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他朱高炽几十年总结下来的经验,人一得意,越是春风得意,接下来摔打的坑就会越深。
人心这个东西,最是复杂,能看明白一成已是不易。
更何况要看清天下人,太监、丫鬟、宫女、护卫、御厨、将领、大臣.....
这中间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将人逼到了死角,没人会真的在乎你是不是皇帝。
或者又是什么身份,任何一个人对你产生了杀心,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此次主持新政推行,是他朱高炽这位监国几十年的太子看不出在南直隶推行新政最好吗。
杀鸡儆猴,敲山震虎,这些对于这位太子而言不跟拉屎放屁一样寻常简单吗。
可他没有选择南直隶,就是这个道理。
有些时候,急躁,急于求成,就算得到了一些成果,背后所隐藏的祸患将会更大。
要说南直隶中那些人会被逼造反,那还不至于,毕竟他们没那本事。
可造反虽然不成,但你将人家逼急了,随便找个时间,宰了你这个兔崽子还不是轻轻松松。
到时候大不了推出几个替罪羊,你爷爷就算是皇帝,你爹就算是太子。
难不成,还能把你救活?还能将他们南直隶的所有人都杀了不成?
再不济,弄点毒药,弄点慢性毒药。
那一卷卷史书中,多少天骄死于襁褓......
这些事情老爷子不会说,但他这个做爹,必须要说。
尤其是之前自家老头子在那乾清宫中说的那番话,杨士奇能听出来,他朱高炽又何尝听不出来。
对于自家儿子做皇帝,他朱高炽没有意见。
甚至老二做皇帝,他都没有意见。
几十年了,做皇帝什么滋味,他也差不多了解了。
没意思。
如果不是他不能保证老二登基后会不会对他一家人动手,这太子他早不干了。
自己儿子想做,给他就是。
他能继续装着糊涂装一辈子,最好是什么事都不要来找他,烦他。
可惜,这终究是他儿子,瞧着自己儿子在老头子的教导下看似出尽了风头,却危机四伏。
他不得不出面。
长叹一声,朱高炽只能是等着晚上再寻个时间与这儿子谈一谈了。
另外一边,太子府的迎客厅中。
朱瞻基刚刚走进大门,便瞧见了此时正跪在大厅中央的纪纲。
瞧着他这番姿态,朱瞻基故作惊讶的说道:“纪指挥使,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跪这儿了?”
听到朱瞻基的声音响起,那跪在大堂中央的纪纲赶忙转身,对着朱瞻基所在便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长孙殿下开恩,纪纲愚昧,被欲望冲昏了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望殿下能饶过纪纲一命,纪纲日后就是长孙殿下身边的一条狗,殿下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此时的纪纲已经完全抛弃了尊严和颜面。
在各处传来的消息中,纪纲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一切的背后都是自己面前这位长孙殿下设下的圈套。
如今自己的所有把柄都在对方的手中,只要对方愿意,一句话的功夫就能将他,包括他的全家,全族,全部都推到午门问斩。
面对这样的局面,他还需要顾及什么颜面,顾及什么尊严。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纪纲的此番说辞,朱瞻基也有些惊讶。
实在没有想到,在面对生死危机时,一个堂堂锦衣卫的都指挥使真的就会表现的像条狗一般,抛弃了所有的尊严。
连他听了都觉得十分恶心的话,随口就能说出来。
见这纪纲此时已经不再隐藏任何的东西,赤裸裸的跪在自己的面前,朱瞻基也不再装什么。
原本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沉声说道:“纪纲,你好大的胆子啊,本殿下统领锦衣卫,你不尊我就算了,平日里贪点拿点也算了。如今连朝廷新政这么大的事情也敢偷偷的泄露出去,怎么,你真觉得这大明朝就没人能制得了你了吗?”
听到朱瞻基的话,此时的纪纲已经不做任何的解释,埋着的脑袋狠狠磕在坚硬的地面上。
梆梆梆....
一边磕着脑袋,一边拼命的求饶道:“纪纲糊涂,纪纲鬼迷心窍,一切都是属下的错。。。。。”
连续不断的磕头,直到那脑门上都已经磕的满是血迹,朱瞻基这才开口说道:“行了,起来吧。”
随着朱瞻基的声音响起,那纪纲才停了下来。
起身后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站在朱瞻基的面前,整个人的脑袋低着,身子佝偻着。
活脱脱一副奴才的模样。
看着此时纪纲的举止神态,不知为何,朱瞻基的心底反而是升起一股没有来由的恐惧感。
他不明白,这个在自己面前已经完全放弃了尊严,没有了任何威胁的人,为什么会让自己心中升起一股子害怕的感觉。
不过,他还是暂且将这股恐惧的感觉压制在心底,随后继续说道:“以你的罪行,我本该直接命人将你缉拿下狱,你可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对你动手吗?”
此时的纪纲仿佛没有了任何的情绪,就只是站在一旁,如同死士一般,回道:“属下不知。”
“你在我爷爷身边也做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你拿下容易,再培养一个就难了。所以我一直在等你,你若执意寻死,我不会管。但你若是想活,我也可以让你活。”
“既然你今日来了,你这条命我可以暂时给你留着,日后若是再让我发现有任何叛逆之举,结果是什么,你自己应该知道吧?”
