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崇祯皇帝弯腰拉起李邦华。
“陛下!自臣奉旨督办通敌案以来,与刘鸿训先去宣府镇,后去太原府,期间审讯了一应涉案之人。”
李邦华难掩激动,眉头紧蹙道:“宣府镇那边,主要和八大贼勾结的,即各处统兵的将校。
但是到了太原府这边,问题就变得复杂了,甚至有种种的迹象表明,还牵扯到了就藩太原的晋藩……”
李邦华情绪激动的说着,崇祯皇帝平静的听着。
只是叫崇祯皇帝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所定的铲除八大贼的行动,意在解决大明境内的汉奸走狗,斩断建虏八旗的一条臂膀,完善对建虏经济制裁的漏洞,只是事情却闹大了,产生了极强的影响和波澜。
“照你这样所说…以范家为首的八大贼,这些年在边地一带,之所以能有那等胆大妄为之举。”
崇祯皇帝神情冷峻,看着李邦华说道:“实则是在他们的背后,还藏着一帮家贼硕鼠,甚至还牵扯到了宗藩?
事实上过去这些年,国朝所调拨的钱粮,途径山西之际,就被所涉府县截留不少,可却没人将这些事情禀明国朝?”
肆虐山陕一带的流寇起义,是崇祯元年正式爆发的,至今已有三年有余,但流寇起义造反一事,最早却能追溯到天启年间。
那时的山陕两地,不是雪灾,就是旱灾,要不就是地震,这一系列的自然灾害,加之摊派的辽饷等,使得治下的百姓负担极其严重。
这导致山陕两地的阶级矛盾,一直都是很尖锐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态势下,彻底没了活路的前提,大明的百姓是绝不会造反的。
可一旦说造反的话,那所爆发出的威力,将会是难以想象的存在。
都他娘的快要饿死了,管你他娘的是否是正统!
“没错陛下!”
李邦华神情有些憔悴,点头说道:“虽说臣此去太原府,并未去往山西其他府县,可就太原府一地之态势,就叫臣等发现了很多问题。
太原府治下,恶吏遍地,欺压百姓的恶绅,甚至是……”
说着说着,李邦华就讲不下去了,每每想到在太原府的所见所闻,李邦华的心,就是极为的痛心疾首。
在国朝面临威胁之际,一心想平定流寇作乱,好叫山陕等地能尽快恢复秩序,甚至调拨大量的钱粮。
可镇压剿灭各股流寇的这几年,非但流寇造反的势头,没有被镇压下来,相反却愈演愈烈。
‘幸好这次督办通敌案,朕先行派了曹化淳去山西,还派了刘鸿训随行啊,不然的话,就依着李邦华的性情,也不会做出这等决断啊。’
看着此刻李邦华的神态变化,崇祯皇帝心里暗暗说道,大明吏治腐败一事,他比谁都要更清楚。
导致这种局面的形成,就是连年的党争所致,尤其是到了天启朝,在自己皇兄的或有意,或无意,叫魏忠贤掌握大权,于外朝罗织阉党(齐楚浙党残余势力),一步步斗垮东林党,把持着朝纲。
“现在曹化淳和刘鸿训,还在太原府留守?”
收敛心神的崇祯皇帝,看向李邦华询问道:“李卿,你在归京之前,你们几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尽管崇祯皇帝的谋画部署,是依托着朝堂和北直隶展开,但对待这范畴外的地域,若真闹出大的事情,那他肯定是要根据爆的雷,来铲除掉一批贪官污吏和家贼硕鼠的。
滥杀的名号,不能有。
但拿着大义去杀贪官污吏,崇祯皇帝不会有任何犹豫。
“臣等…皆知此事关系重大。”
李邦华稳定情绪,作揖行礼道:“若不整治山西官场,任由事态糜烂下去,那必然会影响到,国朝之后对流寇反叛的镇压事。
可若是决意整治山西官场,那必然会影响到山陕一带的局势,若叫肆虐的流寇钻了空子,只怕国朝在……”
说着说着,李邦华又说不下去了,像这样的事情,他先前也从没有经历过,错非是奉旨督办通敌案,李邦华就从来没想到过,山西会有那般严重的问题。
‘这是要朕来决断啊。’
崇祯皇帝双眼微眯,看着李邦华,暗暗思量道:‘没想到山西那边,还会有这等进退两难的局面。
若是没有流寇造反的话,那依着李邦华他们的性子,定然会继续追查下去,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内患生出,外忧尚未解决。
稍有不慎处置不当的话,就会在山陕一带,闹出更大的乱子,这个决断他们果真是不好选择。’
崇祯朝的大明啊,处在各类堆积矛盾的爆发期,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往往都是成串的爆发出来。
一个处置不妥当,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此事朕知道了。”
崇祯皇帝神情平静,看向李邦华说道:“朕还有些朝政要处置,李卿一路舟车劳顿,从山西赶回京城,就先回去休息一二吧,另写一封奏疏,言明清楚此行的所见所闻,呈递到御前来。
等朕思量好了,会召李卿展开后续的。”
“陛下……”
李邦华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天子知晓此事后,非但没有愤怒,相反却表现得这般平静,这超出了他当初的预料。
第341章 走一趟吧
崇祯皇帝为何要忿怒?
大明吏治腐败,这是不争的事实。
别说一个山西官场爆雷了,就算其他地方爆雷了,他也不会愤怒,对待既定的事实,愤怒,只是无能的表现。
李邦华走了,怀揣着种种的疑惑和不解,离开了乾清宫,但他不知道的是,崇祯皇帝要谋一盘大棋!
