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十二岁来京师,十六岁入宫,离开家乡十一年了。”懿安皇后清楚的说道。
“不知皇上在松江府还需要臣妾做些什么?”
朱由检敲打着长桌。懿安张皇后一直陪着大明朝走到了末路,倒也是一直都有贤皇后名声在外。能读书,杀伐果断,是自己的天然盟友。
一方面他觉得自从天启去世后,懿安皇后在宫中也就是熬日子罢了,既然与自己无碍,又为什么不让这个苦命的皇后有一些自己的生活和乐趣。其次,利用张皇后这一身份,把一些自己不方便不好处理的事项交付给她,自己也放心。
想到如此,这才缓缓说道:
“朕从户部看到,松江、扬州、苏州三府已成了国家最集中的纺纱、织布、成衣的制造地域,一年约能占到大明全部产量的六成。皇嫂这次过去,不妨只带上口和眼,只看不说。替朕看看是否如同户部所讲。”
“皇嫂在松江府的族人,若有在生意上上能干聪明的子弟,不妨带到京城来。朕尚想如果可能,是否可以把买卖的约束给合成一个衙门。近水楼台先得月,多多少少十几个位置都空着,若有皇嫂看的过眼的不妨带着上京。”
听到这里,懿安皇后也赶忙福了一福。
“皇上这么说,那臣妾也代替他们向皇上施礼了。”
朱由检挥挥手。
“这件事说不得还需要他们帮着推动一下呢。先别说谁谢谁的事情。皇后也不用拘泥待在松江府,若是安全无虞的话,倒是也可以把周边多逛一下。尤其是上海县,听说不少夷人交易都在那里,皇嫂倒是可以全部买来看看。”
莫不如把将来的上海海关交给这强势的皇后?想到这里,朱由检笑道:
“说不定那天朕还需要皇嫂女扮男装大闹松江府呢。”
一只都在认真听的懿安皱了皱眉毛:“皇上孟浪了。”
朱由检悻悻摸了摸鼻子,“皇嫂说的对。还有,为了安全计,朕安顿曹化淳这次陪皇嫂一起出巡省亲,曹公公原本也是武阉出身,对于行军处置倒也是有些心得。”
“那就多谢皇上了。”
两个人正说着,小太监来报:
“田贵妃请见。”
朱由检笑了笑,对着懿安皇后说:“看看,看看,朕这里还没有啥说法呢,说情的就上门了。”
“那臣妾回避一下?”
“倒也不用,朕那周皇后小凤儿心地柔弱,耳根子软,朕还需要皇嫂在这后宫中镇压群雄呢。更何况朕这皇后,贵妃都还是皇嫂给选的呢。”
朱由检成年之时,这皇宫中也只剩下了自己的兄长天启皇帝和皇嫂懿安娘娘。别看在皇家,也是长嫂如母。
懿安比朱由检大个两三岁,但也承担了从众多女子中给朱由检选妻妾的重任。其中现在的皇后张玉凤就是懿安一言而决的。在当时众多待选的女子中,唯独张玉凤看起来非常瘦弱,懿安力排众议坚持此女再长几年必定是一佳妇。其实从后来者的眼光看,陪着崇祯走到最后的周皇后还真是没有辜负懿安的断语。
两人说着,自从朱由检穿越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的田贵妃已经伏地跪拜,后面还跟着四个捧着古琴的小宫女。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懿安娘娘。”
“起来吧。”朱由检看着田贵妃,别说自己这皇嫂看人的眼光真是不错,这田贵妃也是标准美人一枚。
“听闻皇上今日劳累,臣妾又新学一首曲子,故斗胆前来。”
朱由检知道这就是一个别人准备好的陪客,自然也无不可。叮叮咚咚的古琴曲子朱由检是听不懂的,但是它看着养眼啊。
一边听着琴,一边小声的对懿安皇后说:
“皇嫂日后但凡有人请托,就直接给朕说,能允许的朕皆无不可。如若不行,还好有个商量回旋余地。莫要如此,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懿安皇后看看努力装作轻松弹琴的田贵妃,叹了口气说道: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这句俗语皇上那里听来的,倒也一针见血。宫中之事皇上也是有所不知,上次皇上打发了一众太监,这宫中还能好些。臣妾初进宫中,也是一样窘迫。”
“冬天管烧炭的要孝敬,夏天管着冰山的要孝敬,春天管着戴花的要孝敬,秋天管着螃蟹的也要孝敬。”懿安顿了顿,
“皇上莫笑,你这殿里烧炭浓烟滚滚,皇上来一次就不再来了,有多少情分可以折在里面?更别提浣洗局、御医处、御膳房,手下的宫女太监,每月的那点月例哪够啊。”
可能也是有感而发,懿安说起来也是一肚子的委屈。“臣妾也曾偷偷的把万岁赏赐的珠花变卖过的人。”
可能也是低声说话的缘故,懿安不自觉的距离朱由检越来越近。朱由检看着从宫装中露出的一抹雪白脖颈和淡淡的幽香,不由得有些呆了。
懿安倒是也没有察觉,
“慢慢的,这宫中谁没有一点宫外的靠山。你看着天真的田贵妃,还不是家中有着福州茶山?”
