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王翦同样在骂娘。
首先就是他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小心,结果从上到下,秦将普遍不上心。
因为他们没见识过这种技战术,心中没有那把秤。
王翦心中暗叹,真是一群废物,洛人攻击这么快,今晚又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马。
这已经是第二次在洛国骑兵身上吃大亏了。
王翦可以肯定,洛国有专门为骑兵设计技战术。
这就让他很无奈,他虽然是天赋极高的将领,但那只代表他学习能力强,骑兵这玩意他是真的没有深入研究过。
不论是骑兵进攻的技战术,还是克制骑兵的器械、战术、大营修建等等。
王翦都不是特别懂。
这相当于洛国在用自己研究了很久的超出时代的技战术,降维打击王翦。
打成这个样子,实在不是王翦的罪过。
“太子!现在怎么办?”
现在这个形势只能突围,但是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关键就是要从哪边走。
洛继倒也果断,他立刻回想了一下周围的地形,然后从微微的亮光之中判断了战场的形势。
“从东南角走!
那里逃走的秦人溃兵最多,能为我们作为肉盾。
而且那边道路宽阔,适合游弋冲锋。”
洛人自己并不点火把,微微光亮对于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点燃火把既占用空间,又会成为弓弩的靶子。
想要更好的突围,就要充分利用有夜盲症的秦人,身处黑暗之中就是一个好的选择。
秦人溃兵怎么也没有想到洛国那群凶神恶煞之人竟然会直接追上来。
他们只能尽力的跑着,向着有光的地方去。
这世上不仅仅是飞蛾喜欢光亮,人也如此。
尤其是在恐怖黑暗之中,只有光才能带给他们慰藉。
“噗嗤!”
一道道箭矢穿透身体的声音,拉动弓弦的声音,越是靠近就看的越是清楚。
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狰狞的表情愈发恐怖,伏地的尸体如同黄泉之下的鬼,鲜血溅在脸上和不甘的神情混在一起,让人心中发寒。
骑兵呼啸而过,洛继实在是不想这么打,但是夜晚突围,即便是骑兵也不能随意乱跑。
平原并不代表处处都是平坦的,依然有各种高低起伏,甚至小型的断崖。
不按照主要的道路走,说不准一个马匹一个跳跃,就从十米高的地方跳下来摔死了。
但是短短时间的伤亡就让洛继知道不能这么下去。
只能卫兵一马当先,到了这个时候,只有最精锐的猛将才能创造奇迹。
而且卫兵不算是真正的生命,拿来攻坚起码比白白的赔上人的生命更重要。
卫兵在洛继的命令之下,发动了冲锋。
他们身上穿着最厚的甲,驱驰着人和马重重地撞在秦人的阵线之上。
第一个卫兵宛如山顶滚落的巨石一般,强壮的身体撞得秦人的大盾兵都摇晃起来。
刀枪剑戟劈砍在他的甲胄之上,却毫发无伤,马匹自然早就倒地而亡了。
秦人只能试图将他绊倒,然后慢慢杀死他。
秦人整条阵线都在摇晃,洛继眼中一亮,大声道:“射火!”
卫兵和敢战士各个都是神射手,瞬间抬手将卫兵周围的所有火把全部熄灭。
只有远处传来微微的光,还能勉勉强强支持着战斗。
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坏了秦人,难道有人能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还坚决的战斗吗?
原先硬顶着卫兵的身影突兀的松懈下来,瞬间被冲入。
“突围!”
顺着这一个小小的口子,随着骑兵的突入,整条阵线几乎瞬间被撕裂,口子瞬间裂成了深渊巨口一般。
但是周围的秦人同样围了过来,无数的火光映照之下,洛人所具有的视野优势已经没了。
“终于抓住了!”
