉吃下。这肉的调料配的很好,入口香浓,一块竟然还不太够,两块进肚,就完全压住了酒劲。
“姐姐。你为何不肯跟我们走。自家人一起过不好么?”许于氏继续劝道。
许大姐脸上已经有些酒气的红润,她连连摇头,“妹妹,当着妹夫,俺把话说明白。俺自己走了霉运,就是个倒霉的人。若是再去你那里,只是把霉运也带给你们。不是俺不知道你心疼俺。妹妹,俺也心疼你。不能让你跟着俺一起倒霉。”
姐姐如此通情达理,于秀才一颗心完全落地。叹道:“姐姐真不愧是读书人家的闺秀。”
许于氏瞪了于秀才一眼,转头又劝道:“姐姐,你在这里给人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至少霍先生每个月的月钱一文不少的给了。你的三个外甥和外甥女都在认字,也有饭吃有衣穿。日子过得去。”
听姐姐自己都说每个月真的有五百文月钱,于秀才心里有点酸。忍不住再确认一次,“霍先生真的给月钱?”
得到确定的答复,于秀才心中酸味更重。他家里有些田,佃出去之后也有些收入。可平日里收入就不高。若是不谈土地与地租,除非有些乡里的诉讼之类收些钱,每个月也未必就能有500文入袋。
再看这一桌的饭菜,姐姐日子并没有最初想的那般破衣烂衫食不果腹。
不管许于氏怎么劝,于大姐坚持不走。最后许于氏都哭起来了,于大姐依旧不为所动。于秀才见不能再这么搞,就帮着于大姐劝起许于氏。最后于大姐看妹妹是真的关心自己,就说道:“妹妹。你要是想我,就经常和妹夫带着孩子一起来看看我。别人见我这边经常有亲戚走动,就不会觉得我是个孤苦无依的之人。”
许于氏这才不再哭泣,答应下来姐姐这个请求。第二天,许大姐送于秀才夫妇上了车,双方洒泪而别。
在车上,许于氏看着情绪很差。于秀才虽然觉得一块大石落了地,也不想表现出高兴。沉默了好一阵,就听许于氏突然说道:“老爷,你能不能想法子拿住霍崇些把柄?”
“啊?”于秀才一惊,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老爷。我姐姐在霍崇这边又能做多久?那霍崇真就能安什么好心。若不能拿住他些把柄,万一他翻脸,又该怎么办?”
于秀才觉得老婆这要求有些过分,可再想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霍崇这人的名声已经很大,读书人圈子里大多都听说过这么一个工匠居然捐官的事情。这么一个人竟然如此风生水起,不少人也觉得很不对劲。
虽然于秀才自知没有搞霍崇的能力,但是这么多人在一起,说不准就有人能搞到拿捏霍崇的什么把柄呢?
想到这里,于秀才应了一声,并且决定有空就去找其他有功名的读书人聊一聊。
这边许大姐送走了妹妹和妹夫,就继续上课。等这天的课结束,丁馆长就把老师们召集开例会。拿起一份文件,丁馆长说道:“诸位先生,霍先生已经准备好了今年的学生出行。大家赶紧准备考试,考试结束之后就要开始了……”
许大姐一时没搞明白,她的三个孩子都是半大,听着丁馆长的介绍,这个年龄的孩子们也得参加什么出行。丁馆长一讲完,许大姐立刻就询问起来。
丁馆长就把那文件和抄本给老师们传看。老师们分男女,挤在一起看。看着上面用简单明快的表格写出出行学生的标准,包括男女,年龄,上学类型。
凡是基本脱产上学的,都要出行。出行目的地分四处,一处是淄川县旁边的临淄县。一处是淄川县张店。一处则是牟平县,还有一处是蒙阴县。
霍崇在四处都有产业,在出行目的一栏写的清楚,“让学生们知道这些地方的产业,以后学生毕业,选择自己想做的产业之时,也有选择的余地。”
等老师们看的差不多,丁馆长拿出一张纸读道:“学生们毕业后要有个营生,每个学生喜好不同,到这些地方见识过都是做啥,以后可以根据喜好选自己想做的营生。这么远行,也能让大伙更加有爱。行万里路,读万里书。光见过猪走,没吃过猪肉,就是不知道猪肉啥味道。”
听到这话,老师们哄笑起来。其中一位打趣的说道:“丁馆长,不是说没吃过猪肉,还么见过猪走。怎么到你这里,就反过来了。”
丁馆长嘿嘿笑了两声,“诸位老师。大伙是想吃猪肉还是想看猪走?”
此话一出,本来还想开玩笑的也笑不出来。丁馆长的话指出了一个冷酷无情的现实,面对这个现实,就没什么好取笑的。即便说不出口,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和这屋里的所有人,都是喜欢吃肉的。是现实中的吃肉。
既然没人反对,计划就运行起来。幼年生们不在允许远行的行列,成年生本来就有差事,他们属于文化补习班,自然不会参加这种。
少年生们组成了少年队,在出发之前,所有人都去测量了脚的尺寸。
听娃们说了这件事,许老师还不知道这是想做啥。然而不过三天,被称为“本院”的那些人就来了。为首的是霍崇的二徒弟杨望富以及霍崇的六师弟刘时旺。
其他的是一群作坊的人。根据清单,他们拿出一堆鞋来。这些鞋看着就不一般,鞋底呈现黑色,鞋身看着完全不是布匹制作。老师们拿过来一模,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料子,就是结实又不很硬。
询问杨望富,杨望富答道:“这是作坊造的皮革。”
“皮革?”许老师记得课本里有这么一个名词。指的是皮子。虽然许老师也是富户出身,却只是听说骑马的才用皮靴。没想到靴子上居然用了皮革。
再仔细看,用皮革的是鞋后跟的位置,硬邦邦的不变形,鞋面上用的是比较软的皮革。这种鞋比棉靴要低一些,脚背之上的靴子部分使用的是一种很特别的布。线绳看着很粗。
这些来的人按照明给给出行的少年们分发新鞋,少年们换上新鞋,一个个都欢喜的很。许老师也十分高兴,回到家让娃们把鞋脱下,拿着左看右看,就想凭借自己的女工手艺仿制。可左看又看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仿制。
然而第二天下午,刚上课。就听得学校里响起铛铛的敲击铁条的声音。这是要大家出来集合的动静。
没多久,各个班级都停下课程,老师带着学生们出来。此时并非在小操场集合,众人列队直奔大操场。就见这边的台子上已经绑了好几个人。被打的满脸是血。
学生以及员工们列队大操场。许老师看到台子上的那几个人,心里面就一阵抽抽。这惨状让她回想起自家亲人被官府抓起来拷打后的模样。低下头,许老师根本不敢看。
没多久,就听台子上的人喊道:“全体都有!立正!”