朱由检也有点吃惊,这确实是自己的盲区。
“皇嫂写个条陈吧。”朱由检敲敲桌子。“朕身边的人不能再多了。现有着袁、田、王三位即可。月例按照足够提高,院子也缩小一下。总之,明面上的钱给够,其他条件都按照皇后降一格形成惯例。不当家不知茶米贵。内府银子古玩无论在谁处,皇嫂都给整理一下。朕还要指着这些银子去和人做生意呢。”
正说着,小太监这又来报:
“定国公徐允祯殿外求见。”
朱由检点点头,示意懿安皇后,这才是正主。然后不放心,又交待说:“朕想把定国公这一爵位留给平定国中内乱之人。”
第十六章 无恶不作
从宣进到看见定国公徐允祯,朱由检足足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但是见到徐允祯的那一刻,朱由检就决定饶过他这一次的行动缓慢。
他是朱由检到了明朝后见到的第一位胖子。毫不夸张的说宛如一堆肉山。内侍们甚至于打开了正殿的两扇门,这才让他半侧着身子沽涌着才能进来。直到最后,朱由检都没有搞清楚他究竟是跪了下去,还是只是瘫坐在地上。
贪婪的喘着粗气,嗬哧嗬哧了足有一刻钟,这位王爷才喘匀了自己的气息。又短又胖的肥手在衣服中摩挲了一阵,掏出一块巨大的刺绣手帕擦了擦自己满头的汗。
“让皇上见笑了,老夫这一身的肥肉都是小时候给万历爷爷尝药的结果。万历皇爷都夸咱身子耐受。”一看就是一个会聊天的,张口闭口先把自己摆在了朱由检长辈的位置。
“哦?”
朱由检听着那费力的呼吸声就难受。估计这位血糖血压已经都快要飙到天上去了,呼吸都有点断断续续的,似乎一不小心就能躺倒了。
“朕最近没有药需要喝,不知道定国公今天所来何事啊?”
“哎,皇上说笑了。”
徐允祯又费力的从怀里面掏出来一张公文,“当年,万历爷看着臣办事还用心,就把北直隶的茶马生意就交给微臣打理。皇家茶马生意,臣也是难啊。朝廷采购是大头,十几年了,年年都是一个价,臣只有贴着钱做买卖。”说着说着,还不是的拿起来手帕擤个鼻涕。
“皇上不知啊,臣每年都要卖房子卖地这才能补贴生意,但是从五年前就完全干不下去了。这几年都要田娘娘给臣家里补贴呢。”
这又是跪下去了吗?还是只是坐在了地上?朱由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肥胖的王爷在自己的大殿中表演。田贵妃这个傻白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古琴,跪在了自己便宜父亲的旁边,看起来哭的诚心诚意的。
“这不是去年又亏欠了十五万两么,微臣这才把先帝划拨给臣用来养马的昌平县黄花镇的十多万亩土地卖出去给人抵账。谁知道天杀的,在臣的地上白白耕种了好几年的刁民现在又来问臣要钱,请皇上给臣做主啊。臣活不下去了啊!”