王翦有些振奋,洛国这支骑兵让他头疼不已。
现在抓住,之后的攻城战就不需要那么谨小慎微,担心今晚的事情再发生了。
洛继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现在撕开了一条口子,秦人有小范围的崩溃。
但是因为有援军,很多士卒还是能稍微坚持一下,不可能势如破竹的冲出去。
但是骑兵的速度一旦慢下来……
前面跑不动,后面原地踏步,真的让秦人彻底追上来,战争就会从洛人对秦人的屠杀,变成最糟糕的阵地战。
没有后勤,没有预备队,没有轮换的阵地战。
所有人都要死!
洛继心中寒意大炽,他果断的做了一个决定。
“三弟,现在想要全部离开已经不现实了,为兄带着三千子弟在这里断后拖延,你带着剩下的人冲出去。”
洛承闻言当即泣声道:“兄长不可。
您是太子,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怎么能死在刀兵之下呢?
还是由我来断后吧。”
洛承自然知道洛继的办法是最好的,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死在这里。
洛继沉声道:“今晚是我预估错了时间,没有及时离开,才造成现在的结果。
我心中有愧,便让我为自己赎罪吧。
不要再多话,立刻就走。”
洛承闻言当即急声道:“兄长,承这便离去。
但您刚才所说的,承不认可,今晚的罪责无论如何怪不到您的身上。
况且今晚并不是败,只不过没有大胜而已。
您要赴死,承不能阻止。
但万万不能心中郁结而亡!”
洛继用剑身轻轻击打着洛承的肩膀,示意自己知道了。
洛承抹了一把眼泪,转头驾着马走了,断后的三千人很好选择。
敢战士和锐士们留在昭城之中的时候,就没有想着能活着离开。
唯一不同的就是如何死亡。
陪着主君赴死,听起来就很是荣光。
很快最靠近洛继的众人就互相呼喝着,开始奔涌向缓缓围上来的秦军。
面对着冲锋而来的骑兵,王翦下令缓缓推进。
保持阵型,然后用弓弩杀伤。
依旧是射马,只要杀光了马,跑不起来就好办了。
骑弓自然不如步弓,更不要说弩。
即便骑兵机动力强,但是面对铺天盖地的箭雨,作用并不是很大。
但是谨慎的王翦还是按部就班的缓缓绞杀,真正的顶级统帅,不会总是想着出奇谋。
而是尽力掩藏自己的破绽,攻击对手的破绽,抓住一闪而逝的机会。
洛继望着如同铁桶一般缓缓围过来的秦人,能够活动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
他周围的洛人越来越少。
望着他们满脸狰狞的尸体,洛继似乎看到了他们年轻时的义气风发。
一支箭矢射到了他胯下的马脖子上,一声悲鸣之后,洛继顺势落到地上。
叮叮当当的声音击打在他的盔甲之上,经过苦战,盔甲早就出现了破损,有丝丝鲜血缓缓流出。
他挥舞着刀剑,再次发起了冲锋,身侧则是敢战士。
虽然以骑兵震惊天下,但是敢战士步战照样无敌。
以一当十,绝不是虚言。
洛继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但是他的手臂酸痛的彻底握不住刀剑,身体的盔甲已经彻底崩碎。
抬眼望去,周围几乎已经没有了敢战士,众人聚拢在一起。
面对死亡的到来,洛继笑着问道:“要死了,害怕吗?”
剩下不多的敢战士纷纷笑道:“太子,某为恩义而死。
心中只有畅快,哪里会害怕呢?”
说着众人纷纷大笑起来,听的秦人色变。
王翦心中暗叹,洛氏为何不称王呢?
否则以我的才能,怎么也能封个侯爵吧?
秦王政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倚重的大将,临阵之时还在想着这些。
王翦没有试图劝降,洛国公室是不可能投降的。
“噗嗤!”
这是利刃透体而出的声音,洛继低头看了看,嘴角微微牵动起一丝笑,十几把长枪刺穿了他的身体,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
但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了无尽的桃林,最大的一棵桃树下。
一个俊美到极致,威严尊贵难以形容的男子正笑着望着他。
一个容颜可令天地失色的女子静静安坐着,同样望着他。
他最后的念头是一座宏伟的宫殿,无数雕像。
他眼前一黑,血尽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