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朱瞻基便坐在了那户部大院的石椅上。
在朱瞻基坐定后,一旁的杨士奇便站在朱瞻基的身边,准备开口讲。
可瞧见杨士奇还站着,朱瞻基顿时伸手指了指一旁另外一个石凳,道:“坐,坐下讲。”
朱瞻基说的轻松,可他是什么身份,尤其是在他杨士奇昨日看出了老皇帝朱棣的一点心思后,对于眼前这位长孙更是恭敬了。
与他同坐,杨士奇哪里敢。
“殿下.....”
见那杨士奇还要说什么来拒绝,朱瞻基直接说道:“叫你坐就坐。”
闻言,杨士奇只好坐了下去。
“好,继续讲吧。”
“是。”
“殿下,微臣觉得,要在南直隶推行新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说难,难就难在整个南直隶各处势力错综复杂,推行起来必然遭受各种各样的阻力。而说简单,就在于推行新政无非两种办法,怀柔法,铁血法。”
听着杨士奇的话,心中其实早有盘算的朱瞻基,倒是来了兴趣:“哦?怎么个怀柔法,又怎么个铁血法。”
杨士奇道:“怀柔法,将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火耗归公拆分出来,以那温水煮青蛙之法,缓步进行,同时配合养廉银之法,将各处势力与阻力分别瓦解拆分。此法胜在有条不紊,稳扎稳打。”
朱瞻基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继续问道:“那铁血法呢?”
“铁血法,便要简单一些。按照朝廷议定的法子,以朝廷之名昭告南直隶各府州,直接在整个南直隶施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哪里有阻力,就专门督办哪里,以强硬手段贯彻。若遇不遵朝廷法令者,该杀的杀,该关的关。”
“此法胜在简单有效,速度也快。”
随着杨士奇将自己的想法说完,朱瞻基对此颇为认同。
赞赏的说道:“说的不错,思路清晰明了,若行此法,必有所得。不过,可还有第三法?”
听到朱瞻基的赞赏,那杨士奇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反倒是听朱瞻基问起第三法时,面露诧异之色。
“第三法......?”
正当杨士奇思虑之际,那户部的大门突然闯进一人来。
此人正是在那尚书房外值守的太监。
那太监在进入户部的大门后,左右张望,在见着朱瞻基时,赶忙便跑了过来。
“长孙殿下!”
正在一同商议着那推行新政之法的朱瞻基与杨士奇,顿时被此人的喊声吸引了注意力。
瞧着此人神色匆匆的赶来,不知为什么,那杨士奇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殿下!内阁的杨荣杨大人命小的来传话,说是南直隶一些府州衙门一大早的便传来折子,说是新政太过苛刻,各地督办难度太大,请求朝廷重新审议!”
随着这太监的话说完,朱瞻基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杨士奇便脸色惊变!
昨日清晨刚刚定下的方案,南直隶各州府是如何知晓的?
如今新政内容已泄,他所提出的二法中那怀柔法便再无用处。
温水煮青蛙,那也得青蛙不知道。
青蛙知道了结局,这个办法就一文不值了。
这推行新政的法子还没议定,便已经损失了一半,这让负责辅佐朱瞻基推行新政的杨士奇如何不惊不怒。
而那铁血法虽说还能用,但面对的阻力也将提升到了顶点。
难度倍升。
这新政还未推行,各地请求重新审议的折子便已经递上来了,等推行时,还会面临多大的阻力,可想而知。
也就是如今朱瞻基在他身边,他杨士奇还能强忍着心中的愤怒,转身对着身边的朱瞻基说道:“殿下,微臣虽不知新政内容是从何泄露,但此事非同小可,天机已泄,这新政推行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瞧着杨士奇脸上那焦虑的神色,朱瞻基却是抬手笑着摆了摆,冷静的说道:“杨大人......稍安勿躁。”
听到朱瞻基这话,瞧着他冷静从容的神态,杨士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
在对朱瞻基躬身告歉的同时,也缓缓收敛了情绪,恢复了冷静。
当然,被朱瞻基这么一提醒,那杨士奇的心中还是有些尴尬的。
他本是皇上叫来辅佐长孙殿下的,却不曾想,遇到事情自己反倒是被长孙殿下给教育了。
而见杨士奇冷静下来后,朱瞻基这才轻笑着说道:“杨大人,忘了我刚刚对你说的第三法了吗?我这办法虽然没有杨大人的多,也没杨大人的好,但用在此时,倒正合适。”
说完,不等那杨士奇再问什么,便又说道:“走吧,既然各府州都递了折子上来,我们也去瞧瞧都说了些什么吧。”
“对了,将夏元吉夏尚书也叫上。”
自户部大院走出后,朱瞻基带着那夏元吉、杨士奇一同来到了内阁所在的尚书房中。
此时的尚书房内早已不同于往日的冷清模样。
在朱瞻基下令给内阁增派人手后,这内阁诸位大学士的手下都各自增加了四五名不等的协办大学士。
如今这聚在一起,人数倒还真不少。
随着朱瞻基等人的走进,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朱瞻基的身上。
来到近前,朱瞻基随口便对着那杨荣问道:“折子呢,上面都写什么了?”
