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雍正却看到了霍崇能够穿透不同行业,不同阶层之间的屏障,能够达成霍崇期待的结果。这种人的确符合江洋大盗的标准。
雷虎当然不是江洋大盗。这家伙与满清百姓的不同在于,雷虎通过学习拥有了一定的接受别人的概念,并且塑造他认知中概念的能力。仅仅这一点,雷虎是真的比很多人强。霍崇与雷虎说话,不那么累。
聊了好一阵,雷虎脸上都是疲惫的欢喜。正常人动用脑力塑造概念是非常消耗心力的过程。霍崇也觉得很爽,总算能找到一个可以就概念层面进行讨论的人,在这个狗屁时代可不容易。
就在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雷虎说道:“霍先生。我不是危言耸听。以霍先生这种明辨是非,高屋建瓴的眼光。恨你的人只怕太多。他们不是因为霍先生真对他们动手才恨霍先生。只要他们能明白霍先生能看到他们所不能见,他们就恨霍先生。还请霍先生小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次赈灾(十)
春三月,几场透雨下下来,山东百姓们再不担心今年会出现旱情。然而卖儿卖女却进入了高峰。四月青黄不接,乃是最残酷的月份。
霍崇骑着马走过县城,就见有道路两边头插草标的干瘦孩子们傻乎乎站在路边,旁边是他们瘦骨嶙峋的父母。即便是种福平台已经扩展到现在的局面,卖儿卖女的人家依旧很多。
“老爷,把这俩孩子带走吧。”一位妇人扑到在霍崇的马前。霍崇居高临下的看了看女人,勒住马匹。又看了看女人,霍崇索性下了马。
蹲下身,霍崇说道:“这位大姐……你病了。”
女人的皮肤呈现出异样的颜色,应该是内脏的病变所导致。听霍崇这么问,女人挣扎着爬起来,“老爷,俺活不了几天啦。只求老爷把这两俩孩子带走。俺……俺不要钱。”
霍崇看了看两个孩子。以灾民而言,两个孩子已经算是干净整洁。就这一点,霍崇已经觉得不讨厌。而两个孩子的目光甚是明亮。虽然也怕生,对周围从未见过的新环境不安,但是两人的目光并未因此仓皇。
再看这妇人,衣衫与谈吐并不算差。至少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期待什么结果。再把她身处病中的现状考虑进去,霍崇不由得对这女人有些肃然起敬了。
“这位大姐,你身处如此境地尚且不糊涂。这两个孩子应当不一般。你若是有什么要帮的,俺可以助你。”
女人听霍崇这么讲,愣住了。然而片刻后她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应该是病灶发作。眼见女人头上冷汗大滴大滴的滚落,眼瞅要不行了,霍崇对跟着过来的部下说道:“把这三人带去咱们分部。”
其他人见霍崇竟然相助这三人,连忙上来要卖儿卖女。霍崇也不搭理他们,自己现在是某种程度朝不保夕,如果把人买了,只怕就害了人。
拨开其他人,霍崇上了马继续前行。
此次前来的目的并非买人,而是前来拜见长信道长。道长见到霍崇,上下打量了霍崇一番,问道:“霍先生看上去心事很重。”
“是。有些事情总是放不下。”霍崇坦率的答道。
年羹尧大将军正在西北作战,向霍崇定了一大批固体酒精。这笔钱缓解了霍崇的燃眉之急,让种福平台能够继续良好运营。
但霍崇并不认为这样的好日子还会继续下去。雍正对自己下手只是迟早的事,便是说不清理由,霍崇对此依旧很有信心。
当下霍崇只是期待雍正的注意力都放到西北战事上,等年羹尧被雍正赐死之后再对霍崇下手。
与长信道长一起进了道观,霍崇直接问道:“道长,再过三四个月就要秋收。我已经准备了粮食钱财,却不知道长可否有什么吩咐。”
“霍先生说的太客气了。贫道一个世外之人,怎敢再故意招揽信徒。若是那么做,就是欺负霍先生的善心。”
长信道长说的率直,霍崇也很感激。此时前来拜会就是想把这个问题给拎清楚。如果长信道长是个贪婪之辈,很可能利用霍崇的种福平台为他个人广纳信徒。霍崇的实力真的用到了尽头,不会再接受任何额外的要求。
双方就当下已经加入种福平台的人进行了一些讨论,长信道长通情达理,霍崇算是放下了一大半心。等事情谈完,长信道长又提起了霍崇自己的事情,“霍先生,贫道觉得你心事太重。这其实于事无补。”
“我就用佛家的话回答道长。放不下就是放不下,装能放下根本没用。我可不是那种有大修行之人。”
“霍先生已经颇有修行,贫道就不再扰乱霍先生的心情。不知霍先生以为机缘要在何时出现?”
