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都改变了。
大明在过去的这些年,经历了很多,改变了很多,原有时间线上的危机,算是得到了逆转和缓解,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明也迈向了全新的方向。
进与退。
好与坏。
皆在崇祯皇帝的一念间。
“陛下…老臣有些肺腑之言,想对您说。”
袁可立呼吸有些急促,捧着手里的茶盏,一旁的王承恩见状,忙上前帮袁可立接过茶盏,袁可立动容道:“陛下,您真的太急了,老臣知道,您推动维新变法,想叫大明社稷中兴,想扫除弊政和顽疾。
可是您真的太急了。
大明的很多事情,并非是朝夕间促成的,也绝非朝夕间能解决的,眼下江南诸省的叛乱,就是一次最好的明证啊。
老臣知道…陛下有雄心壮志,昔日祸乱辽东的建虏,在您的英明神武下,得以彻底镇压下来。
肆虐山陕的流贼叛乱,被您逐步的瓦解掉。
可推动新政之事,不像战争那般,一味地讲究速战速决啊,这是一个长期且漫长的事情啊。”
“老卿家无需这般激动,你想要表达的意思,朕明白。”
崇祯皇帝撩了撩袍袖,坐到袁可立的身旁,神情感慨道:“朕何尝又不知道,朕做的事情太快,太急了。
可是老卿家,你可知道朕的难处啊。
过去的大明啊,真的是烂到根子上了,党同伐异、吏治腐败、以权谋私、土地兼并、赋役崩坏……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就像是一座座大山,时刻压在朕的身上,让朕常常感到喘不过气来。”
袁可立轻叹一声。
崇祯皇帝所讲的这些,都是他清楚的,大明究竟面对怎样的境遇,其实对有远见的臣子而言,都是能看清楚的。
可是看清楚归看清楚,如何改变这种困境,才是问题的关键。
过去的大明,受一个建虏叛乱,受一个流贼叛乱,导致很多事情都受此影响,为了镇压平叛而拆东墙补西墙。
“其实朕心里很清楚,当前大明处在这等境遇下,就是银子惹的祸。”
崇祯皇帝眉头微皱,指着那座天子宝座,“卿家可知,朕眼中的这座天子宝座,像极了什么吗?
火药桶啊!
朕在这个位置上,真可谓是如履薄冰,想做些事情真的太难了,别看朕是大明的皇帝,可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依旧是会遭受众多的反对和掣肘。
朕是大明的皇帝,朕不能退!
大明走到今天不易啊。
世人皆说朕乾纲独断,刚愎自用,做起事情来丝毫不考虑后果,对待祖制礼法更是不屑一顾。
可是世人越这般说,朕却愈发的坚信一点,朕走的路是对的,是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老卿家可知为何吗?”
“老臣明白。”
袁可立微微欠身,语气坚定道:“这个世人,究竟是谁的世人?民,到底代表哪些?这才是关键所在。”
“没错!”
崇祯皇帝抚掌大笑道:“看来还是老卿家理解朕啊,这就是问题所在,大明治下的民,究竟哪些才能算作是民?
是官员?
是士绅?
是商贾?
是权贵?
那么生活在底层的群体,能被称得上是民吗?朕是一直把他们都看做民啊,可是有些人的心里,却把他们当做稽首,当做工具。”
作为大一统的封建王朝,有些思想是根深蒂固的,是不可能轻易就能改变的,毕竟自古以来就是这般传承下来的。
别看崇祯皇帝对大明文官群体,心底存在着厌恶和鄙夷,能够通过一系列组合拳,来整顿吏治,整顿官场,揪出里面的贪官污吏。
可是崇祯皇帝离不开文官群体。
为何?
