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从南海子进宫的内官。
南海子是大明的皇家苑囿,朱棣迁都之后,就有了在新皇城的南郊围建一座皇家苑囿的想法。
何为苑囿?苑,所以养禽兽也。
说到底,这里是皇家的狩猎场和供给蔬菜瓜果的地方。
既然是供给内城皇室贵胄们的吃喝,自然得有人来干活孝敬他们。
南海子渐渐被迁移进来不少干活的人,这些人原先大多是顺人,也就是投降归顺人,南海子被当作劳改场让那些人劳作。
这些人的户口跟普通民众不一样,称之为“海户”。
这些人纵然社会地位低下,生活艰苦,但都是本本分分之人。
但随着明英宗时期,内官在宫廷地位的提高,皇上重用一些内官。
一些急功近利的人,开始想着歪门邪道,采用自宫的手段,企图进宫寻求荣华富贵。
自明代宗景泰年开始,在紫禁城宫中录用自宫者。社会上白宫风气一发不可收。自宫人数急剧上升,宫内太监人满为患。
随着人数众多造成影响的变坏,朝廷文官集团觉得这事太过于丑陋,开始想法遏制这一现象。
他们采用的方法不是禁止随意自宫,而是将那些自宫者送往南海子进行劳作干活。
从明英宗天顺三年至明万历年间约一百年里,派往南海子充当海户的白宫者多达万人以上。
张中也是受害者之一。
不过他并非自愿自宫者,而是被人陷害。
说起来张中很是凄惨,他家里本来还算是富裕小户。
父亲做些小本买卖,母亲勤劳能持家,家里还有几亩良田,日子虽然过得不算富裕,但还算温馨踏实。
只是他父亲在一些做生意途中不幸遇到山匪毙命,他母亲伤心哭泣之下也生了病,父亲死后,她也很快追随而去。
家里只剩下张中一个孤儿。
他的叔伯们阴狠不是东西,想霸占张中的那几亩田地。
伙同别人做局,哄骗年仅12岁的张中去自宫,说是去送出去做事赚大钱。
张中虽然年纪不大,但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小青梅,本想着自己大了,能跟人家结婚生子。
怎奈家穷不被小青梅父母喜欢,说到底就是家穷。
听叔伯说可以出去侍候达官赚大钱,想着有钱了就可以去小青梅家提亲,娶得美人归。
谁知道到了那里却是将自己的幸福物件给割了!
张中痛哭流涕,发誓进入宫中,早日富贵,定然将那些害自己的人碎尸万段!
结果遇到朝廷整治自宫者泛滥的情况,张中被送到南海子劳作。
挨了一刀的张中本就后悔被骗,结果还送到荒凉之地。
后来还是通过卖腚子认识一个南海子看管的官员,然后被再次推荐进宫。
身体残缺之人不一定都是心里残缺的,比如郑和,身残志坚!
但是身体残缺很容易引起心里残缺及极端,并不是每个人都心理那么强大,能面对一切。
张中就是个妥妥完全心理变态之人,他费劲心思经营,终于得朱厚照看顾,进到他身边。
对他来说,所有阻挡他的人都是仇人,都是绊脚石。
尽管江彬明面上跟他并没有太多冲突,但因为江彬曾经受宠,将内官的恩宠剥夺了,张中对江彬很是痛恨。
对于落井之人,更是下得了狠手!
他得势之后,直接找人将叔伯及家里的儿子都阉割送到了南海子,家里的女人直接卖到了肮脏之地,手段之狠辣,让人惊悚。
朱厚照先前其实对张中还算不错,他这人眼力活,会说话、巴结,朱厚照心情好的时候,也没少给他赏赐。
只是如今朱厚照这情况,他也只有落井下石的份儿!
“掌印,皇上刚才叫喊江彬,这事儿要不要告诉阁老他们?”
那小内官端了一杯茶水恭敬地递给张中。
病床上的朱厚照满嘴干裂,他却视而不见。
“嗯,你先看着这边,阁老那边我去说一声。”
张中呷了一口茶,听过了小内官的话,迅速起身离开。
“掌印走了?”
张中刚离开,另一个内官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嗯,急着去表功去了!如今皇上这个样子,杨阁老那可是当红人物,谁不跑着巴结,咱们掌印那可是八面玲珑,不,十面玲珑的主儿!还有那张永现在也得势,掌印可是很担心自己的印章被人拿去了!”
小内官不屑地说道。
他虽然对着张中很是殷勤巴结,但也只是生存之道。
张中这人阴狠,他对自己本家人的事情,他们这些人都知道。
阴狠之人是没有情义的,他不认为自己效忠张中,这人真会帮忙自己。
“他已经是掌印了,那张永也就是管着江彬原先的兵权,两人又不牵扯在一起,你说掌印怎么还跟张公公一直较劲呢?”
“谁知道呢!他这人红眼病、爱抢功,他跟谁不较劲呢?反正他走了,我瞅着这皇上也忒可怜,他其实最咱们不错,要不要咱们弄些水给他喝?”
