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激动的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像是捧着传国玉玺一样,小心的捧着羊皮纸离开了这里。
田庄内有一间用来打造耕犁、耙子、车轴的匠房。
虽说很小,整个田庄也就有几名木匠。
却是田庄的一笔收入来源,平时全指着匠房打造的东西,贴补田庄的粮仓。
即使每个月只有七八两的收入。
对于田庄来说已经是一笔开源银子了。
胡庆余看着来福紧张又激动的背影,心情不错,转身走向了膳房。
膳房同样是黄土糊成的土屋。
唯一不同的地方,地面铺了一层青砖。
不会因为走路扬起灰尘。
膳房中间是一张普通八仙桌,旁边放着长条板凳。
周围的全是土墙,没有一幅字画。
哪里像一位千户的膳房,连江南一位乡绅的灶房都不如。
简直就是乡野里的一间破烂酒铺。
胡庆余没有在意,在这个年月能够吃饱就不错了,还能挑挑拣拣什么。
晚膳的东西不多。
只有一张烤馕,一份烤羊肉,一罐炖鸡。
两名婢女小心的在旁边服侍,等着挨千户的骂。
可是谁知道左等右等,等了半炷香时间还是没等来。
奇怪了,放在以前要是让锦衣玉食的千户吃这么简陋的东西,早就开骂了。
要知道过去在京城的时候,千户的晚膳少说也得二三十道菜,一个比一个做的精致。
两名婢女小心翼翼的抬起妙目,偷偷的看向了千户。
胡庆余突然问了一句:“你们俩晚上吃什么。”
两名婢女从来没见过千户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吓的不轻,张开樱桃小嘴,赶紧回答道:“回禀千户,奴家晚上吃些麦麸。”
麦麸?!
那是乡绅用来喂牲口的东西!
胡庆余从自己吃的东西,已经觉察到老百姓过的日子很穷苦,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穷苦到了这个地步。
就连他这个千户的贴身婢女,只能吃一些麦麸,连一口粗粮都吃不上。
胡庆余看着眼前的烤羊肉和炖鸡,立即没了食欲。
摆了摆手,示意两名婢女坐下来吃肉。
两名婢女光洁白皙的脖子,明显咽了一口唾液。
作为两名女婢,哪里敢坐下来吃千户的东西,俏脸上满是慌张的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胡庆余突然一拍八仙桌,发出‘嘭’的一声大响,把婢女吓的俏脸一白。
胡庆余指着八仙桌上的肉食,严肃的说道:“让你们吃就吃了。”
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出了膳房。
只要在这里坐着,婢女就不敢坐在长条板凳上吃饭。
胡庆余带着弟子王景弘直接去了附近的渔家,买了一大盆鲜鱼汤,一大盆米饭,吃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胡庆余坐在渔家的乌篷船上,看着景色宜人的江面,反而是愁眉苦脸了:“郑亨几人何时回来。”
“将已经有了,就等着他们把兵带来了,也不知道乡民们愿不愿意背井离乡,何况还要跟着出海,以现在的情况出海就是生死未卜。”
王景弘也是满脸忧愁,常年出海的他对于恩师所担忧的情况很是了解,实话实说:“恩师的担忧正是弟子所顾虑的事情。”
“就算是在经商风气浓厚的浙东和两广,不是穷苦到了全家吃不上饭快要饿死的地步,已经逼到了绝路,一般人不会出海。”
“先不说海上的风浪,就是疫病这一项,每次都会造成不少船工死亡,关键出海还不能用陌生人,还都得使用知根知底的乡党,希望几位师兄能说服乡民吧。”
受到恩师牵挂的几人,已经抵达了梁乡。
郑亨回到梁乡的时候,坐在绿呢官轿里,满脸的郁闷:“现在还不是莳秧的时节,这一路上怎么连个乡亲都没见到,眼看可就要到村里了。”
“就算是要莳秧了,乡路两旁的田地里也应该会有人,难不成.......”
