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修抱着小女帝纤细的腰肢,嘴角勾起笑意,正要说些什么,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
“武公子,方公子,天马上就要黑了,咱们是到前面的安化县城休息一晚,还是继续赶路,到洛南府城再休息。”
安化县属于洛南府。
但安化县城距离洛南府城还有一段距离。
以这辆马车的速度,还得再走一两个时辰。
方修想了想,开口道:“先去县城。”
“是!公子!”
马车还在继续前进。
武明空却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摆出一副防御的姿势,警惕道:“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起歹心!”
方修有点无奈:“刚才算不算是陛下对臣起了歹心?”
小女帝沉默了一息,昂了昂小脑袋,很不要脸的表示:“朕可以,你不可以。”
“......”
好吧。
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方修斜靠在马车上,看着小女帝,随口道:
“臣可以不起歹心,但陛下要答应臣一个条件。”
小女帝犹豫了一秒,回道:“你说。”
方修漫不经心道:“陛下既然要微服私访,就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到了洛南府,见到了真正的民间疾苦,不准哭鼻子。”
小女帝先是一怔,随即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方修。
“你是不是将朕当成了何不食肉糜的乾惠帝?”
方修耸耸肩道:“臣可没这么说。”
小女帝哼哼道:“朕虽然没离开过长安府,但饱读诗书,对民间疾苦,也很了解。
朕知道,大乾境内,必定也有诗人说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说到这,顿了顿,继续道:
“甚至在朕看不见的地方,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可能也是有的,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再者说,不管如何,今年冬日,有你的红薯在,情况应该要比往年好一些。”
方修没想到小女帝竟有这样的觉悟,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对一名即位不久,还很年轻的皇帝而言,对自己的江山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也就是所谓的自知之明,已是不易。
“陛下很棒。”
方修由衷的称赞道。
那是当然!
武明空对来自奸相的夸赞很是受用,显得颇有些骄傲,心道:朕很棒的地方还多着呢!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一旁。
林宛儿看了看方修,又看了看小女帝,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她应该在马车的底下,而不应该在马车的里面。
“陛下身边要有人伺候衣食起居,我并非多余!”
林宛儿一边给自己灌输这样的信念,一边拎起茶壶,为小女帝斟茶。
就在此时。
马车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随即,马车渐渐的慢了下来。
虽然知道,四周的侍卫都是顶尖的高手。
但面对这种情况,小女帝还是觉得有点儿紧张,下意识的望向了方修。
方修则显得十分澹然。
因为他心里清楚,从长安府到洛南府,所有的匪盗,都已经被第一庄和玄甲骑兵清扫了一遍。
即便有漏网之鱼,也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望向外面的护卫,问道:“什么情况?”
护卫忙不迭的回道:“来了一群乞儿,拦着马车要吃的。”
方修道:“给他们一些。”
护卫道:“是!”
小女帝在长安很少见到乞丐,此刻觉得有些新奇。
看向方修,轻声道:“朕想下去看看。”
方修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好。”
小女帝显得有点儿激动,掀开马车帘子,走了下去。
方修想了想,跟了上去。
官道的两侧。
几十名衣衫褴褛的乞儿,伸手缠着侍卫,各种讨要。
侍卫从怀里取出食物,放在他们的手上。
他们将讨要来的食物塞进自己的破烂的衣服里,继续讨要。
这些乞儿,一个个的年纪都不算大,十一二岁的有,六七岁的也有。
已是阳月,天气寒冷。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
小女帝身上虽是披着狐裘,却仍觉得有点发冷,得握着手炉,才觉得暖和。
而这些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的小乞丐,身上的破烂衣服,却只能勉强的遮住身体。
一阵寒风刮过。
小乞丐肮脏的脸庞,嘴唇发紫,身子发颤。
脸颊两侧,两边的耳朵,皆是长出了冻疮。
武明空看着他们,宛若在寒冬腊月淋了一盆水,原先的那点新奇与激动,顷刻间化为乌有。
脑子里一片空白,嘴唇有些发颤。
好一会,方才从恍忽的状态中回过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如何受得了?”
武明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如何也吐不出来。
而那些小乞儿,眼睛里却好似有光,盯着护卫们的口袋,伸着满是冻疮的小手,一遍又一遍的讨要东西。
这个时候。
一旁的林宛儿却好似发现了什么,俯身在小女帝的身旁,轻声道:“陛下,您看,这些小乞丐的后面都有大人!”
“奴婢听宫里的下人讲,外面有一些人牙子实在可恶,故意拐来孩童,让他们出去乞讨,来为自己牟利!”
“那几个人,会不会就是这样的人牙子?”
人牙子,小女帝还是懂得,听见这话,眸子里忽然有了亮光。
“原来是人牙子嘛......”
相较于距离长安这么近的安化县有这么多的乞丐。
人牙子用拐来的孩童谋利,反而更能让她接受。
“方修,宛儿跟朕说......”
小女帝拽住方修的胳膊,踮起脚尖,将刚才林宛儿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方修听了,望向那些小乞丐,果然在他们的后面,看见了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大人。
他想了想,沉声道:
“谋取利益的前提是,有利可图,这些乞儿拦路乞讨,讨要来的食物,只能勉强果腹。
那人牙子冒着风险,将他们拐来,只能让他们做养活自己的活计,有何意义?倒不如卖给大户人家做奴仆。”
听见这话,小女帝陷入了沉默,表情变得有些恍忽,忽然感觉提不起力气。
手炉都没有握住,掉在了地上。
方修见状,在心里叹了口气,捡起手炉,交给林宛儿。
又握住小女帝纤细柔嫩的小手,俯身在她的耳畔,轻声道:
“外面冷,有什么话,先进马车再说。”
然后,带着小女帝,回到了马车。
林宛儿见状,跟了上去。
马车里。
火炉散发着阵阵暖意。
方修三人进来后,感觉暖和了很多。
小女帝坐在方修的身侧,转过头,望向他,轻声问道:
“这样的乞儿,大乾有多少?”
方修沉默了一息,缓缓道:“数不胜数。”
听见这话,小女帝感觉心里一凉,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嘴皮子颤了颤,望着方修,又问:“他们......能活过这个冬天吗?”
方修同样望着她,沉声道:“臣说过,陛下既然决定微服私访,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有正面回答,却又相当于正面回答。
得到这个答桉,小女帝忽然觉得身子很冷,她往旁边贴了贴,依偎在方修的怀里,声音有些发颤。
“朕觉得好冷,方修,你抱抱朕......”
方修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紧紧的抱住。
想要安慰,却又觉得,这是小女帝必须经历的事情。
作为大乾的皇帝,她总归要知道,书上短短的几个字,几句话,放在现实里,是怎样的惨状。
任何一名读书人,都可以用悲愤的语气念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念出“易子而食,析骸而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