闻言,杨荣道:“折子的内容大同小异,无外乎根据他们各州府的情况来表示各地不适用新政的内容,并一一解释。”
听着杨荣的回答,朱瞻基点了点头,随后瞧了瞧在场的所有人,笑着挥手将他们驱散,说道:“行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见朱瞻基如此,在场众人倒真的松了口气。
倒不是说害怕那新政推行不开,而是怕朱瞻基因此而怪罪他们内阁的人。
毕竟,这新政的内容从昨日到如今有谁知晓?
除了当初在那乾清宫中与皇上、太子、长孙一同议事的内阁大学士以及六部尚书外,也就是他们内阁的这些协办大学士以及户部的人知道一些风声。
若是找不到泄密的人,长孙真的怪罪下来,他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如今这位年纪轻轻的长孙殿下可是身兼锦衣卫与监国之权。
就是当初那内阁首辅解缙,也不被眼前这位长孙殿下一句话给打发回家醒酒去了吗?
如今都多少天了,这酒还没醒完呢。
只怕长孙殿下不开口,这酒是醒不完了。
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几十年的官场沉浮,可能就要功亏一篑了。
不过,好在并没有怪罪,众人也就放心的离开了。
随着这些大学士以及协办大学士们一个个离开,返回到各殿内处置政务。
整个尚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而朱瞻基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转身来到了那龙椅上坐下后,目光扫视场中的杨士奇与夏元吉。
在朱瞻基瞧着他们二人的同时,这二人也正看着朱瞻基,等待着朱瞻基下命令。
可就当二人满脸愁容的等待时,那龙椅上坐着的朱瞻基却突然笑了。
“行了,二位,都别绷着个脸了。”
“此次新政内容泄露虽然看上去使局面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可也未必都是坏事。”
听到朱瞻基这话,那杨士奇与夏元吉二人却是精神一震。
未必是坏事,难不成长孙殿下有什么好办法?
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中,朱瞻基轻笑着问道:“二位,可曾读过兵书?”
夏元吉与杨士奇对视一眼后,各自说道:“倒是学过一些。”
朱瞻基点头,道:“孙子兵法有言,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故也,胜可知而不可为。”
“两军交战,若想不败,不在于别人,在于自身。而想要胜敌,也不在自身,而在于对手。”
“若他们故作不知而暗地准备,我还真不好随便动他们。但如今,他们虽然出其不意的来了一招先发制人,但也恰恰因为他们这次的出手,给了本殿下破敌之法。”
说到这里,朱瞻基还笑着看向了那杨士奇,道:“这便是本殿下与你说的第三法。”
“不动如山,顺藤摸瓜,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朱瞻基所说的这四个词,完完全全将他的计划全部表现了出来。
从不动如山,到顺藤摸瓜,到敲山震虎,再到最后的杀鸡儆猴,直至功成身退。
这便是朱瞻基的整个计划。
只不过,在其中朱瞻基故意隐藏了一步,诱敌深入。。。。
听着朱瞻基的话,那杨士奇与夏元吉也是仔细的思考起来。
不动如山,顺藤摸瓜,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这短短的几个词,却让他们二人浮想联翩。
加上之前长孙殿下所说的那段兵法,他们就是再笨也该听懂了。
况且,他们这些人口中所谓的学过一些又岂是寻常。
那杨士奇在历史上更是兼任过兵部尚书的人。
其中道理朱瞻基只要稍微一点,他们便瞬间明白过来。
而放在如今这件事上思考,对于长孙殿下的心思,他们立马便清楚了。
“殿下的意思,可是要顺藤摸瓜,以此次泄露消息为线索,挖出那背后的人?”杨士奇略有些激动的问道。
见杨士奇明白过来,朱瞻基也笑着回道:“既然他们把脑袋都伸过来了,我又怎么能拒绝他们的好意呢?”
就当一旁的夏元吉听着二人的话恍然大悟时,那杨士奇却又皱起了眉头:“殿下,这办法虽不错,可那各州府衙门既然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折子递上来,他们显然是认准了此事我们找不到泄露之人。”
“毕竟此事除了六部尚书,内阁的诸位大学士外,内阁的那些协办大学士以及户部的人也都清楚,这人数太多,若他们咬死了不承认,只说是道听途说,传闻之话,我们还真没有办法。”
“除此外,我们又如何在这么多人中找到那罪魁祸首呢?”
不得不说,这杨士奇的思维还是异常周密的。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便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那不动如山,顺藤摸瓜,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办法固然有效,却也不是什么绝妙的法子。
凡是读过些兵书的人都能明白和想到这些浅显的道理和法子。
关键的一点是,你知道要顺藤摸瓜,对方就不知道不能让你顺藤摸瓜吗?
既然对方敢如此行事,就有绝对的把握让你找不到那藤。
而能否抓住这藤,才是关键。
可是,面对杨士奇疑惑的询问,朱瞻基却只是轻笑着不说话。
瞧着朱瞻基如此神态,杨士奇忽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想要追问,却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又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