你别说,这胖子生来就是一演员。居然能做到一方面把台词说的清清楚楚,一方面又给人感觉自己已经哭的不像个样子了,一方面还能用自己不大的眼睛偷偷窥看朱由检的表情。
“定国公且坐。说一千道一万,按照国公所说,这都是皇家对不起国公啊。”朱由检知道对方就在用整个京师的茶马拿捏自己。
“臣惶恐。”刚刚把自己肥胖的身躯挪到了锦墩的徐允祯啪的一声,又把自己整个身躯瘫软到地板上。心里却有点惊讶,昨天晚上得到消息,就和谋臣们连夜商量的三条对策中,就没有预计到少年天子会有这个反应,这次真的是,一下子满头大汗。
“今天懿安皇后就坐在这里,所以朕能说,无论是天启皇帝,还是万历先皇,皇家的事情朕都一力承担。”正说着,外面传英国公张维贤到了。
“英国公到的刚好。定国公刚刚和朕说,家里面要给皇家做茶马的生意,现在都要卖房卖地揭不开锅了。连带朕给田贵妃的体己银子都要补贴家用。朕很惭愧啊。”
张维贤被皇帝叫来,一进大殿就听到了一脑门子的官司。
这是咋的啦?
上个月自己不是还和面前的这个肚皮王爷在迎春阁喝花酒呢么,这位王爷一出手就是一口袋的珍珠洒满一地,引的姑娘们扔了他们,撕扯着头发在地上抢珠子,今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朕决定要补贴一下定国公。”
“皇上了解臣的苦恼就好了,说什么补贴不补贴的。只要皇上明白臣做事的苦衷,臣就是把自己的这一身肉卖了钱,也要给朝廷把每年两千匹军马的生意做下去。可不能让三边停摆。”
军马啊,这个小孩子你听不懂吗?北直隶的军马啊,占了整个朝廷需求量的一半啊。怎么着,还真能以为能把我杀了?把我杀了,每年两千匹的军马你做梦去吧,辽北的战争你就看着怎么输个精光吧。
一百斤火药交给范家,范家就能从皇太极那边要回来一百斤的貂皮、人参。同样是皇帝,同样是大商人,你这个小孩看看人家是怎么和范家做生意的。看看人家范家每年的收益,相比而言,你们朱家也还确实对得起刻薄寡恩这四个字。
说实话,现在的徐允祯都有些想念范永斗口中的明主了。听说在辽东,那些苦哈哈都只能做自己这些人的包衣奴才,给口吃的都感恩戴德,这才是我们这些能人志士应该享有的生活啊。
朱由检知道这些人长久以来形成的利益团体,估计直接打下去连宫中的茶水都要中断一些时间了。可是,袁崇焕连夜发回来的折子说的明明白白。
为了圈地,为了买卖,为了走私,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王爷和他的弟弟,利用官面的优势还不满足,在见不得光的生意中,还假官、假票、充厂卫、私置刑具、霸奸妓妇、串通贼盗、扛讼开矿、走空拿讹、恃势虐民种种恶状,全部供认不讳。
关键是这些都已经是京师半公开的事情。根本都不要调查,满地都是苦主,满地都是人证,满地都是帮凶。袁崇焕在昌平拿了定国公徐允祯族弟徐希稷一百八十余人,这会还在返京的路上呢。
“首辅黄立极,内阁大臣施来,户部尚书毕自严在平台觐见。”施来是定国公徐允祯的儿女亲家,毕自严的女婿就在福州、杭州、商州做茶叶买卖。
朱由检站了起来,突然间有了一种冲进瓷器店,不管不顾地砸一个满地粉碎的快感。
还不能砸,先要稳稳的浪,朕还真是缺少一个做生意的能手啊。
“这是皇家和国公的事情,也就是朕这个族长的事情,他们掺和进来做什么。英国公作为族里面的宗正,出去传朕的口谕,就说朕正在和定国公、田贵妃聊聊家常,就不出去见他们了。”
第十七章 军营圈禁
英国公张维贤称了声是,一只脚已经跨在了门槛上的时候,朱由检改变了主意。