随着声响,所有人都按照每天都要进行训练,立正站好。一时间,大操场上已经鸦雀无声。就听台子上的人喊道:“昨天发了靴子,当天晚上就有人偷。这几个人已经被抓到了,还有没被抓到的。请大伙放心,那些人定然跑不掉!”
台下出现一阵低低的声浪,许老师勉强抬起头,就见霍崇的三师弟李铁牛满脸怒气的对着台下的人训话。
看得出,李铁牛真被气到了,他声音和脸色都是一样的严厉,“所有人回去之后,蒙馆由先生们给学生讲,决不许偷东西!各班组,由班组长给大家讲!都有手有脚的,偷东西!这不是坏良心么!”
看着帮被打的很惨的小贼,许老师又低下头,看不下去。但是其他人与许老师感受不同,已经有人喊道:“打死他们!”有人带头,喊打喊杀的声音此起彼伏。
“打死是不行!毕竟人命比鞋要贵重得多。”李铁牛喊道:“可这顿打,不能少!俺叫大伙来,不光是要大伙看怎么打这些贼!俺还要告诉大伙,只要好好干,大伙都穿得起鞋!有霍先生在,就不会亏了大伙!可霍先生只是对好人才会好,若是大伙一时被犯浑,偷了东西。可就别怪霍先生不客气。别说霍先生容不下,俺就第一个容不下。俺问你们,你们能容下偷东西的么?”
“不能!”“不能容!”下面的人纷纷喊道。
“这种事大伙回去要讲,不光要讲,还得讲清楚!咱们只容得下好人,那些坏人,绝不饶过!”
李铁牛喊完话,就命人上来行刑。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响起,被抓到的盗贼们惨叫起来。
第八十六章 少年队(三)
“你们几个记住这话,饿死也不能偷窃!”许老师板着脸对自家的三个孩子说道。
三个娃连连点头。然而许老师还是担心孩子们不明白,就继续叮嘱道:“偷东西就不对。决不能做。就算没人见到,也决不能做!”
“是。”孩子们答道。
许老师对自己的孩子还有信心,就安排他们睡下。两个儿子一个屋,女儿已经在给许老师铺床。看着女儿的背影,许老师狠了狠心,才说道:“等你这次回来,娘给你裹脚。”
女儿僵住了。过了一阵才扭回身,低声说道:“娘,我不想裹脚。”
许老师叹口气,回想自己裹脚时候的痛楚,她也觉得心疼。但女孩子大脚,会嫁不出去。尤其是这些读书人,是决不能接受一个天足的媳妇。
正想让女儿听话,就见女儿拿起新的靴子,“娘,你看这靴子多好看。要是裹了脚,就穿不成啦!”
许老师对靴子有些抵触。见到靴子就想起那帮被打到很惨的小贼。那些人的惨状让许老师格外不高兴。即便如此,看到女儿努力挤出笑容的样子,许老师也有些高兴。
靴子做得的确很好。比起许老师丈夫家还没坏事前最好的靴子也不遑多让。女儿拉住许老师的手臂,哀求道:“娘,俺会好好认字。学成些能耐,哪怕当个账房先生,也能挣钱养你。”
见女儿如此懂事。让女儿裹脚的话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声叹息,“唉……娘能养活自己。倒是你,先让自己过好。”
距离远足还有几天,本以为抓了小贼就能消停下来。没想到就这么几天里头竟然还有不识相的继续偷东西。外头的偷也就罢了,竟然有员工与员工的亲属也参与了偷盗。虽然抓到这些人的时候,他们都是说自己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随手拿了别人的靴子。这边却没有因为他们的狡辩而轻饶,一顿打之后撵走。
看到那些人跪在总部的门外哀求,经过的人都绕开他们。人人看向这帮家伙的目光里都是嫌弃。完全没人替他们求情。
夏收前,远足的学生们出发了。男女各有校服,整整齐齐。虽然不想惊扰官府,选择黎明时分出发。然而天亮后下地的农民看着一队队整齐的孩子们列队前行,也看的他们大为震惊。
霍崇知道一定会引发某些事情,但是他已经来不及做更多处理。两害相权取其轻,最近的事情让霍崇实在是不敢再做任何耽搁。
徐知县因为收税给力,到京城做了个小京官。徐右林就经常从霍崇这里运货到京城,半个月前徐右林带回来一个消息。京城传说,老十四这个大将军王已经稳住了西藏局面,驱逐了准噶尔入侵的军队。
但是既没有听说康熙要召回大将军王,也没听说康熙要给老十四封亲王的说法。京官们在意的都是康熙对老十四如何赏赐,也不是康熙对老十四的家眷如何的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