彼时的乾清宫,安静的吓人,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然锦衣卫那边,却变了天了。
“该讲明的情况,本指挥使都讲明了。”
骆养性眉头微蹙,扫视着正堂内的一众锦衣卫高官,朗声说道:“陛下的旨意,很明白,也很清晰,凡涉案的有司贪官,都必须全部抓捕归案。
但是被抓的这些人,不能带进诏狱内,悉数移押到西市去,并对所掌握的情报,对他们展开审讯!
京通二仓的贪污案,关系重大,亦牵扯到朝野间的不少群体,此案若处置不当的话,那锦衣卫就没必要再设了。”
曹化雨、吴孟明、李若链等一众人,一个个神情凝重,看着骆养性,然在心里却生出各异的情绪。
天子果真是英明神武,竟要用这样的法子,来一举解决京通贪污案。
这是要闹大啊,直奔衙署缉拿涉案官员,这要是叫朝臣知晓后,那事态还不知怎样演变啊。
抓起来好啊,这帮贪官污吏,敢将手伸进京通二仓,若不加以严惩的话,那日后还不知会捅出怎样的篓子。
对崇祯皇帝先前所下达的旨意,锦衣卫的这帮高层,有赞许认可的,有怀疑难安的,但不管是哪种情绪,天子的旨意下达了,那锦衣卫就必须展开行动!
“那么…各自带队,赶赴所去衙署吧。”
迎着无数道的目光注视,骆养性缓缓站起身来,本紧握的双手,松开了,皱眉道:“展开行动吧!”
“喏!!”
曹化雨、吴孟明、李若链等一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朗声喝道,随后便如潮水般退出正堂。
站着的骆养性,神情有些阴沉不定,眉宇间生出的忧色,彰显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平定。
“骆指挥使…之后的事情,就交由锦衣卫了。”
在正堂的屏风后面,张彝宪缓步走了出来,似笑非笑的看向骆养性,说道:“锦衣卫是皇爷最信任的,此次骆指挥使做的不错,相信此案事了后,皇爷定会重赏锦衣卫的。”
“为陛下分忧,本就是职责所在。”
骆养性微微欠身,抱拳一礼道:“还请李公公回宫后,向陛下禀明,骆养性定不会辜负陛下厚望。”
“骆指挥使的忠心,日月可鉴。”
张彝宪微微一笑道:“骆指挥使的话,咱家定会向皇爷禀明的,如此…咱家就先行告退了。”
言罢,张彝宪一甩袍袖,便朝着正堂外走去。
“沙沙……”
密集的脚步声,在皇城内各处响起,由李若链带队的锦衣卫,穿过前军都督府,直奔户部衙署而去。
“佥事,咱这次大张旗鼓的直奔户部,要是那户部的官员阻挠,怎么办?”一名千户紧跟在李若链身旁,皱眉说道。
“毕竟这户部衙署,乃国朝的重地所在,若是被文官反咬一口,上疏弹劾我锦衣卫破坏他们……”
“阻挠?咱们拿着铁证,他们如何阻挠?!”
李若链神情冷然,沉声道:“到了户部衙署,就直奔所辖的那几个清吏司,控制住涉案的郎中和主事。
至于别的,有本佥事在,无需你操心。”
“喏!”
李开山不敢多言,忙欠身应道。
“动作都快点,到了户部衙署后,都他娘的给老子警觉点,别叫涉案的贪官,趁乱逃脱了。”
“张百户,你带队去浙江清吏司,记住,谁敢阻挠办案,就控制起来!”
“陈百户,你这一队,直奔河南清吏司,记住……”
在快抵达户部衙署之际,李若链所带的锦衣卫队列中,响起一道道声音,那气势汹汹之势,叫出入户部衙署的官员,都愣住了。
“锦衣卫办差,无关人等闪开!”
李若链举着手里的牙牌,在李开山他们的簇拥下,快步走进户部衙署,一队队挎刀前行的锦衣卫,冲进户部衙署后,便朝四处公事房赶去。
“季科伟,浙江清吏司郎中,于崇祯元年假借户部之名,偷印公函,向通州坐粮厅私送公函,盗取漕粮七万余石……”
“齐正升,河南清吏司主事,于崇祯二年……”
一队队冲进各处公事房的锦衣卫,神情冷然,拿着手里的罪状,便大声诵读起来,这叫所在的户部官吏,无不都愣神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
锦衣卫的人,怎敢直冲他们户部这边啊!
这怎么可能啊!
这肯定是锦衣卫罗织的无妄之罪!
听到这些罪状的户部官吏,那一个个都在心里生出各种想法,一些脾性直率者,更是指着眼前的锦衣卫怒骂起来。
“季科伟,跟本官走一趟吧!”
“把他们都控制起来,别阻挠锦衣卫办差!”
“齐正升,跟本官走一趟吧!”
“你们这帮该死的家伙,胆敢这般冲击户部重地,谁给你们的胆子……”
“钱三东,跟本官……”
此时此刻,在锦衣卫冲进去的公事房内,响起各种声响,整个户部上下,都彻底乱成了一团。
“冤枉啊!!!”
“大司农,快救救下官啊,这帮奸人诬陷下官啊……”
“大司农……”
一队队的锦衣卫,押着十余众户部官吏,从各处公事房走出来,闻讯赶来的毕自严,此刻神情冰冷,朝着恭候多时的李若链走去。
“狂妄!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来我户部抓人的。”
毕自严难掩怒意,指着李若链便沉声呵斥道:“你们的眼里,还有我大明的法纪吗?给本官将他们都给放了!!”
“好叫大司农知道,所押一应官吏,皆乃涉及京通贪污案要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