“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两年内。”霍崇应道。年羹尧的死会引发一件事,一件很有趣的事。不管雍正自己是如何认为年羹尧该死,其他本就和雍正不是一条心的官员看到年羹尧被杀,和雍正只会更加离心离德。
霍崇自己一个人,再如何能干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敌对整个满清。自己的实力已经确定之时,只能期待敌人内部的分裂。
就在霍崇心中算计着雍正之时,雍正心中盘算着隆科多在单独拜见雍正时候说的话。不能委年羹尧以专权。
隆科多是佟国维的儿子,是佟佳氏的弟弟。雍正从出生后没多久就给膝下无子的佟佳氏抚养。虽然没有血亲,雍正还是认为隆科多是自己的舅舅。
而且这位舅舅在雍正登基这件事上也出了不少力。康熙死时,就是让当时的九门提督隆科多与一些文官重臣起草的遗诏。如果隆科多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雍正可就难以如此轻松的登基。
以这般的关系,隆科多的建言在雍正这里不能当做没听到。更何况不让年羹尧独揽西北大权的建议本身也没什么问题。从权术角度,皇帝大权在握才能稳住地位。
本来也已经做了和隆科多差不多的判断,雍正见到自己亲亲的十三弟时还是忍不住向允祥说出了这个想法。就见允祥思索片刻,爽快的答道:“军旅之事,既已委任年羹尧,应听其得尽专阃之道,方能迅奏肤功。”
雍正一愣。这才是他最初的想法,授予年羹尧以独断大权,让年羹尧能尽快荡平青海。玩那种看着精妙的权术,既非雍正所长,也非雍正所好。
“只是……”雍正也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
“若皇上不信年羹尧,又或是对年羹尧某处不满。何不直接下旨说明。其实皇上所讲,以年羹尧的聪明,他岂能不知。既然年羹尧已经知道,他也知道皇上也知道了,皇上此时再那么做,岂不是画蛇添足。”
“哈哈。”雍正忍不住笑出声。让周围的太监们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雍正。
这位皇帝在当雍亲王的时候就是著名的冷面王,没想到也能笑的如此开心。
雍正却是真的开心。听十三弟说话,真的是爽快。这话完全符合了雍正的心思,直来直往,毫不矫揉造作。
提起笔,雍正刷刷点点的开始写圣旨。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次赈灾(十一)
和历史上差不多。雍正给年羹尧的旨意,批复,全然透漏着你办事我放心的亲切。
霍崇当然不可能知道雍正写了什么。霍崇此时还有自己要忙的事情。手下们进入五月就开始对救灾懈怠起来。霍崇实在是看不下去,就把各县各分部负责此事的人叫到总部。
“行百里者半九十。在百姓们没有把今年的粮食打下来,晾晒好,吃下肚。这次赈灾就没结束。哪怕粮食马上就熟了,也不等于粮食已经熟了。”
霍崇说完,看着这帮负责人。众人都是一脸的懵圈,还有些委屈。
见大伙如此,霍崇看了看众人,问道:“你们为何这么迷惑?谁能讲个想法出来!”
没人说话。大家神色间还是委屈兼迷惑。就在此时,最外围响起一人的声音,“霍先生责怪我们,何不告诉我们当下要做什么?”