他想起了张皇后懿安的话,一个皇上要是让大臣们对力量有了误解,那就是最糟糕的局面了。
定国公徐允祯听到这里,也把心放进了肚子中。这就是他的策略,也是明朝无论是阉党、东林党、齐党等等所有既得利益集团的唯一策略。就是把事情搞得越大越好,牵扯进来的人越多越好,涉及军民吃穿用度的范围越广越好。
从万历开始、到天启,皇帝都是慵懒的,只要听见涉及种种面面、麻烦吃力的事情的时候,不是甩给了太监东厂,就是干脆让内阁去吵架。
徐允祯自然知道这些病的来历。
徐允祯清楚,无论是到了东厂,还是到了内阁,那就是利益交换的时候了。
昨天晚上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拆分各种利益诉求,包括面前的这位小皇帝。他们甚至与准备把最大的一块利益让出来给当今的这位天子。
无非是拉出来一群替罪羊而已。
只要皇上满意,他要多少人头有多少人头。徐允祯甚至于已经准备把自己手中最大的族弟徐希稷的人头交出来了。杀完了人,他们还要大肆在邸报上把朱由检描述成古来今往天下无双的圣君。然后,再把洛阳福王,南阳唐王,武昌楚王的受害者们往皇宫里面推。迟早你要求饶的,不是吗?
可见大家是对利益交换满意的,一听说他进了宫,这不是都来了么。
“宣群臣到平台见面,给定国公找个八人软銮。”
“臣不敢,”嘴上说着不敢,却也是紧走两步,手脚并用的爬上了轿子。
等到平台的时候,黄立极、施来、毕自严和崔呈秀已经到了。
这一次先是崔呈秀开了口:
“臣参兵部待封侍郎袁崇焕擅自领兵捉拿朝廷重臣,臣以为此举不妥,不合朝廷规范,有损大臣威严。”
崔呈秀并不傻,袁崇焕现在以无职之身做出抓人之事,原本就有瑕疵。但是他也知道这是皇上直接给的指令。在他的计划中,原本就没有利用这个事情把袁崇焕拉下马来的事情。只是向凭借着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借机把袁崇焕手中的案子发还给大理寺或者苦主所在的昌平县州衙门就行。
朱由检这一次没有等,直接开了口:
“福都御史杨所修,吏部课都给事中陈尔翼、云南道御史杨维桓、太仆寺少卿陈殷、延绥巡抚朱童蒙参你的奏本朕发还给内阁了,内阁是个什么意思朕还不知道。朕要问的是,崔尚书讲了大明官员的规范。”朱由检挥挥手制止了两个内阁大臣想要说话的苗头。
“朕就是想问一下崔尚书,你没有一点时间写一自辩的折子么?”
这一问,一下子把崔呈秀问成了大红脸。
当日晚上,在魏忠贤府上商量的对策是崔呈秀、魏忠贤、客氏提出乞休。就这,在其他两个人都提出了的情况下,崔呈秀都没有上本。现在朱由检不按道理的出牌,一下子让整个平台陷入了死一样的安静。
人就是这样子的。
刚才崔呈秀还在谋划,看能从定国公这次的风波中为自己能够拨拉多少好处。就在一瞬间,他就变成了自己还能不能在这个朝廷中混碗饭吃的境地。
“臣愚昧,臣请乞休。”
“这一被人弹劾就嘴上说要走的风气要改。”朱由检乱棒给自己打出了一片自由的天地。
其他几个人才不管崔呈秀呢,你个舔着阉狗混上来的混账东西。
轰…………
一个兵部尚书就这么在自己的面前轰然倒地了,这是多么令人赏心悦目的一件事啊。
像毕自严这种有上进心的更是听出来了朱由检的言外之意。这是皇上准备向阉党开战了?前几天把客氏撵了出去,但是还没有收回魏忠贤的东厂权限,信号还是太微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