闻言,纪纲当即说道:“殿下放心,从今往后,属下唯殿下之命是从。”
听到这话,朱瞻基一挥手,道:“行了,下去吧。”
“谢殿下!”
说完,纪纲再次磕了几个头,躬身缓缓退了下去。
走出太子府。
纪纲从始至终都拉拢的脑袋,在远离太子府后突然抬了起来。
在抬起来的一瞬间,一道寒芒从其眼中透露而出。
从巷尾一名手下的手中接过毛巾,将脑袋上的血迹一点点的擦拭掉。
随着身边的手下离去,纪纲看着自己手中满是鲜血的毛巾,眼神死死的盯着,仿佛要将这一切都牢牢的记在心底。
太子府。
朱瞻基坐在那大堂的椅子上,一边看着屋外,一边摸着下巴思考着。
“这个纪纲,有点意思......”朱瞻基暗暗嘀咕道。
其实在与那纪纲说话时,朱瞻基便想明白了自己刚刚心中突然升起的危机感来自哪里了。
当一个人完全的放弃了尊严,如一条狗在活着时,这说明在他的内心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他在乎的了。
人一旦没了在乎的东西,也就无所畏惧了。
这样的人,看似如一条老狗一般恭顺,但实质上却是一只随时随地可能咬人的狗。
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太过危险。
之所以这次并没有对他动手,反而答应放他一条生路,依旧是为了自己当初的计划。
他需要有这么一个不要命又有异心的人。
不然他的计划还真不好实施。
就当朱瞻基再次谋划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时,那皇宫之中的赵全,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在那大厅中见到朱瞻基后,赶忙上前说道:“殿下,殿下!”
“不好了,朝堂上乱成一片了,皇上让奴才赶紧来请您过去呢。”
那赵全的话,正巧被从后院走来的太子朱高炽听到。
不等朱瞻基说什么,朱高炽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拉着那赵全问道:“赵公公,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仔细说说。”
见到太子,那赵全赶忙躬身行了个礼,然后说道:“今日的朝堂上,在陛下议完正事后,由那工部侍郎陈承弼率先提起,当朝状告长孙殿下私自抓捕他家中长子,不仅如此,就是很多宗亲也是一块联合了起来,都在说长孙殿下私纵东厂随意抓人,要长孙殿下给个说法呢。”
听着赵全的话,朱高炽那一张胖脸上顿时愁云密布。
他就知道一定会出事,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他焦急的看向了一旁的朱瞻基,问道:“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是你做的吗?你派人去抓人了?”
听着老爹的询问,朱瞻基却丝毫没有在意,笑道:“爹你放心吧,出不来事,儿子心里有数。”
见朱瞻基如此自信,并没有半点担忧,朱高炽心中的焦虑稍微缓解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的询问道:“抓那些人的证据和抓捕公文呢?”
朱瞻基走到近前,拍了拍老爹胸脯,说道:“爹,你就放心吧,儿子又不傻,若是没有证据和公文,我好端端的去招惹他们做什么。”
朱高炽虽然担忧自己这个儿子,但并不是自家那婆娘,真出了事情他还是稳得住的。
更何况如今并没有真的出事。
既然自家这小子已经把事情都准备好了,他也就放心了。
但在朱瞻基与那赵全离开前,朱高炽还是忍不住的将朱瞻基拉到了一边,多嘱咐了几句:“小子,记住爹的话,那新政该推行还是要推行的。但也不能因为推行新政把自己搞的声名狼藉,知道吗?急功近利的事情不能做,也不是为君之道。”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时刻警惕四处小心着,别以为你是个长孙就没人敢真动你,你推行新政是要在人家嘴里夺食,真遇见些黑了心的,你这小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千万记住,走哪儿都带上人,吃喝的东西也要小心着....”
深知在南直隶这个全大明朝最富庶之地推行新政有多大难度和风险的朱高炽,依旧对自己这孩子有些不放心。
听着老爹语重心长的嘱咐,明白老爹心思的朱瞻基,这次倒没有嫌老爹烦,反而是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爹。”
“嗯,去吧。”
在与老爹告退后,朱瞻基便带着那赵全一同朝着皇宫之中而去。
奉天殿。
今日乃是朝会,朱瞻基和他老爹一个因为负责推行新政没有到场,一个是被老爹子下令休养而没有到场。
但其他的人,却基本都在。
来到那奉天殿外,看着与往常比要热闹很多的场景,朱瞻基微微一笑,可还不等他站定,便听到了那奉天殿中传出来的声音。
“父皇,儿臣就说我那大侄子还年轻,很多事情办不牢靠,你瞧,出事了吧.....”
听着里面对自己追究的声音,朱瞻基立马便听出了这是自己那二叔朱高煦。
不仅是他,自己那三叔赵王,也是趁机挖苦着。
听那话的意思,好像是要趁机将老爷子交给自己的锦衣卫拿走。
就在朱瞻基正听着津津有味,恨不得让老爷子赶紧把他那监国和锦衣卫的差事给拿走时,一旁的赵全赵公公却是小声的说道:“长孙殿下稍等片刻,容奴才进去禀明一声。”
闻言,朱瞻基自无不可,点了点头。
很快,那大殿之中随着赵公公的禀报,老爷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长孙来了吗?叫他进来,让他自己瞧瞧自己做的好事,给众臣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