“弄些吧!反正那些人也没要求咱们不让他喝水,就算是为子孙后代积善!哎!咱们还有什么子孙后代!就算为咱们自己时候能有个好轮回积善吧!”
……
京城,秦邵原先的宅院内。
张璁正在研墨写信。
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
第350章 皇明祖训
如今已经天黑时分,会是谁要来呢?
张璁如今在翰林院做编修。
虽然他是个探花,只是他年纪不小,且孩子都大了。
先前探花游街的时候,他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再加上他的背景不是很身后,还有先前愤世嫉俗在圈子里出名。
尽管他现在很低调,也只是在翰林院做个小小的编修,每日上下值,并未打入真正的权贵交际圈。
甚至可以说是被那些以杨慎为首的京城交际圈排斥。
如果要是在以前,张璁势必会愤世嫉俗,做出一些动作。
如今的他倒是性格很是平和,就是夏言偶尔故意激怒他,他也置之不理,几次之下,夏言觉得无趣味,渐渐也就不再答理他。
除了每日当值,平时也就写写画画,很多人以为张璁是转性了!
“惟中,你怎么过来了?”
张璁看到儿子将严嵩领了进来的时候,有些惊异地问道。
严嵩如今也是在翰林院供职,翰林院虽然是好起点,但其实也是清水衙门。
治学考试比较好的当然可以进翰林院,但是进了翰林院能否走出去步步高升,却是个大问题。
很多原先考试比较好的,因为不擅交际攀关系以及没什么背景,很多渐渐就落寞了。
历史上不少殿试三甲甚至很多状元最后寂寂无名也是比比皆是。
一个人成功,不仅需要自身能力足/会考试,很多时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张璁如今还住在秦邵的那个院子,为避免太过于招摇,他并没有请家仆,只是自己儿子、儿媳和妻子帮忙料理家中的事物。
严嵩也有了自己的房子,不过他没买,还是租住的,也并未将家人从老家接过来。
他本想老婆孩子都过来,只是他的老岳父身体不好,他妻子这一年在家里想照顾下父亲,严嵩跟妻子是青梅竹马,感情很深,体贴妻子,也就没让她们过来。
“秉用兄,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对劲,想找你商量下,只是最近风头有些紧,觉得等等再跟你说,只是今日我觉得不能再等了!”
严嵩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
虽然两人现在都在翰林院,但两人在翰林院跟陌生人一般,几乎很少交际,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两人现在是挚友,还是京城著名两家小报的主笔。
如果按照前世的历史,严嵩这会儿应该是在南京翰林院更闲置无什么伸展的机会,张璁也不例外。
如今的两人却留在了京城的翰林院,并未被送到南京的养老职位,说到底还是钱起的作用,两人现在手里有钱,没做什么大动作,稍微活动了下,不至于被弄出京城。
“惟中,你坐下说,不用急!”
张璁匆忙拉开椅子让严嵩坐下,如今天气还有些冷,严嵩竟然冒了汗,显然是一路疾走过来的。
一热一愣,很容易生病。
严嵩脱去外敞的时候,张璁将门闭紧,避免外面的冷风吹进来。
“秉用,我从同乡会那边打听到一个消息,说……说皇上病情很严重,估计……”
严嵩低声说道。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知道张璁应该明白。
自从皇上南边巡视归来,这京城的气氛就很诡异。
皇上并没有去豹坊,但上朝的日子微乎其微,莫名其妙就旧病复发,然后如今已经缠绵病榻将近半年了。
当中皇上只出现过一次,还是祭奠的日子,那脸色仓白,眼神空洞,很难想象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生龙活虎的朱厚照。
他走路蹒跚,几乎被人架着,没多久,就被人匆匆抬了回去。
其实早就有内幕消息说皇上恐怕……
尽管朝堂还在稳定有序地进行着各项工作,一点乱象也没有,其实这更是一种讽刺:
这大明朝廷,皇上仅仅也就是个摆设,有没有这个朝廷照样运转。
只是皇上不上朝无事,但如果没了,那下面的暗潮涌动……
“哎!我也听说了!当初皇上真的应该听从兴王爷的建议,只是他……如今兴王爷也无能为力。他还是太任性了,对身边真正关心他的人不太信任,我本想着有江彬还好些,谁知道江彬也被排挤到外边,先前江彬在至少安全还能暂时,如今,哎!皇上没有子嗣,也无兄弟,可惜的如今的朝堂,接下来不定又要因为那个位置有多少风波。”
张璁叹了口气。
“秉用,你说的对,我今日已经听到有消息传,内阁那边好像讨论皇上病情严重,要考虑接下来继承人的问题。不少人已经开始议论如果皇上没了,接下来会是谁来当皇上的问题!”
严嵩神情有些激动地说道。
“惟中,这问题太敏感了,他们怎么敢?”
张璁没想到,朱厚照还没死,那些人已经开始讨论取代他的人的问题。
“有什么不敢的!皇上如今这样的情况,不说朝堂不少人开始考虑后路,就是张太后最近跟国舅爷那边也很活跃,亲娘都不关心自己儿子,还有谁关心?”
“哎!家无贤妻不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