一个皇帝就算再强,那也不可能凭借一人,就能统御幅员辽阔的江山,这是根本就办不到的事情。
统治阶层是存在分级的,皇帝不过是站在最高的位置,而在各级的统治阶层,则是实际的统治者。
“打击特权,一定要做。”
心情感慨的袁可立,皱眉说道:“从万历朝中后期开始,大明就受到党争的影响,出现很多决策性错误。
这一切都是特权惹的祸。
权力,能让人迷失本心。
就算意志再坚定的人,在漫长的仕途中,终究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而出现一次的意志松动,就会导致不好的事情发生。”
“老卿家说的没错。”
崇祯皇帝双眼微眯道:“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摊丁入亩这些新政,所能打击掉的特权终究是表象罢了。
人亡政息,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朕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给特权套上枷锁,不让那种疯狂,影响到大明的主体,哪怕是皇权,今后也要受到限制才行。
人治。
法治。
自古以来就争议颇多,人性本就是天生的,妄图想通过一些东西,就能左右人性的改变,这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
“陛下,就让老臣再为大明,做些事情吧。”
情绪激动的袁可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顺势就要跪倒在地上,神情动容道:“老臣的确是老了,在山东巡抚这个位置上,已经不能再帮陛下分忧了,可是在别的事情上,老臣还是能为大明,为陛下,再做些事情的。”
“老卿家快快请起。”
崇祯皇帝见状,忙起身搀扶起袁可立,“好,好,朕答应老卿家,有些事情,朕的确需要老卿家来分忧。”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其实对一个国家而言,有一批从仕途上下来的老人,其实在某些领域,能起到非凡的作用。
就像崇祯皇帝想缔造的大明宪法,想要有效将此事推动起来,不仅需要青年才俊的出面编纂,更需要想袁可立这样的老臣,来帮着把握方向,来站出表明态度。
“不过有件事情,朕要先给老卿家约法三章。”
崇祯皇帝继续说道:“就算老卿家要帮朕分忧,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一定要懂得量力而行,朕要老卿家做的事情,不是一个短时间内就能实现的事情。”
“老臣遵旨。”
袁可立忙作揖应道。
第785章 博弈(3)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啊。”
温体仁眉头紧锁,倚靠在官帽椅上,怅然道:“周阁老,我等都被陛下骗了,倘若不能扳倒徐光启他们,那韩就是我等的前车之鉴啊。
江南诸省出现叛乱,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可惟独陛下却好像并不奇怪。
原因为何?
恐在陛下御极之初,就看透了江南的情况,您自己回想一下,陛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针对性的?
从天津撤卫设州,明确对外开海算起,这桩桩件件都是在釜底抽薪啊,通过一些手段和方式,迷惑住了很多人。”
“从当前的局势来看,温阁老说的并没有错。”
周延儒双眼微眯道:“为了江南平叛一事,陛下这般大费周折,启用大批维新派出身的官员,或者和维新沾着关系的官员。
特别是辽东分置两承宣布政使司,更是让内务府麾下的大批官员,简拔到国朝正统的职官上。
当前国朝上下的注意,全都集中在江南叛乱一事上,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辽东,才是威胁最大的。
如果洪承畴、卢象升他们,能够在江南诸省稳定住局势,就算这个平叛持续的时间很长,可要是内务府的这一批批官员,通过辽东在仕途上站稳脚跟,那将会是怎样的境遇?”
“这恰恰是本辅最担心的事情。”
温体仁脸色有些难看,“维新变法是否能有效落实,其实根子就在于有人是否愿意去做啊,历朝历代的新政,出现人亡政息的局面,不就是没有前仆后继者吗?
现在陛下正值壮年,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再御极十余载,那大明上下岂不在维新变法一事上,没有任何分歧了?
在这等态势下,被陛下聚拢到内务府的官员,一批批的通过维新变法晋升上来,今后的朝堂是谁说了算,就真的不好说了。”
作为守旧派的一员,尽管在此之前,温体仁、周延儒他们为了自身仕途和前程,选择顺从崇祯皇帝。
可是这绝不代表着温体仁他们,在维新变法一事上,就旗帜鲜明的站在崇祯皇帝这一边。
他们是既得利益的一份子。
在他们的身边,聚拢的也是这批群体。
如果说在一些事情上,温体仁他们不能表明态度,那这批聚拢的群体,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们。
这就是政治。
“现在的朝堂已然不同了。”
周延儒轻叹一声,“在京的内务府官员,就有钱肃乐、李长祥、张肯堂、沈廷扬、黄道周、何腾蛟等一批群体。
地方上的就更多了。
隶属于内务府治下的赈灾行署,聚拢的生员和士子少吗?
像阎应元、陈明遇、李岩、宋献策、牛金星、顾君恩、堵胤锡等一批人,已然在辽东站稳脚跟了。
这还没有算上在北直隶、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等地的。
陛下想的事情,看的事情,都要比我等要深远太多了,更别提陛下携御驾亲征之威,使得朝野间的舆情,早就出现不小的变化。”
面对过去千疮百孔的大明,崇祯皇帝比谁都要清楚,想要推动大明变革,就必须要绕开既得利益群体,不能惊扰到他们敏感的神经。
大明是朱家的不假。
可是单靠一个朱家,一个大明皇帝,是无法对大明形成有效统治,毕竟幅员辽阔的大明疆域,需要构建稳定的各级统治阶层。
崇祯皇帝就是这个统治阶层的塔尖。
然而最主要的问题,是其他层次的统治阶层,都出现不同程度的糜烂,想要把想做的事情做好,就必须修补好这些糜烂之处。
“周阁老说的没错。”
温体仁点点头,“别看最近朝堂之上,不少人提出反对和质疑,可是叫人觉得奇怪的,是民间的风向变化。
甚至有不少的群体,愿意购买新的战争债券。
您猜本辅发现了什么。
表现最为活跃的群体,恰恰是过去跟随陛下的脚步,涉足到领域产业的这批人。
这可不是一个好苗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