霍崇一看,原来是雷虎。这家伙提拔的很快,现在已经是六月,雷虎就升到了总部。
除了霍崇在看雷虎,众人都在看雷虎。雷虎却行若无事的起身继续说道:“霍先生未免高看了我们。我等也是第一次赈灾,还请霍先生继续指明具体如何做。若是霍先生不领着我等做事,我等就觉得赈灾已经完结。”
“嗯。”霍崇觉得雷虎说的很对。自己最近心神不宁,即便是竭尽全力,还是难免有些怠惰。毕竟一个人的精力就那么多,而担惊受怕又是格外消耗心力。
不再批评,霍崇稍微思索片刻就开始布置工作。既然今年正常收获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接下来就是大量数据分析。尤其是根据这帮借钱借物的人偿还的情况判断谁有更高的信用度。
听着霍崇详细讲述具体执行,不少人已经拿出小本本记录,有些人则听的入了神。
这才对!霍崇心中很满意。
等讲完,年轻人纷纷提问。尤其是霍崇的六师弟刘时旺提出的“啥叫做信用度”的问题得到了最大的共鸣。
霍崇拿出了现代经济学里面“信用与资金”的解释向众人讲述什么叫做信用度。
资本营运下的信用与农业时代那种言必信行必果看似很类似,其实也很类似。不过言必信行必果乃是个人修养,甚至有种道德层面的意味。而资本营运下的信用度则是针对一个执行能力。
最早的信用+现金模式乃是海上马车夫荷兰的银行搞出来的。那时候大三角贸易已经出现,殖民主义者们把手工业品运去西非,在当地换取奴隶。又把奴隶卖去西印度群岛的种植园,换取蔗糖等种植园的产品,再将这些产品运回欧洲。
指望这帮贩奴的殖民主义者们有什么道德,完全是天方夜谭。所以资本营运下的“信用”从来不与道德挂钩。
那些殖民者的船队如何组织,如何配置,走什么航线,怎么应对遇到的各种问题。
凡是能提出并且展现出组织力与解决问题能力的家伙,就算是有了一定信用。荷兰银行要做的是选出有信用度的,给他们现金投资,以帮助这些人实现他们的计划。
信用+资金,这个资本营运体系运转起来,便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不管这种资本营运到底沾染了多少血,造了多少孽。哪怕是英国中有点良心的人都抨击,“我们每用掉一磅砂糖,就等于消耗两盎司人肉”。但是这种资本营运依旧创造出了欧洲的财富和力量。
霍崇并没有举这样的例子。倒不是霍崇不想显摆,而是这几年霍崇总算是明白了,要是没有相同基础,就别说其他人无法理解的话。那对自己和别人都是一种不尊重。所以案例就变成了现在山东的局面。
“大家都清楚了种地、饲养等流程。很多人不懂,很多人懂了之后也完成不了。我早就强调过,这次赈灾不是让那些人饿不死。那不叫赈灾,那叫救命。赈灾是让灾害对大伙的生产影响降低到最小。从这样的角度来看,我们的赈灾还没结束……”
说着说着,霍崇突然觉得自己此时的发言简直是个共产主义者了。这种认知某种意义上是来源自新中国,而不是欧美的资本营运。
但是与会的这帮清朝人却都明白了霍崇在说什么。文化传承就是如此,在中国说中国文化的话,大伙就是能听懂。如果霍崇说些贩卖奴隶,只怕这帮年轻人就先反对起来。
经过一番问答,众人基本明白了霍崇的意思。霍崇希望在这次赈灾的最后阶段筛选出有一定执行能力的农户。种福平台的资金也不是无限的,霍崇的资金其实非常有限。之所以看着运行的非常顺畅,完全是这些年平台在霍崇营运之下,资金最有“信用”的农户结合才能走到今天。
等会议散了,众人再没之前的茫然,年轻人们个个欢喜。看上去干劲十足。
雷虎又求见霍崇。等见到霍崇,雷虎先道歉了。
霍崇倒是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这种时候谈这个未免太奢侈。
“雷虎,你的眼力很好。下次还要这么率直的说话。”霍崇赞道。
雷虎愣了愣,看上去有些感动,他感慨道:“霍先生的心胸实在太大!”
“哈哈。咱俩别再互相吹嘘了。你还有什么事?”
“今日听完霍先生所讲,我还是想问霍先生。你真不在意别人的恶意?霍先生如此大才,那些人定然不知道霍先生的胸襟,只是看霍先生的种福平台如此红火,心中嫉妒。若是他们知道霍先生的胸襟见识,那是无论如何都要置霍先生于死地!”
“雷虎,这等事我也无能为力啊。”霍崇很是感叹。
“霍先生为何不做些准备?”
“怎么准备?”霍崇虽然不知道雷虎说出点啥来,却也想听听这位被士绅收拾的无法还价的年轻人有啥想法。
不等雷虎说话,这边钱清已经冲进房间。就见她一脸的焦急,“霍先生,出事了!”
“何事?”
“不知那牟平县知县又想做什么,他下令扣了咱们的人!”钱清声音都有些气急败坏。
霍崇看了雷虎一眼。看来自己的直觉果然应验,自己麻烦还是来了。只是这牟平县知县的级别定然不会是雍正下的命令。站起身,霍崇命道:“准备车马,我们去牟平县。”
董知县见到霍崇赶来,板着脸说道:“霍兄,你可知道你摊上事了?”
