谄媚祸主之辈,蝇营狗苟之人。
表面上看这是在说虢石父,实际上是在说,你就是那个被谄媚的人,你还在那夸他,真是笑掉大牙了。
圣王?
你就是一个昏君罢了!
反应过来的姬涅瞬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指着洛成愤声道:“洛成,寡人是天子,你怎么敢如此放肆呢!”
洛成长身而立,毫不畏惧,朗声道:“王上!
臣是姬姓的大宗正,邦周的大臣,劝谏天子、维护大宗之长的礼仪,是臣的职责。
铲除奸佞、匡扶王道,这是素王传下来的祖训。
臣难道要抛弃祖宗的规矩吗?”
姬涅的鼻子都要被洛成气歪了,噌的一下拨出利剑指着洛成,怒吼道:“猖狂!猖狂!莫非以为寡人不敢杀你吗?”
洛成反倒面色平静起来,道:“先荒王烹杀齐哀公,先宣王无故错杀大臣杜伯,又杀害了司空与祝伯。
王上是上天之子,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王上现在就要杀臣吗?
看来臣会成为九代洛侯中,第一个薨于天子宫廷之人了。”
洛成这一番话中,荒王与宣王的下场可都不太好。
尤其是齐哀公这件事,让王太后齐姜面上都有些挂不住,那可是她的先祖。
更不要说姬涅,面上当即就是一滞。
王太后齐姜连忙拉住姬涅的袖子,劝道:“王儿,洛侯是邦周重臣,不可如此无礼啊。
当年你被先王认为不详,是洛侯临向先王求情,你才没有被遗弃。
你们是相敬如宾的君臣,只是因为虢石父,才起了争执。
依本宫看,就让虢石父向洛侯道歉,君臣便可重归于好。”
姬涅手中握着剑微微颤抖,他即使再蠢,但是殷鉴不远,也知道有几个诸侯是杀不得的。
当年荒王烹杀齐哀公,导致诸侯心寒,最终他被畿内诸侯赶到南山之中自生自灭,竟然没有一人去救他。
宣王中兴邦周,声望兴隆的时候,滥杀大臣杜伯,杜伯之子逃到晋国,晋侯包庇了他,宣王就没有再过问。
这就是吸取了荒王的教训。
齐侯与晋侯尚且不能滥杀,况且这是洛侯!
在诸夏列国之中,洛侯是特殊的存在,这个家族的神异之事太多了。
甚至隐隐有传说,素王始终关注着洛氏!
某种程度上洛氏代表了邦周的天命,而且,九代洛侯尽忠王事养成的声望太高了。
今天他敢将洛成杀死在宫廷之中,所以,他怂了。
这时王后申姜也过来劝姬涅,温声道:“王上,洛侯也是一片忠心,激愤之语,都是姬姓宗亲,就这样算了吧。”
嘴上劝着姬涅,目光却神采奕奕的盯着温文尔雅的洛成看个不停,眼中满是惊喜的神色,“果然洛侯这样的人,才能够成为太子的后盾。”
这一番洛成的作为,让王后申姜更加看重他,这种能硬顶着天子怼的重臣,能有几个呢?
洛成本来是不想这么快就与姬涅起冲突的,但是今天晚上短短的接触,就让他对姬涅大失所望,连宣王后期昏聩阶段都不如,望之不似人君。
姬涅脸上青一阵黑一阵,重重的将剑抛下,冷哼一声就直接离开了宫室。
洛成就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平静地向着齐姜与申姜躬身行礼道:“王太后、王后,既然王上离开,臣也不便多留,这便回府中。”
齐姜有些歉意的说道:“洛侯莫要在意今日之事,王儿只是被虢石父暂时迷惑罢了,本宫相信有洛侯这样的忠臣、能臣,王一定能成为一个贤明的君王。”
洛成再次躬身行礼,“王太后如此信任臣,真是让臣感到羞愧。
臣的祖训便是尽忠王事,王太后、王后便是不说,臣也会多多规劝天子。”
“那就拜托洛侯了。”
王太后齐姜和王后申姜对洛成回礼。
洛成和妻子离开了王宫。
一场不欢而散的宴席……
第二十七章:王畿弊政
这场宴会之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在一个小圈子之中流传开来,那些利益相关的人开始不安起来。
本来还有些怀疑的人,在见到洛成旗帜鲜明的站在王后申姜这一边,而且一直待在太史寮之中,没有接触政事,也相信这位新一代的洛侯真的和天子的关系一般。
夜幕落下,洛成在书房之中捧着竹简在读。
宴会之上以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洛成敢于激怒姬涅,自然是有他的底气,姬涅即使愤怒,但是该给他的权力是不会少的。
权力表面上是由上而下的,但本质上是由下而上的,尤其是在这个王权不太振作的时代。
历代洛侯的力量来源,第一得益于历代天子的信任,第二得益于洛氏本身在邦周的体制所占有的位置。
甚至在康王和昭王的时代,他们两人能够一登基就手握大权,是因为他们完整的继承了素王与洛文公的衣钵。
这百年里洛氏的权势虽然在不断的衰落,但洛氏的地位依旧是特殊的。
百多年前洛文公时代担任摄政会议诸侯的六人,现在只有洛氏的后人还在王畿之中担任高位就是明证。