郑亨突然心里一紧,这一带可是有马匪,纵横府里已经很多年了,官兵们始终没能剿灭他们。
难不成,遭遇了不测。
第175章 造反了
郑亨越想越感觉事情不对,顾不上衣锦还乡的慢慢回家了,赶紧吩咐轿夫加快脚步。
等到郑亨回到乡里,事情果然不幸让他说中了。
乡民们正在与一伙人对峙,只是........对方的身份却不是马匪。
一个个穿着鸳鸯战袄,手持雁翎刀,像是县衙六房里的兵房官兵。
郑亨的父亲郑大泰不仅是郑家宗族的族长,更是整个梁乡的粮长,在梁乡的威望最高,说话也最为有用。
郑大泰不想因为自己的粮税,牵连了整个梁乡数千乡亲,被逼无奈的说道:“各位乡亲的情义,郑某记在心里了。”
“要是都和官府对抗可是砍头的大罪,各位里长还是尽快带着本村的乡民回去吧。”
“粮税的事情,郑某自有办法解决。”
赵乡绅带着众多家丁仆役在附近帮腔作势,听到这话放心了:“算你识相,不然的话整个梁乡都要因为你流放边关。”
“不要以为梁乡是有名的武术之乡,乡民从小就习武,就可以抗拒朝廷收税了,你们要想清楚这可是谋反。”
关庙村里长早就看这个伪善的赵乡绅不顺眼了,忍不住想把这柄供奉在关庙里的关刀,捅进他屁股里。
关庙里长不服气的说道:“谁知道郑家宗祠里的粮食真是让马匪烧了,还是让你们贼喊捉贼的烧了。”
“乡里可是早就传出风声了,本县知县看上了郑家的祖坟,想要盗穴借运。”
合肥知县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他堂堂一位浙东官僚,从来没把这些草民放在眼里,直接下令:“还愣着作甚,赶紧把抗拒朝廷粮税的郑家全都抓走。”
关庙里长怒喝了一声:“我看谁敢!你们要是敢越过老槐树一步,我手里大关刀可不认人。”
赵乡绅闻言一喜,对方不出意外的中计了,真要是引起了械斗,死亡的官兵只要超过十人,这件事就瞒不下去了。
虽说等到府里来查的时候,还有其他办法掩盖过去,但总要花费一笔数目不少的大明宝钞。
不如直接用乡民造反相要挟,打击郑大泰重情义的弱点。
郑大泰重重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已经认命了,不认命也没有办法了,总不能拖着梁乡数千人一起流放。
郑大泰朝着背后的乡民们郑重拱手,想到郑家祖坟要让人刨了,哽咽了:“老郑我谢过各位了。”
“活人不能让土里的人憋死,祖坟....祖坟就让给....”
剩下的话,郑大泰实在说不出口,已然是泣不成声。
赵乡绅没有因为对方蒙受了不平的冤屈,心生半点的恻隐之心,只是想着自己能从这件事捞到多少好处。
除了知县的承诺,是否还能从县衙六房多捞走一两个位子。
赵乡绅知道知县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立即摆了摆手,担任兵房掌案的儿子,赶忙带人上前抓捕郑家的人。
“我看谁敢!”
就在梁乡众人绝望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郑亨拿着恩师赠予的鸟铳,杀气腾腾的冲到了兵房掌柜前方,挡在了父亲和众多乡民面前。
丘福、孟善、王忠三人抽出了佩刀,狞笑着紧随其后,跟过来的轿夫家丁们没有一人退缩,全都是跟了过去。
赵乡绅瞧见这人的长相,又看见他那一身的武举人服,心里‘咯噔’一下,暗呼不妙。
几代泥腿子的郑家真走大运了。
竟然出了一个武举人。
合肥知县没有被吓到,满脸贪婪,本来还对郑家祖坟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现在是彻底的相信了。
一个小小的泥腿子家里都能出了一个武举人,要是他这种有背景的浙东官僚,说不定几代以后还真有可能出一位公侯。
想到公侯二字,合肥知县的呼吸粗重了:“来人,把这帮乱臣贼子拿下。”
郑亨要是没来,不用合肥知县第二次开口,兵房官兵们早就把郑家整个宗族拿下了。
可是,郑亨衣锦还乡了,已经成为了举人老爷。
兵房官兵们不敢得罪郑亨了,站在眼前的是举人老爷,相当于半个官了。
合肥知县递了一个眼神,赵乡绅心领神会的站了出来:“区区一个武举人罢了,兵房掌柜同样是武举人出身,没有什么可怕。”
“再者说了,知县还是进士出身,本朝现在还没有施行武进士,武举人已经到头了。”
“小小的一个武举人还能大的过知县的进士不成。”
兵房官兵再次蠢蠢欲动了,显然已经被他说动了。
兵房掌柜继续加了一把火,利诱道:“知县已经答应了,只要抓了郑家的男丁,剩下的女人全都可以赏给你们为妻。”
官兵里有着不少光棍儿,听到这句许诺,再也把持不住了。
“噗!”
就在这时,作为五名门生里比较稳重老成的丘福,突然给了兵房掌柜一刀,亲手剁下了他的脑袋。
官兵们和乡亲们全都愣住了,愕然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的望着已经变成一具尸首的兵房掌案。
他可是官吏啊。
每年吃着朝廷的俸禄,杀一个草民都要送到京城的刑部和大理寺复审,再三确认没有异议过后,才会等到秋后问斩。
何况是杀官吏了。
部堂公子干出这事,都要押进大牢等候问斩。
赵乡绅恍惚了片刻,痛哭流涕的跪在了地上,死的不仅是他儿子,更是赵家三代单传的独苗。
赵家就要绝后了。
赵乡绅声泪俱下的几乎要昏过去,扑倒在儿子的尸首旁边:“儿啊,没了你爹还怎么活啊。”
“你让爹白发人送黑发人,死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祖宗。”
合肥知县没有在意赵乡绅的儿子死活,不曾有半点悲痛也就罢了,心里乐开了花:“不就是个武举人,真把自己当成权贵了。”
“别说是你了,就是武状元在这里,杀人也要偿命。”
郑亨几人同样是满脸震撼,不敢相信大师兄这么的冲动,又涌现了更多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