霍崇觉得这董知县的态度和之前那种直呼霍崇名字的状态有差距,也就是说事情还不是那么严重。
“董兄,我摊上了什么事,还请明言。”
一番交谈,霍崇才知道自己真的摊上事了。州府里面有官员要对霍崇施压。董知县只是一个被迫执行者。作为进士,董知县明显不想当别人的走狗,大家都是进士出身,没理由别的进士就压在董知县头上。更何况州府里面不少人还不是进士呢。
“我虽然一直在乡间行走,却也听说过皇上要清理欠银的事。现在官员那个不向国库府库借钱。便是有些清贵如董兄,为了和光同尘,也只能借些钱。不然鹤立鸡群,自然会被那些人嫉妒打击。”霍崇说出了董知县不敢说也不想说的话。
董知县脸色变了几次,最后只是叹口气。
“那些人为了保住官位,当然要赶紧还钱。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钱花的顺手,哪里能留下来置办产业。加上官员间的往来,更是留不住。”说到这里,霍崇突然笑出声来,不等董知县询问,霍崇就笑着解释自己为何发笑,“俺想起了那句话,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董知县听了这话,神色间先是古怪,最后也忍不住笑出声,他笑了一阵,说出了历史上这段话后面的那段,“沐猴而冠么?”
这是项羽当年发达之后的话。而听了这话,项羽手下的一个谋士气的抨击道“沐猴而冠”。
沐猴不是给猴子沐浴更衣,而是一种大猴子。霍崇记得自己看到的资料里面,项羽听到这个评价,就把这位给弄死了。而董知县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董知县内心还挺傲然的么。
“霍兄,你准备如何应对?”董知县情绪恢复了平静之后问。
霍崇想了想才答道:“不如请这几位抽空见见俺。俺虽然只是个预备官,好歹知道点经营。那些位在山东只怕也有些土地,与其逼得俺和他们同归于尽,何不拿出土地来与俺一起经营。他们赚了钱还债,俺也得了个安宁。何乐不为?”
“能行么?”董知县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霍崇果断答道:“还请董兄告诉那些兄台。十四爷还没倒台呢。便是他被皇上安排给先帝守灵,皇上也没有夺了他的贝勒身份。更没有把他圈禁。太后尚在,十四爷若是给太后写封信,而信里又是关于皇上在意的官员清廉的事情。那些兄台真以为皇上不会追究么?”
在此之前,霍崇从来没提过老十四。不过改用的时候,霍崇也绝不放过这张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官不聊生(一)
徐右林在雍正元年八月抵达了淄川县。看了一阵霍崇新修的种福平台总部,徐右林已经忍不住叹息。当年自己与霍崇的师父刘叔结怨,那时候怎么能想到竟然会认识霍崇这般人物。眼前的建筑虽然不是朱楼高台雕梁画栋,很多建筑材料都是篱笆,草席。却整齐大方,布局森严。至少徐右林已经无视了那些其实可以轻易破坏的材料,而被建筑本身体现出的感觉吸引。
感慨一阵,徐右林打起精神进了总部大门。前来之前已经与总部联络过,已经有人接待了徐右林一行。问起霍崇是否在,接待人员只是告诉徐右林,霍崇已经往这里来。
徐右林也是见识过世面的人。霍崇的部下已经有了大门大户的范儿,不该说的那是一句不说。该说的也没有藏着掖着,还没有大户奴才那种打秋风的恶习。
休息了半日,有人把徐右林请到接待室,霍崇已经等在里面。就见他身边站着几名年轻人,等着霍崇批示文件。虽然年轻人们都有些着急,霍崇还是按部就班的读完了文件,这才签了字。
见徐右林等了一阵,霍崇让年轻人把没有看完的文件留下,放下笔就起身与徐右林握手。
徐右林逐渐习惯了霍崇的这种做派,亲热握手之后徐右林赞道:“我还记得霍兄当年用烟熏山猪肉招待,那时候就觉得霍兄这吃穿用度不一般。现在看,霍兄定然是大户出身。”
霍崇也不解释。可以毫不夸张的说,21世纪中国月入超过两万的家庭,生活条件都在雍正之上。这些家庭与雍正最大的差距只是在雍正可以奴役大量人口,而新中国的社会制度断绝了这些人奴役别人的权力。
请徐右林坐下,霍崇问道:“徐兄,江南那边的作坊可还进行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