洛成并不喜欢姬涅这个天子,认为他志大才疏,没有自知之明。
索性眼不见为净,先到太史寮待一段时间,时间到了自然会开始接触政事。
王室现在对于洛氏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
比如姬涅不喜欢洛成和前代洛侯,但是从心底里面,他知道这两人都是能做事的忠臣。
其他人可能会有不轨的心思,但是洛氏不会,这种政治层面的信任已经突破了人心的范畴,到了一种理所应当的地步。
况且洛成在太史寮中不是无事可做,可以详细了解王畿的情况,为后续执政打下基础。
洛成在太史寮中看着各种记录的典籍,很快就发现,镐京的问题比他想象中的大很多,而且问题各个都非常棘手。
这些问题有的是百年前洛文公已经记载在书籍中的。
每一代洛侯都会将自己一生的执政经验,记录在书籍中,留给子孙。
洛文公的记载种有他对邦周进行的一系列改革。
但是同时他也说明了,这些改革只是缓解问题,不可能彻底解决,之后执政的子孙要特别注意。
洛文公当年的改革之中,最重要的政策之一,就是再次大行封建,这条策略很成功,诸夏能够实际控制的土地大幅度增加了。
伊洛之戎被打压的很惨。
但是,对西戎的战争是失败的,到了姬涅时期,犬戎的势力已经昌盛到西部诸国不能制的阶段。
随着实控面积的增加,西部的这个问题比百年前更严重了。
从武王伐商到现在,邦周已经两百多年。
几百个诸侯国分布在广袤的大地上,和蛮夷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他们之间互相争夺生存空间,很多的丛林被开拓成可以耕作的土地。
诸夏列国在空旷的荒野上建立起了一座座城邑,蛮夷就生活在这些城邑之间的未统治地区。
随着不断生存空间的挤压,中东部的蛮夷力量越来越小,甚至列国之间的争斗烈度已经超过了夏夷之间战争的烈度。
但是在镐京这里,情况是相反的。
作为邦周的宗庙所在,这里同样开拓了很多的土地,但是犬戎势力越来越庞大。
宣王时代任用了一大批贤臣,团结晋国、申国、虢国等大诸侯国,取得了不错的武功。
但是连年对外用兵,同样让王畿的财政状况非常不妙,国人也开始厌战。
再加上后期宣王昏聩,身为天子,带头践踏宗法制,强行干涉诸侯君位的继承,甚至带兵攻打一个姬姓诸侯国,这让诸侯对他心生不满。
还滥杀大臣,导致忠臣也弃他而走。
最后失去了诸侯支持,又遭遇了千亩大败,王畿的军事力量损失殆尽。
之前本来就只是暂时被压制的犬戎,再次猖獗起来,开始向着王畿迁徙。
各个诸侯国城邑之间聚集的犬戎部落也越来越多。
戎人聚集在城邑周围,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姬涅依靠虢石父执政敛财,也许存在着打压畿内诸侯的想法,但这是不明智的。
他在贵族之中没有威望,国人对他也是多有忿怒之语。
失去了这两者支持,王畿的军力又亏空,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现在姬涅还能安稳的坐在王宫之中,完全是邦周完整的制度保护了他。
即使他的权力被侵蚀,依旧还是天子。
两百多年的分封制度、宗法制度、礼乐制度,让天子的威严深入人心。
宣王虽然晚年昏聩,但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还能算得上是一个中兴之主,而姬涅就完全不行。
在制度的保护下,他还能算得上安全。
所以他的第一选择应该是加强这个制度,寻求机会削弱其他人的力量。
而不是现在姬涅做的这样,宠幸褒姒,疏远王后申姜,甚至想要废后,立褒姒为后,让褒姒的儿子做太子。
这是再次公然践踏邦周制度,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真是不知死活啊!”
洛成旗帜鲜明的支持王后申姜和太子宜,就是告诉全天下,邦周的宗法制度还在,洛氏还在。
在邦周所有人心中,历代洛侯都是宗法、周礼的捍卫者。
但历代洛侯自己心里清楚,宗法与周礼都是维护天子统治的工具。
如果嫡长子很差想要换一个,这是非常合理的要求,毕竟这么多年洛氏的先辈深受无能君王的烦扰。
但不能这么明目张胆。
素王当年定下制度的时候,实际上已经留了暗门。
在制度中举出了很多种不能继承的例子,最常见的就是不能有明显的残疾。
他的先祖洛文公当年就是嫡次子,因为嫡长子腿部有残疾,于是继承了洛侯之位。
当年洛文公暗示南申侯换继承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真的不满意继承人,哪怕悄悄的做一些事情,没人会知道是意外还是故意的。
但是宣王和姬涅都不懂得这个道理,或者说是不在意,不懂宗法制度的重要性。